书法从书写中来,几乎每个人都会书写,看上去似乎简单易学,于是很多老年朋友退休后便开始学习书法。一些美院、画院也纷纷开办名师书法班,学生来自全国各地,这些都是书法艺术发展的基础。可是要想真正掌握书法艺术却并非易事,当今的书坛更存在着临摹功底不够扎实、急于创新而忽视法度、擅长“表演”而文化修养不足等问题。
临摹是书法的基础
临摹前人的经典碑帖是学习书法的必经之路,书法的章法、笔法、结体、意境等只能通过不断临习碑帖才能获得。当代有些所谓的书家未曾临习或浅尝辄止,便随心所欲地乱涂乱抹,还自以为是创新,或自称创造了独特的个人风格。其实他们并未理解中国书法所蕴含的广博的人文精神,仅仅是将其简单化、粗俗化。
学习中国画,人们要先师古人,师古人的笔墨,师古人的结构。学习书法也如此。从古到今,几乎所有教育家都谈师古人,那么学书法则要从学楷书开始,学楷书又要从临习欧、颜、柳、赵开始。欧、颜、柳、赵被大家公认是临习书法的最佳途径。那么要向欧、颜、柳、赵学习什么呢?要学的是楷书的用笔和结构。掌握了楷书的用笔方式,就为学习其他书体的用笔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为什么要临习古人的墨迹?古人在书法领域已经研究探索了几千年,临习古人的经典书法仍然是今天研习书法的重要途径。在中国书法的历史长河中,大浪淘沙,能够沉淀下来并进入书法经典宝库的,都是中国书法艺术的结晶。孙过庭在《书谱》里说“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讲的正是古人经典的用笔方式。
在古代,书法家一样很重视临摹,甚至用临摹的相似与否来裁定书法家的能力与才华。赵孟頫长期临习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以至于他临习的作品与原作摞在一起,几近重合。书法爱好者也将传承视为圭臬,对临摹孜孜不倦、津津乐道。临摹经典碑帖的用笔、字形,临摹大家的气质、精神。在任何一个时代,临得像都会得到一片赞扬。当然,现在我们临摹并非单纯地为了相似,而是从实临到意临,为形成自己的风格打下基础。初学者临摹主要是为了掌握书写方法和技术,而书家临摹则主要是为了掌握字帖的特点,研究风格形成的原因、艺术特点等。王铎作书,据说“一日临帖,一日应请索”,正是说明这个道理。临帖是对古代法帖的追摹,而“应请索”则是创作,或书写古代诗文,或自作诗文。
创新是书法的升华
书法的最高境界是书法艺术。书法之所以能被称为“艺术”,是因为它在继承的基础上不断创造出富有时代精神的创作样式。所谓的书法,我以为,是前人经历了创造、研磨,经过时间考验形成共识的经典审美。法,是规则,孟子曰:“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书法就是有规则的书写。这里有两点需要强调。
其一,创新是艺术发展的动力和生命力,书法亦然。书法在历史长河中发展,不断地创新,创造新的格局、新的理念,不断形成多元化的法则。后人崇尚古典,更有创新的勇气和精神,所以书法艺术的长河中才不仅有石鼓文、有汉碑,也有唐楷,不仅有王羲之、王献之,也有苏东坡、黄庭坚,不仅有古人留下的书法经典,也有今人对书法的贡献。黄庭坚认为《兰亭集序》并非无懈笔,要善学之,他还说:“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这是前人对书法艺术理论的贡献。自成一家一则是对书法艺术的贡献,化古出新是几千年传统书法的创新之路。我以为,在今天,仍然适用。
其二,不论如何创新,都需要符合法度。当代有些书家曾想寻找捷径,书法界曾刮起一场“流行书风”,其实,说是“流行书风”至少在当时并不流行,因为绝大多数的书法爱好者并不买账。但这种极端的“流行书风”有它存在的合理原因,因为它符合人们求变、求新的心理。由于传统意义上的书法遭到破坏和割裂,当代书法发展陷入困境。很多所谓的创新仅仅是急于与传统书风拉开距离,对西方文化进行简单移植,或者对传统书法形式进行破坏与重构。“流行书风”经过多年的发展,也形成两个趋势,一个是从极端的“新”之后,重新回头汲取传统书法的精华,另一个则仍然保持当初的狂野。
“流行书风”带来的问题至今也没有彻底解决。一些年轻人喜新、渴望成功,又不愿下苦功,希望走捷径。我以为,在走极端的探索中,能够攀登艺术高峰的只是极少数人。创新不仅要有激情,还要有深厚的文化修养。
齐白石与毛泽东、郭沫若之间曾有一个小故事。齐白石为毛主席刻了一枚印章,用一张废画包裹送上。毛主席将此画裱好,齐白石看见大惊,想要回废画。毛泽东风趣地说:“这画不是为我画的吗?”与白石老人同去的郭沫若也说:“这画是为我画的!”于是,齐白石请两位在画上题字。毛泽东化苏东坡诗“我书意造本无法”为“丹青意造本无法”题字,郭沫若化陆游诗“此老胸中常有诗”为“画家胸中常有诗”题字。我认为,没有这个“诗”、没有那么深厚的文化内涵,“无法”就等于无法无天。
