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鸟

1

蘼荼下车了。

火车鸣笛,列车厢冒着苍白的蒸汽,一节一节的从她面前驶过。

咕隆,咕隆,咕隆。

她下意识的在心里默数着。不多不少,正好十节。

而此刻,车站外,豁然开朗。这就是她的目的地。就算是在最甜美的梦境里,她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光景。在远处巍峨雪山的怀抱下,高高的摩天轮悠悠转动,宛如巨大的白色矢车菊;远方还飘来庆典举办时欢快的奏乐,暖流似的连通这里的大街小巷。人群就在那边一波一波的涌上来,又一波一波的挤过去。

是的,这里是一个巨大的主题公园。和以往她见过的地方都不一样。刚下车蘼荼就被草莓棉花糖的味道逗得直打喷嚏。

蘼荼晃了晃神。随后她搓搓手,跺跺脚,系上围巾。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同旅客们一起走到出站的楼梯。

高高的穹顶退去。天瓦蓝瓦蓝的,低矮的飘在头顶。她突然觉得鼻尖泛起一阵凉意——下雪了。

明明天还这么好……怎么就下雪了呢?不管了,得赶紧找到那个人……

她嘟囔着。很快她戴好棉帽,整理好围巾,衣领还有挎包,一头栽入公园的大门。

四周热闹非凡。大人牵着孩子,孩子带着宠物。马戏团的帐篷也鼓鼓囊囊,装满了大家的欢笑。在这,独自一人而又神色匆匆的确与周围格格不入,甚至有点异类。

而这就是蘼荼现在的样子。

她在人群中随波逐流,探头探脑,就像只松鼠忙着追寻埋藏在雪地里的松果。她一路向被踩着脚的人道歉,一边谢绝商贩推荐的纪念品。

“嗨呀——这位可爱的姑娘,”一堆花花绿绿的事物挡在她面前,“这周是公园特别活动,园长亲自做了很多气球,客人请收下吧!”

蘼荼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却突然想到什么:“啊……你是工作人员吧?能不能,帮我个忙?这事儿真的很急。”

“可以是可以。但是有个条件,”从气球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是一个化着俏皮浓妆的小丑,“请收下这个气球,就是对我小小的报酬啦。”

蘼荼叹着气,勉强收下一个天蓝色的氢气球。小丑立刻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到这里,是想找一个人。你们能否帮我查查,一个叫‘忍冬’的女孩?她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得尽快把她找出来……拜托了。”

“忍冬?”小丑皱眉思考了一会,“公园里的员工没人叫这个名字……但若是来游玩的客人就说不定了。等等啊,你别急,我带你去园长那边,她一定有办法帮你。”说罢,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蘼荼。他的手很冷。两个人在人群中跑着,就像两尾逆流而上的锦鲤。

很快蘼荼就被送到一个很奇怪的建筑面前,它就像一个玻璃圆顶的天文台。在蘼荼望着它发光穹顶发愣的空当,小丑为她打开了大门,又向她深鞠一躬,带着气球消失在游客中。

蘼荼小心的走进去。里面倒是暖和了很多,就是出奇的黑。这时她带着的气球发出了淡淡的鹅黄色光。她定睛看去,只见气球中心悬浮着一颗星星,此刻它发出的光晕点亮了黑暗。

疑惑归疑惑,蘼荼还是借着光走完了昏暗的楼梯间。接着她远远看到一大簇火光——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这里似乎是会客厅。蘼荼环顾四周。有限的视野里,对面还有个沙发,上面堆满了毯子与衣服,形成一个半人多高的小山。

壁炉里的火苗小猫一般,恬静的窝着。壁炉上摆满着镶在玻璃框里的照片和精美的瓷器。火光突然噼啪作响,蘼荼打了个激灵。

“你好呀。”对面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

“哦……你好。”虽然看不见对方,蘼荼还是姑且应着。

突然,那堆衣服开始剧烈抖动。还没蘼荼回过神,一个黑影猛的从里面冒出来——

“锵锵!吓一跳吧!”一个少女的脸庞映入眼帘:她梳着空气刘海,留着过肩长发。略微有些婴儿肥的脸上还残留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之色。小孩子似的。

蘼荼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女孩,接着打开挎包,拿出一张照片反反复复的比对着,完全把她晾在一旁。

“喂——”这时少女拖长了声音嚷道,“明明想到这么好的点子,想给你个惊喜,结果你却这样!身为园长,我好失败啊……”

“是这样的……我来这,是想找一个人。她现在情况很不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所以很抱歉,我没有闲情逸致。”

蘼荼回答的毫无感情。

“干嘛这么严肃嘛?这里,可是游乐场呀!”园长跳下沙发,走到窗前一掀窗帘,清晨的阳光瞬间刺的蘼荼睁不开眼睛。

“看看,多么美丽的场景!人们在过山车上欢呼,在旋转咖啡杯里尖叫,在摩天轮中许下诺言……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没有人会被遗弃,没有人会觉得孤单。因为这里只有快乐,没有痛苦。”园长笑着转过身来,“如果你要找到人在这,那么她一定会非常幸福吧。你觉得呢?”

