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教师节,余素来不喜颂赞歌,着实厌恶年年如一歌功颂德的虚伪媚俗。今日姑且以时间为序,回忆几人,回忆几件如今看来何足道哉的小事罢。
幼儿园的生活大多是玩。午饭很难吃,吃不完总滞留饭堂;午睡很难熬,清醒人总装作睡着。两位女老师,一宽一严,除此以外,没有太多其他印象了,不太好也不太坏。只是如今看来,这一宽一严刚好是刚柔并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恰是相得益彰。同学中,也只记得一个总是被女生调戏的呆瘦男生,和一个总能从口袋里拿出好玩东西奇货可居的胖女生。有次我忘带手帕怕挨骂,自己跑回了家,惹得家人老师事后心惊。母亲送我回校后,女老师放起了马后炮,安全第一,怎能为了一个手帕,就在马路上乱跑,老师不会乱骂人的。这是站在老师立场必然会讲的话,但身为学生的我还是忍不住嘲讽:小小童子怎乱跑,区区手帕何足道。挨骂例例都见到,口中维维心冷笑。
小学老师整体水平都差。主课老师都喜欢一个爱夸夸其谈又喜惺惺作态的小男生,因为他是左撇子,觉得他是天才。
语文于老师兼班主任,把我没有生僻字的名字念错了四年,于是顺带着其他的老师和同学,也跟着她一起念错了四年。第五年她弄清了,走了。是临走时新来的班主任告诉她的,当着新老师的面喊来了我,尴尬地笑笑,竟对我道了声歉,倒也磊落。有年期末,于老师奖励同学,双百的左撇子有整整一卷的中华铅笔还有本子,双九八的我就只有一把没用的塑料扇子。有次考试我为了表明自己分清了c的大小写,特地把c写很大,顶了格,她便以为我恶意挑衅,把我骂了一顿,勒令擦掉重写。我作文从来写不好,老是被留下来。记忆中,她好几年都评上优秀教师,照片印在操场上的公告栏。她离开的那一年,给全班一人买了一根西瓜棒冰,红了眼眶,我很惊异。新来的施老师也是优秀教师,不曾看得起我。
数学肖老师,见学生作业多做错了几道题,常常是:怒从心中起,恶自胆边生,脱口骂畜生,语貌似凶神。我数学较好,幸免于难。
英语老师,许是会英语,见过世面,人极开明,上课很有趣,会带些有趣的玩意儿寓教于乐。有次教授描述味道的英文单词,她带了四杯不同味道的水。我见前几个同学尝了说不错,也举手挑了一杯,结果同学挑的一杯是糖水,我挑的是辣椒水,嘴唇辣了一节课,从此记住了spicy。她后来有名额,带着我们几个成绩好的学生上南京路,欢迎重要人物,据说那天有电视新闻直播,只可惜现场的我没机会看到电视里的自己。她算是我那破烂小学里授课极好的老师了,实属难得。
体育男老师,春游参观猪圈的时候,不知怎的,玩性一起,猛地扶住我的双肩,把我往拉到那又大又臭又丑的猪头面前,教人心惊了无言。一次我有幸当国旗手,他从国歌一开始便不停喊我快拉。气急败坏,几如饿鬼投胎;疾言厉色,呼喝从头到尾。结果歌未完,旗已登顶,事后反倒责怪起我来。体育女老师很喜欢一个脾气暴躁又顽皮的胖子,那大概是她眼里的可爱。有次我跑步摔倒自己立马爬起了,她赞了我。做人固当如此。
不知为何,有个美术老师很喜欢我,可是我的美术实在是很烂,连个人头都画不好,大概是有眼缘罢,若以美术成绩来论,我实在有负她的喜欢。
初中有一堆退休返聘的老教师,年轻的反而比较少。授课节奏快,皆喜苛责于人。
语文李老师人挺严厉,有次把自己孩子带到班级来,不知什么原因,也被她当众骂得挺惨。有次我考了个好成绩,她怜爱地抚摸了我的脸,那仅有的一刻,端的是温暖。学生犯错挨骂不过是天经地义,她虽严厉,为人还是不错,尚算公平持正。
后来语文老师换成了汪老师,人很啰嗦,有次考试没考好,老妈给她打电话问要不要上她那儿补课,她先否决了,言明家里座位不够坐,老妈继续磨了磨,半推半就,欲说还休,最后同意了。原是欲擒故纵。
数学老师几乎每年换一个,有两个年纪大的老师挺喜欢我,也许也是眼缘罢,我数学成绩不算好,起起伏伏的,终是负了两位厚爱。还有一位感觉本不深,后来因癌去世,闻之戚戚。
第一位英语老教师人好授课也风趣,不嫌弃我曾经默写稀巴烂,在我一次考了好成绩以后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惜只教了一年。
后来换了一个年轻的周老师,生得短小精悍,正与她说话的牙尖嘴利相称。长发披肩,肤白圆润,虽看起来下巴好似短了一截,还是颇有女神之像。美中不足的是下巴处有斑,牙亦长得不齐。一口上海话极为地道,显得与年龄不称。善挖苦人,好些成绩好的女同学都被她骂哭过。被老师骂两句便哭的女生,实是软弱,但周小姐的嘴,亦着实厉害,实也怪不得她们。她不喜欢我。课上请同学上台根据地图,用英语描述路线方向,我说得很快,她夸我聪明;上台做题,我偷懒把别人画的框架留下,擦去里面内容,她也夸我聪明。我实难理解,这怎么就能算聪明了。后来明白,她的夸赞隐有责备聪明却不用功之意。老实说,在这样的人面前做人确实是蛮难的。默写有个单词默错了,她要我抄写至记住为之,我便多抄几遍以示诚意,在她眼里成了惺惺作态。有次我脑子进水,想试试一种走神方式,终于被她发现,她仅有一次抓到我走神的把柄,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欢欣,原来她喜做福尔摩斯。偶然知道我物理很好,就用物理挖苦我的英语,并得意洋洋地在班里宣称以后就用这个办法教育我,实在教人佩服她生搬硬套,硬扯风马牛的想象力。
