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珊精选美食书单100第17本 |《至味在人间》陈晓卿

《至味在人间》

陈晓卿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标签]美食文化(散文)


陈晓卿是《舌尖上的中国》这部纪录片的总导演,他的这本书跟他拍的舌尖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特别接地气。电视片《舌尖上的中国》和陈晓卿的美食随笔《至味在人间》,都是保存美食记忆的一种方式,只不过前者动用了视觉影像,后者动用的是一个普通食客的大快朵颐的味蕾;前者保存的是美食记忆,后者保存的是美味经验;前者动用的是宣传机器,后者动用的是人间情怀。不追求档次,只追求口腹之欲的美食,是平民化的吃客追求。找寻着日常生活的烟火气就是这本美食随笔的基调。

陈晓卿的朋友曾说他是“地沟油”美食家,他一点也没有反驳,因为他确实喜欢那些带着鲜活的人间烟火气的路边小店。美食,并不仅局限于食物本身,他更看重由美食而来的人文的东西,那些普通人的生活,让他觉得安稳,他特别喜欢。

陈晓卿以一个美食爱好者的十年饮啜笔记,将文字化作原料,以散文为碗钵,佐以故事人情之盐,把关于食物的私人记忆蒸炒煎炸而成此书。从千里之外的江湖至味到灵魂深处的家乡味道,从四面八方觅食的扫街嘴到饮食变迁的沧海桑田,从食客厨子店小二谈到饭菜与共那一人,拂袖笑破饭桌上的假面具,平民食物也看得人口水四溅之时,归根结底直抵人心:吃什么、在哪里吃这些问题远不如“和谁吃”来得重要,人间至味往往酝酿于人与人之间。

总之这是一本轻松诙谐的书,不那么沉重,但也不肤浅,美食都是接地气的,生活都是人间烟火的,但是情怀是作者想表达的,这,就是引发人们共鸣的一本好书。

附:《至味在人间》节选

      荠菜花

过了元旦,北京一家超市里就有荠菜卖,大塑料袋装着,碧绿碧绿的。每次从旁边经过,都忍不住上前摆弄两下,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工夫料理它,但还是愿意放纵自己假装购买的小冲动。

三月三,荠菜赛灵丹。其实再过几天的清明时分,才是吃荠菜最好的时节。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满眼是正在开花的油菜和拔节的小麦,一片片绿的,一片片黄的,好像无数块巴西国旗。我和两个妹妹,每人拿着一把油漆工刮腻子的小铲子,行走在田埂上。这正是挖荠菜的时节:再早的荠菜味道不够明显,而且不多;晚半个月,它又老了,不能再吃。

小妹跟着纯粹是起哄,顺带做一些户外运动,大妹则是挖荠菜的主力。她跟外公外婆长大的,天生认得荠菜的长相,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得不服。一面挖,大妹一面讲解。但说实话,荠菜挺难辨别,认荠菜这件事,曾耗费了我好几年的时间。你说边缘是锯齿状吧,也不完全对,说像钥匙的齿牙,它的头又是圆的……当然,荠菜也有好辨认的时候——不过那时已经不能食用了——我指的是开了花的荠菜。

荠菜开的花小小的,白色。在一本植物图谱(印象中为汪曾祺先生所绘)中我看到过,确实不打眼,花落结子,荠菜短暂的一生也就结束了。图谱的文字描述很文学,说它“纯朴而不张扬”,好似“邻家姑娘”一般。难怪我辨认荠菜的道路这般坎坷,邻家姑娘嘛,就徐静蕾老师那种,不值当花上大把时间去琢磨——这不是我的个人看法——前一阵子《投名状》上线,我的一个同事坚持说这戏不真实,具体不真实的地方,他认为,刘德华和金城武俩那么帅的爷们儿,吃醋打架是允许的,但断不会因为徐老师……当然同事只看皮囊,没有注意到徐老师双馨的德艺哈。

回到荠菜。每次我们要挖满一篮子荠菜才会回家,我妈接过篮子开始择菜,择完只能剩下大半筐——主要因为我还是带回了诸如苦麻菜、灰灰菜等等一些近似野菜。荠菜也分两种,田埂上的和麦田里的。田埂上的伏地生长,每日光合作用充分,颜色略深,味道浓郁;麦田里的,也就是北京超市里卖的那种,碧绿油嫩,体形也大一些。前者适合做馅儿,后者更宜羹汤。但,不管哪一种,我们采回来之后,便是对父母的要挟——饺子、馄饨还是肉圆汤?每一种都能满足我们旺盛的肠胃以及馋猫般的味蕾。

