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青陵
三、更添香(下)
“姑娘,外面的客人都等着你了。”小不点急匆匆地跑进添香阁,大口喘着气,“快点快点,客人再见不到你,就要掀桌子了。”小不点个子虽小,说起话来却是个大嗓门,有时候阿布罗狄会觉得她太吵,但有时她的吵闹,却让他感到生命的活力。所以,尽管小不点经常做错事,他也没想过要换掉她。
阿布罗狄优雅地把一朵牡丹插到发鬓上,缓缓说道:“小不点,注意你说话的语调,不然嫁不出去的。”小不点夸张地吼:“姑娘,你还有心情说笑,要是杏花楼给人砸了,我要到哪里赚钱!反正你快出去就是了!”小不点拉起阿布罗狄,使劲推着他向外走,一边走一边抱怨:“哪有姑娘长你这么高的,真是奇怪。”阿布罗狄好笑地摇头,小不点总拿他的身高来唠叨,如果让她知道他是个男人,恐怕天都要给她吵翻。
外面骚动的客人,一见到阿布罗狄立刻就安静下来,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垂涎万分的神情。阿布罗狄目光流转,一一扫过楼下客人,见到角落坐着阿鲁迪巴,便浮出淡淡的笑意。
“妾欲抚琴一唱新词,不知诸位公子意下如何?”阿布罗狄眉目含情,娇声问道。此话一出,楼下叫好声一片,只有阿鲁迪巴默不作声,抬眼看了一眼阿布罗狄,神色冷肃。
“添香处,更添香,瑞烟飘袅染罗裳。锦花零落无人驻,伤春去,清泪几行难再顾。”阿布罗狄一面弹琴一面轻唱,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阿鲁迪巴。只见他唱完,杏花楼中涌起一阵轻烟,所有的人都萎靡倒地。阿鲁迪巴站起身,指着阿布罗狄道:“你好毒的手段!”
“总捕大人过奖。”阿布罗狄也站起身来,缓缓走下楼,“料来你也摸清了我的身份,说出这话不觉得多余吗?”
阿鲁迪巴抱拳一礼,道:“那我就不客气了,牡丹杀手!”说罢,阿鲁迪巴站直身子,凝神抱元,摆出不动如山岳的起势,静待阿布罗狄的攻击。这阿鲁迪巴练的是金钟罡气的内功,对敌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他一上来就摆出如此招式,是将阿布罗狄当成了劲敌。
“总捕大人,别太自信。”阿布罗狄轻笑,绝美的脸上有一抹不可捉摸的神秘,“知道那些躺着的人,中的是什么吗?这可是我费尽心思,从西凉战场许多士兵的尸体里提取出来巨毒,我加以改良制成三根线香,今天所用,是第一根。”
阿鲁迪巴不为所动,依然静静立着。
阿布罗狄脸上的笑意逐渐扩散:“我似乎忘记说了,这种毒,经过我改良,成了无孔不入的奇毒,总捕大人可不要仗恃着屏住呼吸,就可以没事。我想,方才你没有施展金钟罡气吧,那些毒烟早已从你的皮肤渗进血液了。”
阿鲁迪巴嘴角沁出一丝血迹,但他仍然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此刻,他身中巨毒,处于劣势,面对阿布罗狄的挑衅一定要沉着应对,继续采取守势拖延时间,看能不能将巨毒逼出来。
阿布罗狄呵呵笑出声来,抬手取下发鬓上插着的牡丹花,将花瓣一片片摘下:“你正在逼毒,根本就施不出金钟罡气,若我以手中的花瓣随便向你身上的死穴招呼,你还能活吗?”汗珠顺着阿鲁迪巴刚正的面庞滑下,他的心神被阿布罗狄的话搅乱,内息在体内窜走,非但没逼出巨毒,还加剧了毒发速度。
