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喧嚣之城走在浮华之路,光洁冷硬的水泥地上双脚早已无法感知大地的呼吸,思想被纷扰而至的世俗名利所拥塞,亦已弃离了自已的灵魂,无力再顾及日渐僵硬的心灵。
所以我的高原之行也可以称之为灵魂之旅。
戈壁孤烟,长河落日,边陲暮鼓,藏北冰澌...
脚踏在世俗的大地,灵魂却已随风升起
行进在这片高原的土地上.天是原始纯粹的蓝,白云是绝无仅有的干净和絮软,莽苍大川以惊世骇俗的磅礴沉雄让人往往在毫无预警的瞬间泪流满面.
这片地球上最年轻的高地,在轰轰烈烈的造山运动中,从地球板块的巨烈挤压下用势不可当的铿锵之势突起于世界的东方.直接站立成这颗星球的脊梁.高拔雄奇,顶天立地.苦难催生的巨匠似乎一开始就注定它立于天地间的沧桑与博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想这话若是稍稍改改,用在大山身上也是同样恰当的吧?
有一组数据,我还没有看完,便悚然惊骇在我目之所及的大美之下------
西藏,全区面积122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四千米以上;高原大陆季风气候让这片大地年风沙肆虐,干旱成灾;阳光充足的同时,空气稀薄,含氧量平均只有平原地区的62%--65%;冬季多雪难......
在这样的苦寒之地,生命的存在,是奢侈而孱弱的.生活的磨难与艰辛使生存以外的一切欲念消然隐退到遥不可及的边沿.顽强的存在,成了生命的第一要素.在这种与苦难对抗的生命历程中,对大自然的忠诚,对日月的敬仰,随处可见于藏族同胞生活的角角落落中.这种虔诚从几万年前人类初出现在这片高地时开始,一直延续至今.
极致的苦难,也让肉体退位,这使得从公元七世纪佛教刚从印度传过来时,便与这里的生命形式紧紧结合在一起,成就了一部独特而神秘的西藏文明发展史.
我并不愿意从科学和迷信这个角度来对立和阐述这片苦难之地上独特的这种文化现象与精神信仰.因为在我们还不能用科学来解释整个宇宙和非物质世界时,在我们还无法用科学来操纵和改变整个人类生活的时候,不同的信仰如果能在某种特殊的生存环境让我们可以生活得更安宁,更快乐,更生生不息信心百倍的一代一代往下繁衍时,我认为,这便是一种"于当前有益"的信仰,或者说是支撑.
我们不能过多的苛责一群生存在苦寒极地的生命.就如科学同样包容各种相悖相离的物质世界是一样的道理.
每每行进在青藏高原,我都会遇见沿途磕着等身长头去朝圣的崇尚灵魂洁净的信仰者.
他们两臂高举过头顶,如擎起心中圣洁的祈愿,又猛然将双臂落下,像接了某种神旨般将双手并拢虔诚的合掌而胸前,合掌的瞬间,戴在手上木板啪的一声脆响,身子随即朝前平伏在地,然后跪起,重复刚才的动作.每一个俯仰之间,都像是在进行着一种不为人知的与神共同完成的约定与交流.
心灵便在这起落之间涤洗.净化;灵魂在仰俯之际进行升腾与规整.
磕长头除了是一件庄严的仪式,同时也是一件的耗损体力的艰苦跋涉.朝圣者往往从极遥远的地方开始磕头,这种行为并不需要别人的承认与监督,也不管路上历经什么样的困顿伤痛,仅仅是那渴望安宁与洁净的心灵,我想也应该足够让人惊惧与叹服.
而作为旁观者,我们却仅仅是在眼睛的召唤下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
我们往往会在这异于我们以物质文明为主流的社会不相同的风景而感慨陶醉:原始纯净的蓝天白云,巍然屹立的银色雪峰,澄明梦幻的高山湖泊,一望无尽的草原上点坠着群群牛羊,还有辉煌神秘的宗教氛围与多姿多彩的民风民俗.当然更有这不折不挠的以匍匐的姿势承载着一颗圣心去朝拜的灵魂的歌者!