“这里是很美好。但我还是必须带她离开这里。如果她能愿意的话,最后大家都会很开心。”蘼荼站起身,走到园长身边。

“她是你什么人呀?朋友?”

“嗯,硬要说的话,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吧。就是他让我过来的。不过我之前只见过她的照片,真人还未曾谋面呢。”

园长一言不发的听着。她似乎非常怕冷。就算屋里有炉火,她依然裹在好几层厚厚的睡袍里,上面绣着小熊花纹。还有就是她的双手一直藏在连指手套中,瑟瑟缩缩的收在胸前。

“你想带她离开?这当然可以啦。只不过……”园长转过身来,笑眯眯的盯着蘼荼看,“你要留下来,一直陪我到公园关门。”

不等蘼荼有什么反应,她立刻打断道:

“然后然后,夜深人静时,我们可以最后一个从大门出来,一起聊着天,看着灯光一个一个灭掉,再坐在长椅上抬头看着星空。或许我们还能提前买一杯热咖啡。毕竟要到冬天了嘛。”

明明是那么紧急的事情,蘼荼现在却一言不发。

“其实你也很渴望这样的生活吧?”园长坏笑。

“算了……如果被救助的人都不自救,那么我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所以说就是同意咯。”

“嗯。但是!”蘼荼一脸严肃的凑近到园长面前,“在关门之前,请你一定要履行你的诺言!不然真的就没有机会了!所以请你一定要清楚这一点。”

“知道啦……话说,仔细看来,你眼睛可真漂亮啊。我很喜欢这种绿色,就像以前姥姥戴着的橄榄石。啊,好羡慕好羡慕……”

蘼荼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微微抽了抽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

“想笑就笑出来,关键是要有笑容。”园长伸手,抓住蘼荼的脸颊向两旁拉开,硬让她摆出一副笑脸,“这就对了嘛!看见你这样我就放心了。嗯嗯,长进很大!”

“请住手……我很不习惯这样。不过笑出来后感觉还挺好的。”

“恭喜!现在已经你获得了入园的资格!那么身为园长,就让我带你好好参观参观这吧。”

顿了顿,园长又用指尖点点蘼荼的鼻尖:“记住哦,在这里,你只要负责开心就行了。”

女孩说罢无拘无束的笑着,宛如一只在初春歌颂万物的知更鸟。



2

今天游乐场里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一幕——某位非常幸运的游客,得到了园长的亲自接待。现在,她正在园长的带领下,参观这里。

周围的游客察觉到这点。他们纷纷回头致意,为这位幸运儿鼓掌欢呼。

园长看出蘼荼很紧张。她很少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这时恨不得像保护自己的刺猬一样缩成一小团。园长便拨开人群,拉着她往人少的景点跑。

在这个人满为患的地方,哪里的游客最少?最后园长找到了一个地方:鬼屋。

“对了,”在门口,园长有些担心的问,“你害怕鬼吗?”

“鬼的话……倒是不怕。”

于是园长放心的牵着她的手,大步跨进那挂满骷髅和蜘蛛网的大门。

其实园长肯定在这里玩过无数遍了。但这次她走的非常慢,不肯让蘼荼错过任何一个吓人之处。

昏暗的灯光下,不时从耳边的墙壁上喷出水雾,直往脖子里面跑;有的房间地板晃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声;走着走着,还会突然有一个僵尸玩偶到挂着吊在面前,胡乱的晃着毛茸茸的手臂。

蘼荼是一路大笑着出来的。

看园长的表情,显然她很是气馁。

蘼荼歉意的笑笑:“原来游乐场这么有趣。比起那些真正的鬼怪,它们实在是太可爱了。”

很快她就又像小孩子般到处指着:“诶,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天哪这里简直就是天堂!我们一会去玩吧!”

