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明军正面主力出动,后方以十三山东山矿等民兵组织配合,剿灭后金做不到但收复失地是有很大把握的,这样就可以扭转一味防守的局面,而到时候辽东各地早已不堪后金统治的百姓群起反抗,诸葛亮《隆中对》“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就会成为现实。
我说了,这是如果。
时任兵部给事中霍维华提出了这样的想法,想法是好的,但没等实践,还在开会讨论期间,形势就已经出现了变化:
东山矿徒已经成为了历史的过去时。
因为东山矿徒对抗后金的战术很简单,就三个字:
正面刚。
不打游击战,不打运动战,就是刀对刀正面拼刺刀。
即使是后来孙承宗袁崇焕等人打造出战力十分强悍的辽东铁骑也没有完全做到这一点,而东山矿徒们做到了,付出的代价就是他们的生命。
在双方战斗力过于悬殊且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东山矿徒很快成为了历史的过去时,仅存数百人得以幸存,可这几百人刚出狼穴又入虎口,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只能往海边跑,往前看大海波涛汹涌往后看追兵烟尘滚滚,此刻他们可以做的似乎就只剩下了等死这么一件事了。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绝望,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多么的绝望,敦刻尔克般的绝望,
就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际,一支五花八门拼凑出来的船队乘着大风劈开波浪徐徐驶来,眼看还有一段距离,负责征剿东山矿徒的后金将领刘兴柞不仅没有命令全军冲刺抓紧消灭反而表示全军撤退,眼睁睁的看着这如蒙大赦的几百人登上了船快速驶离。
他们的目标是皮岛,官方称呼是东江镇,比如十三山这是一个明朝朝野上下心目中唯一的且真正的后方抗金大本营,建立它的人就是指挥镇江大捷的毛文龙,一个史书上说不清的大坏蛋或是民族英雄,而毁灭它的这个人同样复杂,在明末清兴这段历史上扮演着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一个可能有水分的民族英雄或是其他。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对这逃出生天的几百东山矿徒来说,这一切就和做梦一样,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喜极而泣,这是正常人的表现,可这其中有三个人却表现的很镇静,到了皮岛之后,凭借他们过人的才华深受毛文龙赏识因此被毛文龙收为义子,改名为毛永诗、毛有杰、毛永喜,这是某一时期明朝对他们的称呼,而清朝对他们的称呼则是定南王、靖南王、平南王,在吴三桂之前的第一代“三藩”;当然我们也可以称呼他们哥三的本名: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
东山完了,十三山也完了,比起被后金剿灭不同,十三山是自己完的,“革命的堡垒总是先从内部被攻破的”这句话果真不假,十三山二当家毕麻子和大当家杨三起了冲突,双方一阵火并,火并完之后元气大伤,等后金军队一来没人抵抗各自做鸟兽散,可人跑的再快也没马跑得快,如果有人抵抗还可以争取一下时间,这下直接成了后金单方面的屠杀,有些人逃到了觉华岛(今辽宁兴城菊花岛),仅有两人逃进了山海关。
轰轰烈烈的反抗落下了帷幕,本该大摆筵席,高兴庆祝的努尔哈赤却丝毫高兴不起来,相反他很忧虑。
在治理国家的问题上努尔哈赤有着众多缺陷,可以总结概括为两大不会:这样不会那也不会,但不会不是因为努尔哈赤傻,相反他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从杀无谷之人的决定就可以看出努尔哈赤已经看到了后金统治的根本问题在于粮食,今天十三山被消灭了,只要粮食问题不得以解决,明天就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十三山十四山,到时候后金也就走上灭亡的倒计时了。
努尔哈赤的忧虑是正确的。
1626年,辽东遭到了灾荒,这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严寒和饥饿伴随着的逃亡和反抗成为了后金统治下辽东大地的主旋律,努尔哈赤特下紧急命令,在自己办公室(汗门)大门口设立竹板、铜锣、大鼓,并规定:在夜间,凡是报告军情的,则敲打竹板;报告逃人情况消息的,敲击铜锣;如若是好消息,就捶鼓。
从此努尔哈赤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刚躺到床上还没闭眼呢就听到锣声又得起来,努尔哈赤感觉自己耳朵旁有一个一天24小时不间断的广场舞,昼夜不停,而声音也越来越大,音调啊也越来越激昂。
人们都习惯说“敲锣打鼓”,有锣声必有鼓声,可到了努尔哈赤这里这个习惯变为了“敲锣打板”,以至于竹板和铜锣都因为敲打过多而换了好几次,可一旁大鼓上光灰尘就落了一指厚。
《满文老档》也清楚的记载“是时年荒,叛逃甚多,乱”。
眼看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反抗的百姓此起彼伏,尽管八旗军队骁勇善战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但毕竟人少活多,疲于奔命叫苦不迭,充当消防队员也灭不了这遍地烽火,时间长了也不是回事,所以还得从根本解决,什么是根本?为什么反抗?努尔哈赤打心底清楚。
为什么反抗?没盐吃,身上“咸”的慌?有武器,不杀几个人手痒痒?都不是,是因为土地分配政策的不合理,是因为供应和需求的尖锐矛盾尤其是粮食上,是因为有关财富的分配剥削的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因为在后金的统治下生存不下去。
这是根本且唯一的原因。
所以根本就俩字:
粮食。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能这边说今年先饿的吃饭先欠的等明年一起补上,那边在抓紧种粮食,首先等明年的粮食种好了坟头也就长草了,其次就辽东恶劣的自然环境粮食再怎么种种多少到最后也不够,貌似就剩抢了。
所以,努尔哈赤决定“重操旧业”,捡起手中的武器,操起“老本行”,从邻居明朝手中先“借”粮食,明朝表示“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所以只能通过暴力手段硬来了。
努尔哈赤决定,于明年也就是后金天命十一年明朝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以68岁的年龄挥师攻明,而且是在后金内部烽烟四起后院失火的情况下,发动对明朝的大规模战争。
什么是战争?