“要打便打,我即便拼着一死,也要与你堂堂正正一战!你做此小人之举,虽胜犹败!”阿鲁迪巴怒喝出声,也不管体内巨毒,只留着三成内力护住心脉,十三路天罡拳配合金钟罡气虎虎展开,直向阿布罗狄面门打去。他恨极了阿布罗狄暗施毒药在先,又出言戏弄在后,拼着毒气攻心的危险也要除去他。
阿布罗狄皱皱眉头,急速向后闪退,似笑非笑地说:“总捕大人,出招不要太狠,这样完全失去了你拳法应有的大开大阖的气势,一点都不完美,我绝不会死在这种二流拳法上。”阿鲁迪巴心中一凛,阿布罗狄看似随意的话,不但犀利地指出了他天罡拳的特点,还暗讽他拳法修炼不精,根本不是对手。这一席话倒让阿鲁迪巴冷静下来,他略一运气,重新调整拳路,攻击不似方才一般急噪。
天罡拳本以刚猛沉稳见长,阿鲁迪巴这一缓下来,招数立刻精妙不少,一招“四面来风”幻化出漫天拳影,直向阿布罗狄前胸罩去。
阿布罗狄笑容又起,竟似十分高兴:“终于有些意思了,难为你在中毒之后,还能有如此功力,不愧是六扇门的总捕。”说话之间,阿布罗狄出手丝毫不见缓慢,只见他右手打出的花瓣以一种怪异的弧度袭向阿鲁迪巴巨阙、气海、关元三穴,而他不退反进,脚踏九宫八卦步伐冲进阿鲁迪巴的拳影中,左手急速收缩,捏成爪形,使出一招小擒拿手,直锁阿鲁迪巴右手脉门。
“你知道,我以往杀的人,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他们都是被我的花瓣打中死穴,立即毙命!”阿布罗狄傲气十足,“能死在天资国色的雍容牡丹花之下,是他们的造化。当然,你也算有福气的。”
本来,高手之间过招,容不得有丝毫闪失,像阿布罗狄这样,出招之时说话不断,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但因阿鲁迪巴中毒在先,功夫打了折扣,阿布罗狄一面说话一面出招,还是游刃有余。
阿鲁迪巴充耳不闻阿布罗狄挑衅的话,全神贯注出招对敌。阿鲁迪巴唰唰连出三拳,一阵猛烈的罡风自他左手发出,将阿布罗狄打出的花瓣震开,同时,他的右腕向下一沉,躲过了阿布罗狄的小擒拿手。若在平日,以阿鲁迪巴的出拳的力道,定能将阿布罗狄的花瓣震落在地,可如今那花瓣只是被震得偏离穴位,依旧向他飞来。阿鲁迪巴一心想尽快制服阿布罗狄,根本不管飞来花瓣,左脚接着飞出,使一招“蝎子摆尾”,猛踢阿布罗狄的小腹。
那些花瓣悉数打在阿鲁迪巴的左肩上,顿时血流如注。阿布罗狄早料到阿鲁迪巴有此一招,手中花瓣立时打出,直奔阿鲁迪巴足背上的冲阳穴。阿鲁迪巴急速撤招,侧身一翻,又是一转,落到三尺开外一张水曲柳的木桌旁。阿鲁迪巴中毒在先,此时又大量失血,几乎整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也亏他落在桌子旁边,才支撑着没有倒下。
阿布罗狄慢慢走到阿鲁迪巴面前,把玩着手中的牡丹花瓣:“总捕大人,终于支撑不住了吧?”阿鲁迪巴怒瞪阿布罗狄一眼,忍不住吐出一口深紫的鲜血。“我现在就用手中的花瓣要你的命。”阿布罗狄笑意盈盈,将手中的花瓣打向阿鲁迪巴的印堂穴。
花瓣去势又急又快,阿鲁迪巴根本无法闪避,眼见就要命丧当场。就在这时,奇怪的事发生了,花瓣停在阿鲁迪巴额前两寸的地方,无法前进半分。阿布罗狄心中一惊,略微有些分神,而这当口,阿鲁迪巴双拳齐出,两股刚猛的拳风重重地击在阿布罗狄胸上。