第一见面时,园长着实被蘼荼那冰冷的态度吓得不轻。那时的她简直和现在的判若两人。而现在……在她面前的仅仅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年轻女孩,展现着她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与玩心。就和这里所有人一样。

真搞不懂,为什么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却偏偏要把自己的笑容藏在那幅冷冰冰的面具之下呢。

路过棉花糖店时,蘼荼的眼睛直溜溜的盯着那些粉红色的糖絮,就像被糖浆粘住的飞虫般,挪也挪不开。园长看见她咽了咽口水。

“你在这等着,我给你买去。”园长叹了口气。

蘼荼吐吐舌头笑着,一边避开湍急的人流,转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五彩斑斓的游行队伍开来,毫无征兆的阻断了蘼荼的视线。花车上,舞者踱着艳丽的步伐,把歌声撒向四面八方。花瓣与彩纸如雨般倾泻而降。

一朵殷红的玫瑰花瓣不偏不倚的飘落在蘼荼的鼻尖上,就像一小片丝绸缎带。

她望了望天空——雪停了。或者说,从她和园长出来后,就再没有见过雪的影子。现在空气微冷,倒更像是秋天。微微仰头,便能瞥见大雁成群的飞过视野。

看着队伍好一会,她才突然醒悟——自己不小心玩的太开心了。酝酿了好久才摆出一副冷冷的面容,本来想着可以一鼓作气,当场把人带走。可现在,自己反而得留下来,一直待在傍晚。这令她很苦恼。这样迁就原则的拖延下去,真的好吗?虽然知道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她面前的队伍行进着,不知疲倦的歌唱,欢笑。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看现在这个样子,在对面买棉花糖的园长一时是回不来了。这样也好,蘼荼可以一个人好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呜……呜……好冷,好冷啊……有谁,可怜可怜我……”

在热烈的乐鼓声中,蘼荼听见了其中夹杂着不和谐的啜泣。

在她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她蓬头垢面,整个身子蜷缩在破破烂烂的粗布衣里,一只刚出生的雏羽般,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这个女孩的出现极为扎眼。蘼荼关切的蹲下身,与她保持一样的高度。

“我……好冷。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喜欢我,我的存在,是……是多余的……”她颤抖着乌黑的嘴唇喃喃道。

乞丐?流浪者?原来在游乐园里也有这样的人?

少女散乱的头发宛如泼洒在白纸上墨水,把她苍白的脸遮住,看不清面容。

蘼荼试着把她搀起来。她浑身冰冷,还软绵绵的,似乎在微微颤抖。可就在握住少女手掌时,蘼荼觉得有股怪异的触觉。一开始她还没放在心上,但最后她还是低头一看:

原来这个少女的手掌上,有六根手指。

“蘼荼!你在哪?你再不来我就帮你吃了!”背后传来园长的声音。回头看去,她正用连指手套吃力的握着棉花糖的竹签。

在看到蘼荼身旁那个少女的瞬间,园长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蘼荼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似乎是厌恶?

这种表情突然出现在一个永远挂着笑脸的人身上,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园长低声对附近的工作人员耳语几句,立刻就有人出现,一言不发的拽着那个少女。也不管她如何激烈的反抗,最后,他们就这样消失在人群中。而周围的游客,依旧载笑载言,对此视而不见。

仿佛这仅仅是这场欢乐游行的最终收尾,或是可有可无的即兴加演。

这都是游行的一部分,所以没有必要去好奇,或是惋惜。园长似乎想这么说。

蘼荼接过棉花糖,却已经没有胃口了。

“刚刚那个……你不用去在意。”园长有点不放心的解释道,“最近这类人越来越多,习惯就好。放心啦,她们会被妥善对待的。”

“嗯。”蘼荼皱着眉头。

“对了,你要去玩什么来着?我给你买贵宾票去。不用排队。”园长笑着说。

说罢,她拉住蘼荼,合着人群向前跑去。就算是隔着手套,蘼荼也能感觉到园长的手。

它冰冷,微微颤抖。还杂夹着一种怪异却似曾相识的触觉。



3

“很棒吧?这是公园里最棒的餐馆了。”

中午时分,园长和蘼荼坐在舒适的大厅中。这个圆形的房间四周都是玻璃窗,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游乐园。

这个餐馆本身,就位于一座高高的塔楼顶端。这是附近的最高点。

甚至连不远处的摩天轮,此刻都谦卑的在脚下转动。

“你要不要听个故事解闷?”