书法艺术如何创新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毛笔已不是必不可少的工具,这与古代书法家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即使有些书法家保持了每日书写毛笔字的习惯,也与古人的书写环境无法相提并论。那么,在今天书法对于我们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以为,书法对我们有着特殊的意义。
笔墨要继承,用笔要经过训练,这是主要传承的部分,而笔法是难以创新的。虽然从科学的角度看,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创新的,但创新的空间有多大?创新的可能性又多大?比如前面提到的“流行书风”,许多用笔方式与传统不同,古人强调用大笔写小字,而流行书风改用小笔写大字。也有人专门制作粗糙的笔,模仿古人最原始的书写,也有在笔头上做文章的,但我认为,笔法古人研究得很透了,创新的空间很小。
而艺术是要创新的。如果用笔不是创新的主要方向,那么,字形要创新,布局要创新,这应当有自己的审美。赵孟頫说:“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他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虞世南在《笔髓论》中说:“兵无常阵,字无常体矣;谓如水火,势多不定,故云字无常定也。”他讲的也是字形的问题。
字形经过几千年来书法家们的不断创造,不断研磨,早已形成各家各派的不同风格。很多人认为,今天的字形结构已经不易创新,但我以为随着时代的审美变化,字形的结体创新还是有很大空间的。篇章结构有着更大的创新空间。新时代、新建筑的出现,家居的改善和变化,都与古时完全不同,张挂书法作品的地方也有很大的改变。随着人们审美水准的提高,对书法作品在室内的摆放位置、装帧的方式、视觉的舒适度等都有新的要求。作品的大小、字的大小、行气的安排都是我们要面对的新问题。
修养是书法艺术发展的重要条件
刘熙载在《书概》中谈道:“一代之书,无有不肖乎一代之人与文者。”书法艺术提高的背后是艺术家修为的提高。对此古人早已排序,即诗、书、画、印,书法被排在第二位。中国古代艺术论中,诗论最多,书法次之,画论在唐代以后才渐渐多起来。古人将书法作品抬得很高,像《三希堂法帖》《快雪堂法帖》等收录的都是书法作品,并以此传名。明朝以前都将书法作品放在绘画作品的前面,清以后才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也是因为大量的文人介入绘画。而著名的书法家一直多是文学家,拥有深厚的文化修养,方能书写出书法佳作。
还有一些人书写的技术不错,但一看他写的内容就能看出其文化程度不高。比如,多写现成的唐诗宋词一类的内容,甚至还有错别字。而古代名帖多是书法家书写自己的思想,如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是一篇美文,被收入进《古文观止》,颜真卿的《祭侄稿》、黄庭坚的《研山铭》《砥柱铭》都是自撰文。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还是急就章,可谓才华横溢。比之古人,当今之书家能书写自作诗文的,恐怕不多。
诗、书、画、印,古人将诗排在第一位。诗不仅仅代表诗歌,它也是思想,是创作者想表达的思想内容。写诗,我认为是书法家首先要做的事。至于诗写得好不好,能否成为经典,是每个人的悟性和能力问题。古人写诗,讲究平仄,讲究平水韵。今天写诗,应当知道古人写诗的规则。如果写七绝、七律,就应当讲究音韵。由于时代久远,尤其是北方人发音的问题,如果习惯写新韵,当然也可以。但不可回避的是,诗要注意内容的高度、语言的提炼,以诗表达情感,这都是书法家们应当认真对待的。
修养是多方面的,没有修养,没有阅历,很难有自己的主见和高深的见识,那就只有听别人的份了。我们常看学者的字,字写得很不错。他们练得不多,但字不俗,因为学者首先知道藏拙,把最不好的东西抛弃。很多练了一辈子书法的人,不明白什么是好或坏,误以为张扬就是好,误将毛病尽可能地向人们展示。
古人讲眼高手低,是有道理的。打个比方,修养达到100分,是眼高,虽然技巧还不够,比如只有85分,但随着技巧的掌握,会不断接近100分;而修养如果只有70分,眼不够高,即使技巧上再努力,分数也难上去。
继承是书法艺术发展的基础,创新是书法艺术发展的动力。形成个人风格是每一位书法家需要倾尽一生智慧与心血攀登的艺术高峰,提高个人的修养素质是书法家的必修课,是书法家未来是否能够攀上高峰的前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