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一早,睡眼惺忪的我,打开微信,几条信息跳出来,点开其中几条查看,顿时被其中的一条震惊的无以复加:“我的母亲于昨天早上七点去世。这周六出殡,有空的话,你早点过来帮忙一下吧!”短短几句,语气平静,没有波澜,来自我最好的朋友和兄弟---德阳。我的睡意全无,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脑海里不断在酝酿如何以最好的方式回复。思考良久,简单回复道:“节哀!我会早到。”
周六一早,天晴,没有风,天上漂浮着几朵不成形状的云。收拾一番,我踏上了回老家的路。九点刚过,到达了指定的定点,看到一个简易搭建的灵堂。简单的搭了个棚子,简单的放着两三张八仙桌,简单的泡着几大壶茶供人饮用。我和相熟的几个朋友寒暄了一下,转身看见德阳的父亲。
一年多没见,他已经苍老的无以复加,身材佝偻,灰白头发,两鬓几乎全白,60出头的人仿佛70多岁。他叫了下我的名字,发了一根烟,递烟的手抖动分明。我接过他的烟,握着他的手,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的说道:“叔叔,节哀。”他望着我,点了点头,厚厚的眼镜片也无法遮住他眼里的忧伤,他说道:”德阳在里面,你进去和他打个招呼吧!“我说好,于是我就朝棚子走去。
我看见了德阳,他站在那,并不笔直,抿着嘴唇,眼睛直直的望着母亲的遗照,表情木然,没有痛苦,没有伤感,或者有着深沉的伤感和痛苦。一会,他坐下来,弯着腰,用腿部撑住双臂,双手摩挲着双额,肩膀轻微的抖动着。旁边,一位和他母亲似乎同辈的妇人正在嚎啕大哭。此情此景,我的眼眶不免逐渐湿润。我抑制住了想要哭的冲动,跑到棚子外,点上了烟,狠狠的抽上了几口。抽的太急,平时不抽烟的我,被呛的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和德阳认识于小学,初中时候,我们是同班同学,我妈开的小餐饮店正好和他妈妈开的水果店隔壁,于是逐渐熟悉起来。那时,他家境殷实,住着200多平米的三层半小楼,有个别致的庭院,种着不少或高或矮的绿植,是我们夏天防暑避热的胜利。印象中,他妈妈总是和蔼可亲,精明中不乏热情,总是可以适时把水果以最好的价格卖出去,还会不时送一些时令水果给左右开店的人吃。而德阳,则会不时请我去那时在我们县城刚流行的电脑店玩电脑游戏,一小时五块,简直天价。
后来几年,慢慢就出问题了,他爸爸之前帮人担保借款几十万元,利滚利,再加上投资失败,欠债者无力偿还跳楼自杀了,所有的债主都把债算在他们家身上。那段时间我们县城正在进行着轰轰烈烈的旧城改建计划,开在旧车站边的我们两家的店都属于迁拆范围。位于旧城中心地带的他家房子也属于迁拆范围。于是,店没了,拆迁的赔偿款大部分用于还债,却还是补不上天大的窟窿,全家只能屈身租住在一个毛坯房里,他妈妈则是打些零工用以补贴家用。
那时候正好是高二高三,受这些一连串事件的影响,再加上有个严酷的班主任经常性的精神折磨,德阳一度精神低迷,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不时产生辍学念头。去他家玩的时候,经常会看到一些写在墙上触目惊心的语录。还好他天性乐观,再加上父母坚定的抵制,于是高三那年他奋起直追,逐渐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最终考上了省内一所本科大学的计算机系。而我,则发挥严重失常,不得不走上了复读之路。
复读的时候,由于自卑,另外一方面是想以埋头苦读的态度欺骗自己,以营造精神上的苦行僧姿态,我屏蔽了大部分外界的消息,只是不时会从我爸妈那边接收到昔日同学的一些情况。于是我知道了德阳他妈妈打算开烧烤摊,于是我知道了德阳专程赶回家气急败坏的和母亲理论,于是我知道了摊子最终还是开起来了。
渐渐的,几年时间里,德阳妈妈的摊子从一个街面上的小烧烤摊+两三套桌椅,发展到烧烤车,再到有一个位置极好的临街店面。通过操劳的辛苦,逐步的把欠的债慢慢的还清了,并一定程度上的改善了经济环境。那几年里,寒来暑往,不论晴雨,我总可以确定,有一位伟大的母亲在深夜里专注的为食客翻转着食材,看着天空慢慢变白而疲惫却欣慰的笑着。
十几年来,德阳也从一个本科生,到211大学的研究生,再到南方某通信巨头的程序员,一步一步的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履行着对家庭的责任。间或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都会看到他在店里忙碌的身影。直到一年多前,德阳妈妈的烧烤店终于停止运营转让出去了,我则想着她这么多年的辛苦,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休息,享享清福了。没想到,再次听到德阳妈妈消息的时候,竟是这么个噩耗。。。
按我们当地的习俗,出殡前会邀请全体出席的人一起吃个饭,于是十一点多的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酒店走去。进去后,坐到几个朋友间。问了一下具体的情况,才知道原来德阳妈妈早在一年前的时候发现得了肺癌,剩下的日子里就是和病魔持续的斗争。最终,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中,死神带走了一位可敬的母亲。在座的朋友不免责怪德阳把这个消息隐瞒的如此之深。我则深知以他的性格,注定是会默默承担,绝不想给朋友带来额外的担心和困扰。
酒席之后,一群人再次回到灵堂,整理一番,候好吉时,乐声响起,几个人把棺材抬到灵车上,灵车开动,大家按关系的密切程度鱼贯跟随着。车子绕过德阳家老宅,经过开水果店的地方,经过开烧烤摊,烧烤店的地方,似乎要让她在最后一程里认清这一生走过待过的地方,以免魂归故里的时候迷路了。最后,灵车停在了东门头,所有人陆续上了大巴。灵车再次启动,向着火葬场和公墓开去。
棺材最终停在告别室的小礼堂里,每个人走过,停顿几秒钟,默默的想着这位静静的躺着的人生前的好,鞠了下躬,道了声别,从此以后,对她的所有认知,都永远存在于回忆里。直到自己也最终苍老,记性衰退,最终忘记。
因为那天下午还有事,我没有留到最后。我让朋友帮我向德阳转达了节哀之意,就告别了。回去的路上,天空还是一如即往的晴,没有风,微热。人渐中年,未来的生命中将会有更多的告别,每一场告别,或者都会让人久久无法释怀,或者终久会学会坦然接受和承受,只是每当追思过往时,又如何能忘记这些生命中出现过的重要的可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