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我赋闲在家。

赋闲在家的，还有小我两岁的弟弟，那一年，他八周岁。

家里就我和弟弟在，是整天在家。我任CEO，弟弟任总裁。我们两人掌柜着四亩地，地里有水稻，还有长得比水稻还要高的稻草。家里一家六口的一年的口粮约800斤谷子，四担红薯，一头养了一年多还不到60斤的黑猪，一只十年没下过蛋的母鸡，一只半斤重的小公鸡，还有父亲出门务工时留下的一张面值10元人民币，还有一斤四两野猪肉的外债14元没收。

听起来，家底还是蛮厚的。其实那一年四兄妹全部辍学了，学费不是欠一年的，而是欠到扣老师的工资抵学费，老师（以前农村的老师也要耕田过日子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发不出工资了。

这样的家庭，在那个年代还是很少见的。我小时候常听爷爷奶奶讲故事，说叔叔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后来就没上学了。我在想，我的命运和叔叔一样，读个三四年级就到头了。太可怕了！那时候的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那时候还不认识梁静茹）。盘算着怎样改变一下这样的家庭。弟弟最小，平时矫情得很。但那一年，他特别懂事。哄一下他，还是肯一起干活一起抬猪食的。

同屋的三叔，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小孩，生活殷实，两个小孩从来不欠学费。也会经常借钱给我们交学费。我家养一头猪都养不大，他养着一头母猪，还有十三头猪仔（母猪十二只奶），那时候养猪主要靠米，他家的粮食肯定是不够的。

我就分析为什么我家的黑猪，养了一年多了，还没有叔叔家养了三个月的大。我家的猪，伙食肯定是差了很多的，但这不是主要原因。我猜那头黑猪肯定是太孤独了，俗语“猪妈仔，贪汪喂”大意是要抢着才胃口好。

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也请示不了家长要不要再买多一头猪，最要命的是没钱买猪仔养。我还分析，就算请示了，也不会批准的。一头猪都养不大，还敢养两头？岂不饿死？

我就天天跟在三叔身后学喂猪，盯着他家那头长得最快的猪，我天天跟三叔说“那头长得最快的猪要买给我养”，三叔说要拉到街上去卖钱，要还饲料钱。我那时候竟然炒起了期货来，指着房间里的10袋谷子说“您喂那么多猪，肯定不够谷子的”，到时我拿谷子跟您换一头猪仔。三叔竟然答应了。后来我用320斤谷子换了一头差不多七十斤的猪仔。第一个目标实现了，买的是就是那头长得最快的猪。

尽管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吃米，之前800斤谷才养了一头猪，现在只有400多斤谷子要养两头猪，怎么办？叔叔家买过来的猪，还要加一点饲料才肯吃的。我又做了一个决定，卖掉家里的那只小公鸡，我记得很清楚，那只公鸡卖的时候，只有2.1斤，买家还送了一两（没有喂饱的鸡），一共卖到17元。

现在手头有27元了，可以买饲料了。在赶集的前一天，卖鸭仔的商贩路过家门前，鸭仔开价2元一只，砍价砍到1.8元，最后买了10只，给了17元，因为还要留10元买一包10斤装的饲料（10元给了三叔，买了一包12元的饲料，三叔垫了2元，因为三叔知道我没有钱，也没跟我要）。买回鸭仔的那晚我和弟弟都很兴奋，将鸭仔放在床边用桐装起来（怕被老鼠吃掉），弟弟说不要冷到了，用被子捂起来，第二天起来发现闷死了两只。剩下的八只，悉心照顾，全部养大了。

两头猪，八只鸭子，每天都要吃几十斤谷子，400多斤的谷子，能支撑多久？于是我就将红薯和米一起煮粥喂猪，以红薯为主，大米为辅。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我就拿米给三叔和奶奶，帮我将米煮成饭做米酒，酒糟喂猪，一斤白酒换2.5斤米，一部分酒换了钱买了饲料，一部分酒换米。

那一年，黑猪长大，杀了140斤肉，白猪杀了170斤肉（那个年代算是非常大的猪了），一共约700元人民币，八只鸭子换了约200元，可以抵一个人5个学期的学费。加上父亲外出做散工的钱，那边结清了多年欠下的学费。

第二年我和弟弟继续念书，哥哥姐姐彻底辍学了。往后的几年，开学的时候还是会交不起学费，但欠个把月，学费还是能交清了。

初中的三年，度日如年，立志高中一定要考到县里的重点高中（那时候的见识少，一共才上过四次县城，小学时跟哥哥去过一次，小学毕业后去县城考了两次试，初中很想去做拉拉队，给镇上的篮球队助威，但都没选上，有一周日下午去得早，拉拉队的同学没到，拉拉队的中巴有空位自己挤上去的）。

上了高中，亲身体会到重点中学的同学素质就是不一样，很会尊重人。中学期间，烦恼太多。见识少，能力小，生活上很小的困难，在内心不断扩大化，影响自己听课。高考成绩，与自己目标差距很大，当然目标其实也很小，考一个学费低的本科院校，但没有实现。那时候的自己，只想学费不低，就不读。

去到深圳，排着长队进了富士康，封闭式军事化训练了一个星期。那时候觉得普工很不受尊重，真想一走了之，不干了，但想想下深圳只带了500元。在进富士康之前在其他厂做了二十多天了，前面厂的工资还没发，口袋里连做公交车的钱都没有了，还好富士康训练期间管吃住。

在富士康第一个月的工资是880元，跟大哥要了一台旧电脑，花了220元换了主板，花了50元拉网线。没有钱去报班培训电脑，就直接自学。有些人觉得自学电脑没什么难的，谁不会？前提是我不会，除了初中花了30元学会开机之外，连网吧都没去过，没玩过游戏，不是我乖，是没钱。自学到了复制粘贴，就自告奋勇去了富士康的品质工程部（富士康的品质真的很严，我也不知道怎么通过重重考验进去的，当时很懵也很开心）。就像后来我去了人民大学图书馆和清华大学图书馆上班一样，很梦幻，有很真实。

2012年在清华大学图书馆上班的时候，有一个同事去考公务员，也不知道他后来考上了没。那时候我很惊讶，我想他贵州人，想考北京的公务员（那时不懂，以为在北京只能考北京的公务员）。

2017年，2018年去考研究生没考上，2019年还是没考上。倒是怀二胎的妻子考上了，辞职去读全日制的。大的一岁半，小的三个月，妻子就去省城读书了。自己一边上班一边带两个小孩，也请过阿姨，阿姨人很好，只是自己收入微薄，无法长久的请。

大小孩两周岁的时候，给她订了小小班的学位，2.5岁上幼儿园。小的不满一岁半就上全托。

有人问我，为什么老婆都生了小孩了，还去读书？为什么小孩那么小就送去全托？

我想，我和小孩都是同命相连的，我带着他们，我辛苦，他们也是受苦的！命，一出生就定下来了。看样子没有一两百年是很难改变的。

命不好，没什么好怨的，也认命。近二十年来，运气倒是不差，恰逢祖国繁荣昌盛。大人可以有机会接受继续教育，小孩有学前教育，老师专业又有责任心，带得教得都比自己好。想钓到鱼就要到鱼多的地方钓，想改变命运，就要做什么？

比如生活在中国，比如热爱学习，就算是苦命人，运气也不会差！

2019年12月12日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