等菜时,园长问。

蘼荼饶有兴趣的问是什么。

园长便随意的讲了几个,都是关于一位旅行者在异世界的所见所闻。故事非常精彩,听完后蘼荼瞪大眼睛,一副若有所悟却难以开口的样子。

“还有一个是关于冬天的故事。你知道为什么冬天会结束吗?”园长神秘的笑笑。

蘼荼困惑的摇摇头。

“那是因为……等等,我们有机会再说吧。”这时蘼荼才发现已有一位服务员在桌旁等候多时了。

“请慢用。”服务员端来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是热腾腾的牛奶。蘼荼拿起杯子,却发现杯身像冰块一样寒冷,丝丝的冒着白气。

她喝了一口,香甜温热的牛奶顺着着清爽冰凉的杯沿滑入口腔——这种奇妙的搭配,妙不可言。

“这才只是开胃的甜点。”园长撑着腮帮。很快一道一道菜肴出现在桌上。有一道菜的上面气球似的拴着一小团洁白的云朵,底下的盘子却只放了一块香香的木头。而一捏那朵云,它就哗啦啦的下起小雨,底下的木头便缓缓长出肥硕的香菇与金针菇——伴随着雨散去后的彩虹。而如果放入一大块巧克力——蘼荼试过——就会长出很多蘑菇形状的巧克力蛋糕。

还有一道,是一口大锅。园长把佐料和鱼片放进去,再给蘼荼一个网兜,两人捞鱼似的在里面找着。结果还真捞上来鱼,它们在网里挣扎,原本的鱼鳞变成了佐料。等捞到碗里后,就已经变成鲜美的烤鱼。

“怎么样?在外面的世界里,有这样的珍馐吗?”

园长颇为得意。

蘼荼只好坦言没有。

“对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按理说,外面世界的人很难进入这里的呀。”

餐后,园长问。

“这个……”蘼荼支吾道,“很难不代表不能啊。”

“这么说来,我倒是记得在外面的世界有一种人,他们可以在别人的梦境啊,思绪啊之类的地方穿梭,就像旅行一样。”

蘼荼听罢有些尴尬。是那种秘密被发现的尴尬:

“我还以为……你已经把外面的世界忘了。”

“没有哦。”园长摇摇头,“虽然身处这个乐园,但我一直都在关注外界。跟我来,我带你看看。”

园长说着,推开玻璃门,来到阳台。

这里的视野比餐馆内更开阔。蘼荼甚至可以看到她来时下车的车站。

在阳台的围栏上有不少望远镜。她透过镜头看去。车站里十节车厢不停的送来旅客,繁忙而有条不紊。而她也第一次注意到那些送走旅客列车。它们显得缓慢慵懒而依依不舍。它们,却只有九节车厢。

“再看看别的,别老盯着一个地方看。”

蘼荼照做了。

每个望远镜的视野有限,她便换了一个。

这里还是乐园里的场景。虽然这是蘼荼生平第一次来到游乐场,但不得不说,她已经被这里深深迷住。现在,她迫不及待,打算仔细品味这里的每一个细节。

她看见幸福的一家五口:老人,夫妻还有他们的孙女。小女孩撒娇着,索取美味的糖果,和周围的孩子一同分享;夫妻一边逗着女孩,一边恩爱的走在一块;老人们慈祥而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宛如年迈的耕牛在黄昏之时细细反刍稻草。

有限的镜头之下,目光所及的每一个人,全都散发着光辉般的笑容。

没有痛苦。

没有悲伤。

没有迷惘。

有的只是不知疲倦的温柔与希望。

太美好了,这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的……让蘼荼感到莫名的恐惧与战栗。她甚至开始微微发抖,就像一个穴居的原始人突然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

她的目光透过镜片游走着。猛的,撞上一个熟悉的黑影。那是一个憔悴而衣衫褴褛的少女,裹在黑色的粗布衣里。此刻她正六神无主的跟在混人群里瞎晃。但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是……难道她半路逃了出来?她不应该被园长带走了吗?为什么会在这……

蘼荼想把镜头对准她。可那个女孩被人群裹挟着,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外了。

蘼荼赶忙换到下一个望远镜,希望她能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咦?

凑近一看,为什么是一片漆黑?

