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底,京城迎来罕遇巨灾,与2012年的7·21相比,山区部分流域的洪水峰值翻了9倍。
于是从8月起,一个紧急开会的通知,拉开了灾后重建的序幕。
与非相关从业者所想象的不同,灾后重建并非简单地原址重建,而是要在充分调研灾情、研判原因、吸取经验的基础上制定统筹人员安置、地灾防治、防灾体系、综合交通、市政设施、投资路径等所有城市相关要素的一揽子规划与政策,要回应如何在尽快恢复民生的基础上提升整体防灾减灾能力及城市韧性的大问题。恢复民生任务急,提升韧性难度大,又夹杂着各行业主管部门与规划、财政等统筹部门的暗中较劲,于是就迎来了日日开会、夜夜加班的魔鬼八月。
还清晰地记得应激状态开始的日子,2023年8月3日。我本已坐在前往单位的公交车上,一通紧急电话立马让我下了车,打车赶往门头沟。
灾讯刚过三日,司机师傅很有些健谈,拉着我聊起了这次大雨。
“这雨不算大,以前下的那次大的多”师傅信心满满地说。我笑而不语,打起了马虎眼。确实,若家住城区且远离西部山区,对于本次暴雨的体感将明显弱于十一年前的那场雨。
然而,在山区的部分气象监测站,本次雨量是有监测记录140年以来的最大值。个体感受与客观事实间的巨大差距,令城区居民极难对于山区暴雨之大产生真实感,于是客观世界在人心中的映射被分割成无数个平行“现实”,宛如碎落满地的镜子。
人们无法对尚未亲历的苦难感同身受,曾经的公共卫生事件亦可佐证。
破镜难圆,破碎的共识也不易修复。尤其当这种共识基于每个个体对于现实的不同感知。
8月下旬,另一则消息传来,北京部分公交专用道即将调整,名为调整,实为完全撤销或部分时空区段的撤销。而该议题被争论的起因,源自一篇《城市观察》专栏报道:公交专用道周末空落落太浪费——15分钟只经过一辆公交车。
研究公交系统已近十年,我至今仍然是公交通勤人群的一员。当看到专栏报道的标题时,不禁啼笑皆非。其中有太多槽点,如公交专用道更重要的服务对象是通勤出行者,特意挑周末去踩点有失公允;如公交专用道周末空落的原因极有可能是乘客并不知晓其作为专用道的时间仅在工作日高峰时段,而非全年无休;如公交专用道的设置初衷是鼓励绿色集约化出行,因此关注点不该是经过了多少公交车而应是载送了多少公交乘客。
不久后,北京公交专用道正式调整(含撤销)的新闻传来,在众多媒体平台的评论区,论战者与看客们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堆——高声称快者往往是私家车主,怒其不争者往往是公交乘客,冷眼旁观者往往是其他方式出行者。
然而,即使部分年轻的公交乘客不再沉默不语,但他们的音量终究太过微弱了。
北京公交专用道,终于日重一日地被削弱了。
恰在北京公交专用道“车本位视角下使用率低”引发众议的不久后,我于工作日中午乘出租车去开会,听到某导航软件向师傅提示“右侧有公交专用道,请注意避让”,于是便看到在工作日的正午时分,公交专用道上几乎没有小汽车通行,尽管车道上赫然写着早7:00-9:00、晚17:00-19:00。众多线网优化提升、行业统筹管理与公众宣教引导不到位所引发的乱象,最终草率归结于公交系统自身,不止于口诛笔伐,并似乎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其施以改造,以响应“所谓民众之诉求”,却不见仍有大量“沉默群体”在经济与话语权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即将陷入更加窘迫的出行乃至生活困境。
其背后所隐含的内在逻辑,逃不出“屁股决定脑袋”,这既反映在众多舆论平台评论区巨大的意见割裂,也隐射着决策层为何如此轻易且缺乏足够论证地便做出削减专用道之定论。
然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没有切身体验便难有话语权。当公交系统的命运主要由非体验者掌控,无论在舆论层还是决策层,其命运走向都不容乐观。
初心难守,共识难有。但对于撤销专用道的短期及长期影响后评估是必要的。以数为据,以史为鉴,或许不能知兴替,但至少好过一拍脑门的灵机一动。
先生曾言,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人们往往行至尽头方能觉悟,却为时已晚。
而在此之前,自私的基因早已奴役了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