当我们用文学的触觉去感悟西藏时,它是令我们人类的文字空前苍白无力的大自然的奇迹,当我们用画家的纤指去描绘西藏时,它是一幅非鬼斧神工不能成形的天然大泼墨,而当我们以艺术的视角去观摩时,它又是一尊世界上绝无仅有憾天动地的珍品,只有当我们脱离了五官的直感用思想去接近它时,也许它才肯慢慢向我们呈现它厚重雄浑不为人知的一些真实内蕴与自我收藏吧.
作为旅行者,这片高原无疑是美的,这种极致的大美,往往会让我们在刹那之间失语泪流,触目之时高声呐喊,甚至会在刚刚脚踏上这片土地时虔诚的跪倒在地,朝它顶礼膜拜.却往往不会做一个切实的设想:如果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又当如何呢?
你会发现,在褪下艺术拔高后那件美丽的锦衣之下,这是一种多么艰难和困苦的现实生活!那些在镜头下或文字里最晶莹透亮的绝色美景原来不过是一件亿万年来披在这片高地上历经各种灾难后覆盖累累白骨的尸衣.
艺术可以纯美得让人暂时脱离现实生活而让我们做片刻精神的享乐与栖息,也可以让我们悲痛得将热泪滴落在这以丰厚物质作基础的主流生活的华丽外衣上.可是不论哭泣或者是鼓舞,一旦用艺术的形式奉献给观众.这泪和笑便不再属于你自已,而是必须借助于你对艺术手段的把握,以一种透过各种表象而挖掘出的某一点去体现我们聆听到的缘自大自然的各种声音或内蕴的真实,以期去传递人与物之间那种相依相存的和谐与共鸣.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这块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苦寒高地,却偏偏滋养出一个能歌善舞,豁达平和,并且无比自由与快乐的民族?为什么只有他们的歌声才具有如此透亮高吭的穿透力?为什么他们不惧怕死亡?为什么他们即使在拥有了所谓金钱上的丰厚以后,仍然愿意淡然过一份如这高原上的空气般稀薄的生活......
我想应该缘于这份在苦难之地上对宗教的信仰吧?虽然我不是佛教徒,但却能理解一种信仰对于人在生活观点与方式上的影响.并且,若是一定说他们会真正相信一个已经死去的生命会在第二年的周年祭日时重新转世为人,我想也并不尽然.
可是正因为有了这种信仰,有了这种对于来生的暇想与期盼,他们可以更乐观平静的面对死亡,他们可以在长长的一生当中随时重视自已内心的纯净与平和.而人一旦做到了可以平和的面对死亡与各种诱惑,你说,还有什么样的人生苦难可以让他们退缩,让他们悲愤,让他们没有理由不尽情快乐的享受生命过程中的酸甜苦辣呢?
记得一位学者曾经断言:安宁与自由,谁也无力兼获二者.可是当我用一种非常悲悯的心态与情感去解读西藏的时候,我万分惊讶的发现,这个神奇的民族,偏偏正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将二者共存于心!
西藏有不少浪漫主义的诗人,在他们的诗句里,我更深层次的感悟出一种可能自已终其一生也无法完全参悟的精神美学.一种以苦难为美,以孤独为美,一种以悲怆为美的憾人心灵的精神世界.这绝不是一种艺术的拔高,而是一种真实流露于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本真面目.这一点你还可以从他们澄亮明澈的眸子里和阳光般透明纯净的笑容品读出来.
拒绝和抵制苦难仿佛是生物界的本能.可是我们却又矛盾的发现,人生如果缺乏苦难,那么所有的光彩便失却借以反射的支点.幸福更是无从谈起.
都说内心的安宁与自由不易获得.都说灵魂栖息在高处,不是我们拔高身体便可以够得上的.那么如果,我们不以跳跃的姿势去撷取呢?低下头,我们才可以看得见自已的影子.那么当我们同样以匍匐的姿势去前行的时候呢?
欲扬先抑.欲进则退.当我们同样遭遇人生的苦难时,也许匍匐前行,才能让我们踏在苦难之上上扬我们的灵魂.亦才能象那朝圣的信徒一样,在俯仰之间涤洗灵魂,殊途同归之际纯净平和我们的心灵
*西楼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