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寺庙里,听过一个下午的风声。
那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是为爱情求签,也不是为亲朋祈福,只记得是一个寻常的日子,天阴阴的,无精打采,有风。
我独自一人,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去到山顶,坐在明黄色的寺庙墙外,那里有棵佝偻而孤独的松树,听着满山的风声。
没有谁来打扰我,连一粒一粒的鸟声都没有,仿佛是一个世界冷静自省的日子。只是极其偶然地,会有寺里的僧侣,猝不及防地走过。
他心里有佛,不必有我。他知道去何方,所以不必慌乱,不必犹豫,不必顾盼,不必彷徨。
只有山顶呼啸的风,做了我寂寞的陪衬,这盛大的,无涯的虚空,这茫茫的天地,眼观不到的,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风,鼓动我的衣袖,此时此地,仿佛只差一个仙风道骨的人,站在山巅,顿悟出第二个「武当」。
令人想起《庄子•逍遥游》里的话:「万物之以息相吹也。」
我看得到的,看不到的,来自大海的,或者是山川湖泊,来自城市的,或者田野农庄,熊熊呼啸的风,满载着生物的灵气,可惜我没有慧根,不能醍醐灌顶。
无管是佛,抑或是道,都与我遥遥相望,肌肤不相亲。
眼前有动车风驰电掣地经过,几秒时间,成千上百的人,他们未必知道曾经路过一座山,山里有这样一个我,一个散漫地听风的我。
想起大学时候那个与我们分享少年经历的老师,他说他常常喜欢一边放羊,一边读《道德经》,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思考着能够思考的一切,蹉跎岁月,至于如今。
我在底下默默幻想着那幅景象,忽然感到惺惺相惜的感动,因为这也曾是我做过的「傻」事情——外旁观者眼中,这般「虚度时光」大抵是「傻」的吧。
虽然我没有放过羊,也没有思考出多么精深的学问,但是我坐在那里,一个人清清静静,看着人间草木,看着水波荡漾,看着阳光朗照,或者云雾翻涌,心境清明,如水秀山青。
我将那天的风声,记录下来分享给远方的友人,虽然此时此地的心境,未必能够被体谅且珍惜。
现在想想彼时的自己,仿佛是一个流浪的旅人,苦苦敲打一扇门,渴望得到寄托,是一种令人怜悯悲哀的心境。
多年以后,我在哈尔滨一座桥上,穿着L借给我的皮大衣,看见灯火次第升起,城市再度灯火通明,展现繁荣辉煌景象,仍旧是盈满怀袖,盈满衣襟,让人脚步滞重,身影瑟缩的风,仍然是在眼前呼啸而过的动车,载着许多人的悲欢离合南来北往,我仍然是观众,仍然是过客。
仍然感觉瑟瑟的冷,却不再想将此时此刻的心境,和某个人分享述说。
因为人和人之间,其实是存在铜墙铁壁的,我不曾信口雌黄,也不是故作嚣张,不多不少,任何人。
所以何须勉强,给别人胡思乱想,一头雾水的机会,给自己对牛弹琴,心灰意冷的感觉。
最安全的姿态,是不去盼望,如此才得心如止水。
从往昔到而今,改变的,是时间和地点,不变的,是一个人坐在山顶那种世事洪荒,天地静谧的感觉。
像白色飞鸟偶然沾湿翅膀,但是短暂飞翔过后,依然整洁明亮,纯白无暇如初,一个人最终应该渴望抵达的,是这样的精神彼岸。
虽然在不远的前方,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做着猥亵的动作。
虽然这座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头,灯火也渐渐阑珊。
虽然不久之后站在这里的人,将不再是我,因为我已经坐上了南下的列车。
但是我还是在心底告诫自己,要时时刻刻不忘,那种倦鸟归巢般的宁谧心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