在兵家的老祖宗有“兵圣”之称的孙子看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总结起来就是:
一个国家的存亡兴衰都基于此,所以战争是一件很慎重很慎重的事情。
这是孙子的答案。
可在努尔哈赤看来,什么生死存亡,什么不可不察也?战争就跟玩似的,自己带人到明朝境内去一趟,到那把粮食运回来,就跟右手掏左手口袋里的东西一样简单。
“战争就玩似的。”
别人说这句话我会嗤之以鼻,善战者不言战,整天打这个打那个把“扬我国威”挂在嘴边的大多都是书生在庙堂之上的纸上谈兵高谈阔论,但努尔哈赤有着说这句话的资格和自信。
因为他的名字叫做努尔哈赤,可能是当时天下第二的军事指挥家。
括弧,没有第一。
一个从1618年告天七大恨发动对明作战到1619年击败明朝十万大军到1621年攻克辽东最高首府辽阳再到1622年攻取辽西重镇广宁,明朝在辽东苦心经营两百余年的基业被他用了短短四年时间就取而代之,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多少明朝的猛将名将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刀下之鬼?又有多少精兵劲旅被旋风一样的八旗铁骑击垮?川兵、浙兵、白杆兵、戚家军、辽东铁骑,哪一个又不是威名赫赫名镇一方有着属于自己的传奇和荣耀,可这些都在后金铁骑那疾风般的冲锋和马背上势如泰山般的挥劈前荡然无存,没有一个将领没有一支军队在他们面前取得过胜利哪怕是平局,甚至明朝将领和八旗铁骑交过手没死逃回来都可以立即升官,如果是且战且退部队没有被打乱建制那简直就可以官拜总兵,不过鉴于在辽东当总兵的危险性,这些人纷纷表示打死都不干。
他不是曹操,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大旗;他不是朱元璋,没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道德制高点;他不是苻坚,没有“投鞭断流”的庞大军队;他也不向历史上那些霸主,有着数不过来的文臣武将左膀右臂;他甚至不同于任何一位朝代的开创者,没有天下大乱揭竿而起,没有烽烟四起遍地烽火,没有地方割据宦官干政,他是第一个站出来挑战统一的中央政权的,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在他身上没有应验,不仅躲开了子弹还啄瞎了猎人的眼睛。
他是噩梦,是明朝的噩梦,是一块笼罩在明朝上空的阴云,努尔哈赤的名字虽然没有达到小儿止啼,但它的效果也十分不错,最起码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出现在朝堂的时候朝臣们都是鸦雀无声你看我看你。
努尔哈赤以及他身后的八旗劲旅成为了一块笼罩在帝国辽东乃至整个北方的阴云,努尔哈赤的名字虽然没有达到小儿止啼,但它的效果也十分不错,最起码努尔哈赤这个名字出现在朝堂的时候朝臣们都是鸦雀无声你看我看你。
努尔哈赤所带领的八旗铁骑崛起于帝国的东北,成为了一把随时有可能插进帝国心脏的钢刀,英宗时期的土木堡之变,世宗时期的庚戌之变,这一幕幕的历史随时都有搬上舞台成为现实的可能。
公元1626年,后金天命十一年明天启六年,努尔哈赤亲自率领着号称十三万之众的后金史上最大规模的军队向着山海关挺进,68岁的努尔哈赤挺着年迈的身躯可这身躯下却依然有着一颗充满野心的雄心壮志,他踌躇满志,他打定主意,这一次于明朝作战不光是为了解决后金内部日益严峻的粮食问题,他还有着更高的追求,或者说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山海关。
准确的说,中原。
他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山海关,看到了巍峨的山海关身后那片一望无际遍地金灿灿仿佛轻轻一挤就可以出油的麦田,闻到了麦田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还有着数不尽的牛羊,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在一种暖和舒服的空气中,那是一种和辽东凛冽的寒风贫瘠的土壤截然相反的新世界。
踌躇满志的努尔哈赤已经开始憧憬着这一切,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唾手可得,他需要做的只是像往常一样,看着明军的溃败,然后杀进山海关,无人可挡。
此刻的他可能并不知道,在他攻破山海关之前的这段路线上,还有着一座小小的城池,小到根本不入他的眼,在那里有一个正在城楼上等待着他已完成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战场首秀,去用他的能力完成那场名留青史使得天下震动的攻防战,也开启他那波澜壮阔、是非功过于一体的传奇一生。
这座城叫做宁远,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袁崇焕。
这些努尔哈赤不知道,或许知道但也毫不在意,踌躇满志的他怎能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呢?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个是万念俱灰,一个是踌躇满志。”萧伯纳的这句话完美的描述了努尔哈赤现在的状态以及将来的结果。
用老祖宗的话就是“骄兵必败”。
历史的奇妙就在于,作为旁观者的后人清楚的知道其中每一个人物最后的的命运,但却无法干涉,只能眼睁睁的目视着他们一步步走向传奇或是走向灭亡,甚至见证传奇的落幕,见证曾经的传奇沦为新生传奇的垫脚石乃至刀下鬼,或喜或悲,或怒或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