有一次英语作业有读课文这一项,我读了忘了喊家长签名,第二天就找同学帮忙,结果一起的几个同学被一锅端了,机警的我第一个发现站在教室后门偷看的她,但为时已晚,于事无补。后来事情的发展就很离奇了,我作了被请家长的准备,当晚跟母亲作了解释报备,获得了她的支持。令我诧异的是,而后几日,风平浪静,但除了我,几个同学都被骂得很惨,帮忙签名的是个学习很好的女同学,被骂哭了。紧接着,就是分发上一次的考试卷子,谁知道我赶巧不巧考得特别差,原来,英明的周老师布得一手好局,堪称周瑜在世,就等这一刻痛骂我一顿。在我准备接过试卷的时候,她瞬间从我还未握实的手中抽走了卷子,开始发射连珠炮。明明是就找人代签名了一次,在她嘴里说出来就是,每每不读书,次次找代签,只凭小聪明,从来不用功。解释自然无用,才不费这唇舌。士可杀不可辱,冤可受骂可挨,风度不可丢,狂风暴雨总会迎来风平浪静,我返身耸了耸肩,扮作没事人,回到了座位。只是一切还没完,走到我身前换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说辞,真真是,诲人不倦,喋喋不休,长江后浪,后继有力。秋后算账,大棒萝卜,刚柔并济,文武兼施,端的会使好手段。在她面前我实在是完败,终是低了头,既避开她的眼神,亦避开周围人可恶又多余的同情目光。成绩再差的学生,老师学期总评也会用避谈成绩谈品德的方式,规避恶评,就只有她,字里行间明里暗里指责我粗心。
后来周老师走了来了个老教师,她老是喜欢对学生用情感攻势,说自己如何如何地付出心血,学生如何如何没良心。这招用得多了,学生也就麻木了。有次她问我周末要不要到学校补习,家里住得远不远,我实在不想去,补了也没用,就说家里住得远(也确实远),后来,她就此在父亲面前告了我一状。
物理老师满头白发,像个忠厚长者。化学老师人高马大,像个东北大妈。有次,她跟英语老教师抢课,两人吵了起来。后来她上课时,在学生面前解释二人都是为了学生好,说了一番场面话,不曾责怪英语老教师。后来英语老教师不曾表态,二人各自的真实想法,亦不得而知。物理化学两位老师的教学水平都很不错。
高中老师和初中老师对待学生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个基本都很宽厚,批评也不刻薄。知道学生背地里给老师起绰号,充耳不闻;知道学生间谈恋爱,装作不知,怕学生因为感情问题影响学习;知道学生成绩的局限,不点穿,不打击积极性。
刚开始是英语周老师作班主任,她与语文李老师关系甚笃,英语课虽教得一般,人却温婉,有回我自认考得不好,她却不以为意,竟还夸了几句。她信耶稣。后来分班化学潘老师作班主任,她手臂很粗,衣着朴素,有些啰嗦,毕业后还记得学生家住哪儿。后来的英语唐老师是校长夫人,心似明镜,只有她能发现我自己都难以察觉不经意间的意识游离,从不点穿,总以提问的方式善意提醒。两位物理老师课上得不错还各具特色,一个帅则帅矣,还一身痞气,竟能惹得女学生尖叫,真是痴迷;一个长得颇似他常穿的一件T恤上的青蛙,与一位体育明星同名同姓。历史生物地理老师,授课皆是一把好手,不可谓不生动有趣,只可惜副课地位,天生劣势,不听课、做作业者众。左思有诗云:“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于师于生,皆属无奈,此诚可叹。
大学大学,大而似熔炉。自命不凡,目空一切者有之;特立独行,标新立异者有之;尽心授课,提携后辈的宽厚长者亦有之。
回望过去,不曾真正热爱过读书,亦不算是会读书之辈,更不曾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做人庸庸碌碌,成绩起起伏伏,情绪时时克制,不为分数大悲大喜,亦不怎么感佩师恩。老师授课,学生读书,乃天经地义,不过各尽本分,偶有关怀,记之于心,尚不足至感激涕零。成绩好时是卷子简单,无成就感;成绩差时是卷子难了,提升无望。一来二去,淡然处之。
一路走来,唯母亲大人不离不弃,真心相待,感佩于心,至死难报。读书时不看电视;生活上全面支持;成绩起伏不定时,虽焦虑于心,不曾过分施压;受冤挨批之时,无条件信任支持。母不曾为师,然一路陪伴关怀加支持,其功劳大于师者,岂止十倍。浩浩母情,渺渺吾身,此情此恩,不敢轻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