蘼荼打量着望远镜,发现上面贴了一个标签:谢绝使用。

“没关系。如果你想看的话,请便。”园长走来,取下贴在镜头上的黑色镜套,“除了我以外,之前还没有人用过它。”

蘼荼疑惑的再次凑近镜头。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栋公寓。灰色而厚重的墙面上密密麻麻的镶着窗户,一瞬间让蘼荼有种在观望监狱的错觉。

那里是晚上。每一扇窗户都透过窗帘,发着暗淡而毫无生机的光芒。其中有一扇没有拉上窗帘,蘼荼可以看见两个身影如缠斗的蛇般舞着——她调动旋钮,拉进距离——那是一位女性。她在疯狂的抽打一个女孩。

虽然不清楚她是不是那孩子的母亲,但女孩身上结痂的伤痕已将她的不幸一展无遗。女子下手很重,她用手箍掌,用涂的红红的指甲撕扯——似乎是觉得还不解气,便随手操起台灯往女孩头上砸去。

女孩自始至终躲闪着,用伤痕累累的双臂紧紧护住头部。她不像是在哭泣,也不像是在求饶。虽然这只会招来对方更加肆虐的攻击,但她仍像一个在体育课上做体能训练的学生般,习以为常的面对。

过了大概几秒,蘼荼忍不住挪开视线。她看不下去了。

“外界的人们,有很多缓解压力的方法。不是么?”园长说。

“我想起来了。有一段日子,我隔壁住了一对母女。那位单亲母亲有时工作回来,就会打她的女儿……打的遍体鳞伤。”蘼荼喃喃,“那个女孩很懂事,总是说自己的伤痕是不小心受伤的。要不是那天晚上她被赶出家门,昏倒在我门口,或许连我都不会知道。”

“后来呢?你帮她了?”

“那天我让她住在了我家。后来,她经常放学后到我家来玩,但得赶在她妈妈回家前离开。或许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吧,我也不知道。再后来,我因为调动搬家了,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

园长没有说话,而是示意蘼荼看看别的地方。

蘼荼有点不情愿的看向别处。

视野又恢复到白天——这是个走廊,在那里挤着很多人。看她们的统一的穿着,是校服没错。很快人群躁动起来,一群学生把一个女生推搡着逼到墙边。

接着就是一系列拳脚相加。笨拙,粗暴,却毫无怜悯。

被打的女孩无助的承受着。显然她对被救已经放弃希望。而且从种种迹象可以看出,她平常没有什么朋友,为人也不合群。

这时蘼荼才注意到那群打人者也是年龄相仿的女孩。在她们施加暴行时,还有人拿着手机起哄般笑着,拍摄着发生的一切。

旁观者四下里嗤笑,施刑者得胜般冷笑。同样都是笑容,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看到一半蘼荼就扔下望远镜。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我一直在通过这台望远镜观察外界。有一次,我看见在网络上被无数流言诽谤的年轻人用胶带封住门窗,独自点燃木炭;还有一次,我看见一个男子把小狗拴在车后,一路开车,拖到血肉模糊……外面世界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无论多远,无论多隐蔽,这个望远镜都能看到。”

蘼荼有些惊悚的看着园长毫无感情的叙述出她曾经的所见所闻。

“告诉我……你身边一定有这样的人吧?经历过那些可怕的事情后,他们的生活,都会怎么样?还有可能回到正轨吗?”

“我……我只能说……在我们那边,不会有人去管别人太多的事情。每个人都很忙。某些人的痛苦与不幸……”蘼荼运了运气,垂下眼帘道:

“只是其他人茶余饭后可有可无的谈资与笑料而已。”

园长默默的点点头,接着道:

“说来我有点奇怪。换做他人的话,他们一定会对我说:‘哎呀,你也真是的,为什么总要去盯着外界的黑暗与悲剧不放呢?去看看那些光明的,充满希望的事物吧!’你为什么不这么说?”

“这个问题以前我也考虑过。或许我们可以看到希望与光明吧。但那些身处绝望深渊的人呢?他们日复一日的在那过于悲惨的命运里挣扎……我们看到了光芒,那么他们又该看到什么?他们,真的会如我们一厢情愿的那样,看到所谓的光明与希望……吗?”

话音刚落,蘼荼觉得身子一沉:园长紧紧抱住了自己。

“诶……?”

蘼荼乱了阵脚,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园长的脸贴在蘼荼的肩上。一阵游丝般的话音飘入蘼荼的耳廓,“谢谢你,我现在看到了希望与光明。”

说罢她抹了抹眼角,用黑布彻底蒙住了那个望远镜。



4

天越来越冷了。

园长瓣碎面包,再一点点的撒在窗台上。四周的麻雀飞过来,幸福而聒噪的就着阳光享用这来之不易的美餐。

“这个冬天会很难熬呢。多吃点吧,飞不走的鸟儿们。”园长自言自语道,微笑着。

窗外,在全体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游客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疏散。平常冷清的九节车厢,此刻却无比的忙碌起来。这在她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而蘼荼则躺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午睡。

阳光透过园长的身体,无比温柔的照向这个茶色头发的少女。

冬日的阳光,暖酥酥的。

蘼荼微颤着睫毛,舒舒服服的翻了个身。

园长见她就要醒来,慌忙戴上连指手套。

然而只听见“咕隆”一声闷响——蘼荼从沙发摔到了地上。

“哎呀!我没睡过头吧!”蘼荼惊慌失措的爬起来,紧张的看看窗外,随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但我们时间真的不多了,等那些游客走完,我们也得动身。园长,请一定要遵守你的诺言呀!”