阿布罗狄被打飞出去,吐血不止。他学的武功是以小巧的擒拿手和认穴打穴的精准手法见长,讲究的是巧劲,而不是一味以力相抗,单说内劲,阿鲁迪巴即便受了伤,也强过于他。况且,他又是分心之际被阿鲁迪巴施以重袭,五脏六腑已然被打离位置,受了重伤。
“你,居然还能施展金钟罡气……”阿布罗狄又吐出好几口鲜血,话也说不下去。阿鲁迪巴暗道一声侥幸,逼到阿布罗狄面前,准备亲手将牡丹杀手抓捕归案,交于刑部发落。
这时候,四面涌起浓厚的五色毒烟,阿鲁迪巴赶紧运起金钟罡气,将毒烟全部挡在外面。过了一会,待毒烟散尽,躺在地上的阿布罗狄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张字条留在那里。
阿鲁迪巴拾起一看,不禁浮出一丝苦笑。
“阁下的金钟罡气确实厉害,不过有一致命弱点,一旦施展,就难以顾及其他。”
这留字之人,说得一点不错,师父传他武功的时候,早就将这门功夫的弱点告诉了他,正因为如此,阿布罗狄才会被人救走。阿鲁迪巴摸出金创药敷在左肩伤口处,又从怀中摸出一块带血的玉珏,叹道:“亏得左肩流出的血沾上这块玉珏,否则必死无疑。”
当初,那人送他玉珏,说这块玉珏沾血即解百毒,他拒不接受,后来那人把玉珏塞给他,一走了之,他才勉为其难代为保管,寻思着有机会遇到那人,再将玉珏送还。此际,玉珏解了他身上的毒,让他可以全力施为,才转危为安。
“谢了,朋友!”阿鲁迪巴仰天道谢,虽然送玉珏给他的人,与他走的路不同,但这份救命的情谊,他将永铭在心。
一阵火光冲天而起,杏花楼化成一片火海,阿鲁迪巴收敛心神,运起金钟罡气,冲了出去,组织周围的人一起灭火救人,忙到天亮才安排妥当。
自此,杏花楼的七巧姑娘,就成了江湖的传说,被人们传成了神话:她是天上的牡丹花神,下凡来历劫,劫满就飞天而去。还有一则则说,七巧是凤凰转世,在人世五百年一轮回,她在火光中浴火重生,不知去了何处。
阿鲁迪巴听到这些传说,不禁觉得好笑,要是那些人知道,他们所倾慕的七巧姑娘,是江湖上煞名鼎鼎的牡丹杀手,不知会是什么表情,想来也真有些好笑。
数年之后,关于七巧的传说,已经多得数不胜数,不仅江湖上、庙堂上艳名远播,就连青楼女子,也把她奉成至高无上的前辈,就差没设立牌位供奉起来。也因此节,秦淮一带的妓馆多以杏花为名,什么杏花阁,杏花台等等之类的名字,纷纷涌现出来。不过,有缘去过杏花楼,见过七巧的人,都有些乘兴去,败兴归的感觉。
这些地方,根本比不上当年的杏花楼。当然,这其中的姑娘,也没有一个比得上当年的七巧姑娘。
有自命风流的才子,追思当年盛况,作诗以赋:
秦淮风月意茫茫,娇媚佳人冷露香,
冷露香,葛气芳。
青鬓堆云钗钿细,缃裙滚浪玉苏长,
玉苏长,情难亡。
经年别后无相伴,惟把情丝自思量!
自思量,恨无常。
幽魂随风去,愁绪与天荒,
与天荒,鬓有霜,
痴心何处,暗藏百转伤。
这些表痴情心意的诗句,若叫知晓七巧底细的人看见,定是哭笑不得,只可惜,如今已没人知道七巧的底细。
再过了数年,这些传说,就仅仅只是一点模糊不堪记忆的痕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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