“嗯……刚刚,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园长坐在蘼荼身旁,却很久都没憋出一句话。最后,她只好强颜欢笑道:“真伤脑筋啊,突然就这么走了,连该带什么都不知道了。对了,你知道这里在举办特别活动吧?本来,我打算再过几天才关闭乐园。但是,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也好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

在园长说话时,天花板无数的齿轮组一直在咯吱作响。蘼荼刚来时还没注意到,原来在会客厅的四壁,还有这样的精巧机械。这么一来,她也想起上午和园长玩的时候,在每个游乐设施上也看过类似的齿轮。这是某种动力设施吧?

蘼荼托着脑袋想。

“那个,你玩的开心吗?”园长突然问。

“啊?当,当然开心了。”蘼荼顿了顿,微笑着回忆道,“以前我看着那些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去游乐场,误以为游乐场只对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开放,心想自己一定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进去玩了。谁想到……还得谢谢你呢!哈哈!”

园长身子一震。

明明蘼荼是面带笑容说的,那么轻描淡写,那么习以为常。

但园长却感受到了潮水般的痛苦涌入自己的心头。

为什么?自己,本该感受不到这种情感了啊……

“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你知道那个叫忍冬的女孩,她究竟怎么了?”犹豫了很久,园长又开口道。

“她,生病了。患了很重很重的病。这种病非常非常的难治,还随时会威胁她的生命。”

“难不成是……癌症?在外面的世界,这种病就是不治之症啊。”园长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蘼荼摇摇头,“癌症是身体的疾病,但还是有可能治好。而她所患的,怎么说呢,也算是一种癌症吧,但是……这种癌症发生的地方却是她的灵魂与精神。所以根本就没有,可以根除的方法。所以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话……”一提到这个,她情绪很是低落。

“那她还有什么拯救的价值。”

耳畔传来和园长一样的声音。却是那种磐石般坚硬冰冷的语气。

那个不久前出现在望远镜里的少女,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口。

“你……你怎么进来的?”园长恼羞成怒。

“来,过来抓我啊,失败者。你还能活到现在,完全就是个意外。像你这种没用的人,压根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尖声笑起来。

园长看了看一旁的蘼荼:“不行……现在我还不能离开,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说罢她冲上去,警察捉拿盗贼般死死制服住那个少女。她完全没有反抗,只是笑着。

蘼荼这才发现那个黑衣女孩和园长一模一样,简直就像园长面对着一面镜子。

“如果叫你就在这等我,你一定不会照做的,对吧。”园长喃喃,“那么,和我一起来。”

园长拖着那个不住颤抖与惨笑的女孩,打开了壁炉旁边的一扇暗门。

两人一同进去。

一条长长的阴暗走廊出现在眼前。园长轻车熟路的走进,打开一旁的铁门,铁门上满是齿轮。

里面窸窸窣窣传来衣服在地上拖动的声音。借着外面漏进的光线,蘼荼看见这个小小的铁门后,竟还挤满了人——听见开门声,无数个脑袋齐刷刷的看过来。一样的服饰,一样的面孔之中,失神却哀怨的目光聚焦于此。她们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因为每一个人都戴着厚重的镣铐。园长毫不犹豫的把那个女孩推进去,从这些一模一样的囚徒中传来铁链的叮当作响。她锁上门。

“你做什么都是失败的。你从来都没成功过!你只会让自己与别人一次又一次失望而已!”

从门后传出那个女孩的疯狂嘲笑。

园长咬着嘴唇,撇下她们前进。

一路上还有许多类似的铁门。园长每经过一扇,就可以听见里面传来潮水般的谩骂与嘲弄,潮水般此起彼伏。

“你是多余的,没有人会在意你。在父母眼中你是累赘,在同学眼中你是怪物!然而你什么都不是!你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所以……那就去死一死吧。反正没有人会理解你。就算你一个人静悄悄的死去,太阳还不是照常升起嘛。”

“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病入膏肓了,不是么?终于可以解脱了,不用再伪装,不用再失望,不用再孤独……多么幸福美满的结局啊。”

恶毒的诅咒,从一扇扇门后面喷涌而出。

在她们咒骂时,所有的齿轮都开始缓缓转动。它们越转越快越转越响,那些冰冷的机械,带动了发电机,把光明与温暖通过交叉的电线传到乐园的四面八方。

“请不用为我担心。我在很久以前,就再也感觉不到所谓的悲伤与快乐了。”在走廊终点的大厅,园长终于背对着蘼荼停下。

“我也生病了,对吧。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了。我看不进去书里的内容;只要一思考头脑就会一片空白;没有人愿意与我说话,我也不敢同他人相处……我一直都在噩梦里。这一切的不幸,一切都痛苦,也全都在我身上具象化成了这个!”

说罢,她脱下连指手套。苍白而纤细的手指泛着白光。六根。这就是她手指的数量。

“从小,我就被人嘲笑,被人当成怪物。就是因为这第六根手指。你说,如果我当时狠下心来,把它用刀切下,是不是我就和能你们一样了?能和你们一样交上朋友,能和你们一样无忧无虑?”园长悲惨的笑着,举起自己的双手。

大厅的天窗可以看见外界的风景。因为充足的电能,霓虹灯美丽而七彩夺目,而路灯发出柔和的金黄光芒。不远处的天空,闭园谢幕的烟火也纷纷绽放。

充满温暖的绚丽光汇集在一块,照亮了那个永远沉浸在绝望回忆中的女孩。

“我并不是一个能够自救的人。我精心的把自己伪装起来,让自己坚不可摧,让自己无比强大,让自己就算没有任何人,也能独自生活下去。我就这样,自私而懦弱的维护着我这个小小的乐园。”

“但是,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累。我知道我必须活下去。至少,得表现的想活下去。我拼命的告诫自己,拼命的掩饰自己,拼命的……对着自己微笑。但我就算做的再好,做的再逼真,都永远有另一个我,不停的嘲笑我,揭穿我。她让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孤单,多么无助,多么,可笑。我不用再逃避噩梦了。因为这个噩梦永远不会有尽头永远不会有结局。我终于明白,我……自己就是自己的噩梦。”

长久的沉默。

“谢谢……谢谢你能听完我的故事。虽然是第一次,但果然,我不擅长讲这种类型的。”园长勉强挤出笑脸。

周围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缝。不详的气息随着裂缝蔓延着。

这时蘼荼伸出手走进,园长立刻退后:“不要靠近我!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与同情……它们实在是太沉重了。”

“我不会这样对你。我只是想说——和我一起离开这吧。忍冬。”

“在这里,没有你想找的那个忍冬。她,根本就不在这里。或许她在过,但很久以前就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某处死去了吧。”

蘼荼还想说什么,可眼泪却莫名其妙的流下来。

园长的痛苦,还有她的回忆,不知为何全部灌入她的脑海。

她痛苦的半跪在地上。

“为什么你要哭呢?你没有必要为我哭泣的。我是一个很低劣的人。某次我意外发现,只要目睹他人的不幸,我内心的悲伤与抑郁就会消失的无影无形。所以,我发明了自己的疗法:将自己的那些情感,通过望远镜,发泄在同样不幸的人身上。我已经没救了。有时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但是——但是你不一样。你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那一刻我感觉到无比的惭愧。我看见你浑身都散发着光芒。我想……如果以我的死,作为你发光发热的燃料,就算是某种赎罪与解脱了,对吧?”

一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在蘼荼的鼻尖。虽然只有一点寒意,却冷的刺骨。

屋顶,已不知在何时坍塌殆尽。但天空明明没有一丝云。冰粒似的星辰反射着冷光,雪花一片一片飘落。

“所有游客,都走完了。”园长松了口气,坐在微微积雪的台阶上,“就差你了,蘼荼。”

“那你们……”

“回去的火车只有九节车厢,而不是十节。所以注定有人是无法离开的。”园长用她的指尖在地面的新雪上画着。

“对了,你想听那个冬天的故事吗?”园长抹了抹眼角,笑着招呼蘼荼,“过来吧,我还带了两杯热咖啡。怎么样,我没食言吧?”

蘼荼木然的被园长拉过来。两人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天空。

“据说啊,很久以前天上飘着很大很大的一块冰。它就像卫星一样围着地球转圈。然后呢,每过一年,就会有很多冰块脱落下来,掉落在地上。当它们掉下来时,冬天就来了。”

烟火还放着,断断续续的照亮这两个孤独的人影。或许是离得太远,完全听不到声音。四周安静的出奇。

“那时候,大地上只有两种动物:候鸟与留鸟。候鸟总是热衷于群聚欢唱,留鸟却因不起眼而形单影只。而每当冬天来临前,那些擅长飞行的候鸟呀,就一群群的往地球的另一边飞去。它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要赶快离开。但是,有些鸟儿是飞不走的。它们没有力气飞那么远。所以它们选择留下。”

微冷咖啡泛着白烟。烟火渐渐凋零下去。只有灯光忽明忽暗,坚守着它们在黑暗中的职责。

“冰块越掉越多,天气也越来越冷。啊,起初留鸟们只好抱在一起取暖。但是它们发现它们连自己都无法温暖,更别说温暖他人了。它们苦苦挣扎着,很多的同伴都在中途死掉,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冷太冷了。没有人会听到它们的呼救,无论是同样受苦的留鸟,还是远在地球另一段的候鸟。”

天空只剩下寒冷的星云。雪大了不少,彻底盖住了乐园周围的光。咖啡,冷了。

“终于,冰块不再掉落了。幸存的留鸟们松了口气。但是,它们高兴的太早了。那些已经落下的冰块,却完全不见融化的迹象。它们依旧散发着绝望与寒冷。为了结束这些痛苦,它们最后不得不这样做……留鸟们把那些冰块拾起,一块块的塞进自己的胸膛。而它们残存的体温,开始一点点融化那些冰块。当最后一块冰消失时,冬天也结束了。”

雪花堆积在园长身上,积了厚厚一层。蘼荼不停的试图掸去那些积雪,却赶不上雪飘落的速度。园长的身子,越来越冷。她的声音,也愈发微弱下去。

“然后,候鸟回来了。它们不知道冬天来过。当它们看见奄奄一息的留鸟时,它们笑了。它们嘲笑留鸟的弱不禁风,嘲笑它们不飞走的愚蠢。留鸟们不会争辩,因为它们的悲伤已经被牢牢冻住,冻在它们几乎凝固的血液里。可留鸟的再生速度很快,总是多于那些候鸟,直到下一个冬天来临。”

“但是……那些死去的留鸟,它们……永远留在了那个消失的冬天里。它们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它们还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永远也不会来临的春天。”

园长的长发被雪染成苍白。她的脸上也毫无血色。她坚持着,说完她的故事。

乐园里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暴风雪在屋外野兽般肆虐。

“我……等不来冬天的结束了,”突然园长一歪,打翻了一旁冷透的咖啡,软绵绵的靠在蘼荼肩上,“但是,我却感觉好温暖。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轻松。蘼荼,”她微微睁开眼喃喃,“你会回去的。我在列车上预约了你的位置。只要那边有你的位置,你就一定能回去。怎么样,这是惊喜哦。”

蘼荼只是抱着园长,咬紧牙关默默流泪。

视野变为苍白。太冷了。寒风刀子一样切割着大地。

“所以,请在答应我最后一个请求吧。”园长笑笑。

“你说吧,说吧……”蘼荼泣不成声。

“如果可以,我……”

狂风突然袭来。而当一切再次平静时,蘼荼手中已经是空空如也。

泪水,凝结在她的脸上。



尾声

蘼荼没有去参加忍冬的葬礼。因为当她醒来后,她已经下葬三天了。

当蘼荼第一次听说那个叫忍冬的女孩在网上扬言要直播自杀时,她吓坏了。尽管埙劝说她不要管那么多闲事,并且忍冬只是他的朋友,和蘼荼并无瓜葛。但蘼荼仍然坚持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拯救她。

结果……换来的却只是这样的结局。

醒来后,她凭借网络以及其他人的回忆,勉强拼凑出当时的情境。生命的逝去是悲哀的。而唯一值得庆幸的,只是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什么痛苦。看完报道的那一刻,蘼荼瘫在沙发上,哭了一下午。

头七那天,蘼荼去了趟市里的公墓。

费了很大的劲,她才在密密麻麻的墓碑中找到那座,花朵还尚未凋谢。她轻声读着上面刻下的铭文,以及定格在一对日期之间的年龄。

黑白的照片上,俨然是她梦境中那个活泼的笑靥。

蘼荼跪下,在这个本该素不相识的女孩墓前献上一束鲜花。


回屋后,窗外是难得的晴天。一只麻雀飞落在窗前冒着新绿的枝条上,好奇的向屋里张望。

蘼荼的目光与它对上。她欠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可麻雀却扑棱棱的飞走了。

蘼荼只好又躺回床上。

寒冷已经过去。至少她,不再需要御寒的风衣。

她知道,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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