然而我们勤俭的妈,绝不会因为我们的劳动而牺牲口袋里的钱。她身边随处都能找到不买肉的理由,“这月家里财政紧张”,“今天太晚,卖肉的下班了”,“荠菜烩豆腐你没吃过吧”……我爹则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发明过摊荠菜饼、炝炒荠菜、荠菜蛋花汤……更令人发指的是,他给我们做过凉拌荠菜:把荠菜焯熟,盐去水分,佐以香醋、香油,一道凉拌便上了桌。一家人,居然也吃得山响。

我注意过父亲放香油的动作,香油瓶是医院的盐水瓶改装的,我爹每次会在凉菜里倒入两滴或三滴,收回的时候,他会在瓶口轻轻舔上一下,然后做一个很满足的表情。我记住了这个动作,也沿袭了下来。后来我读研的时候,有次同学聚餐,给大家凉拌豇豆,最后注入香油的时候,我像我爹一样先把舌头束成三角状,在香油瓶沿上轻轻舔了一下,结果,同学们舆论大哗,齐声谴责我太恶心……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子传下来的东西不一定都是正确的。

不加配搭的凉拌显然不是烹饪荠菜最佳的方法。荠菜的香味很素,很窄,需要用动物油做牵引,它本身的香味才会彰显出来,进而无限放大,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做荠菜的时候喜欢用它来包饺子、汆肉圆汤的原因。可能我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吃过素炒荠菜、荠菜清汤以及凉拌荠菜的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食欲,依然让我们甘荠菜若饴,以至于年复一年,我和妹妹们一到清明仍然有到城外挖荠菜的冲动。

后来,我和妹妹离开家乡,最后寄居北京。大概是十年前,大妹家买了房,孤零零的塔楼前面便是大片的麦地。我对麦子有兴趣,一路摸索过去,竟然在冬小麦的丛中找到了大片大片的荠菜!我如获至宝。此时,超市里已经可以轻易买得到肉馅,那一天,我们以荠菜为主题,吃了饺子和冬瓜荠菜圆子汤,那种馨香让我们仿佛在刹那间回到了童年,回到了故乡。

春在溪头荠菜花。说得好,要体会春天,最好到乡野中去。稼轩词中的上句则是:城中桃李愁风雨,是啊,不能待在北京这地方,而要去乡下,有蓝天,有野花,没有沙尘,也没有堵车,更没有火炬。

所以我准备收拾行装,回老家一趟,就今天,约老男人喝个大酒,就走。


        吃口热乎的

我的朋友老六是个话痨。每次老男人局喝酒,他讲的话都在一万五千字以上,这也是他编辑《读库》的入门级投稿标准。

前一阵儿,一位朋友邀请老男人们去喝酒,饭店很大,十几个包间,主人还专门挑了最大的一间,以示我们是座上宾。一张能坐十六个人的大桌,装了我们不到十个人,转盘桌子中间还摆了一座鲜花垛,庄重得紧。那天的饭菜都很地道可口,服务也温馨有加,可老六就是打不起精神,话少得可怜,酒也喝得彬彬有礼,总之和平时判若两人。

回去的路上,我试探地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近?”“没有啊!”老六一脸无辜。我接着问他为什么饭桌上如此沉默寡言,他把招牌眉毛拧了半天,回答说:“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对我来说,显然太不适应了,咱们穷哥儿几个一落座,你丫立刻掩映在鲜花丛中,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冲动地想跟你说客气话。哦,天哪……”

按照大众传播学的说法,两个人面对面的正常交流,应该在一百五十公分以内,这种距离被确认为是安全的,大于这个距离被称作社交距离,它的私密性就大大减少了。所以,在电视里经常看到那些貌似掏心窝子的访谈,主持人和被采访者相聚一丈多远,我说这根本不是交流,更像是审问。吃饭,也是这样。如果哥儿几个闹酒的聚会都弄成国庆招待会那样子,两个人想说点什么,恨不能靠手机短信完成,这就扯了。所以,那天临别的时候,老六异常郑重地说:“咱们哪,赶明儿还是吃点热乎的吧。”老六说的热乎,是指那种亲密无间的人挨人,类似家庭聚会的热络。

在日常生活里,桌距,或者说桌子的直径甚至可以改变任何人之间的关系,桌距的长短和人之间的亲近程度是成反比的。当然,“吃口热乎的”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作家阿城老师是个极挑嘴的人,这种挑剔不仅体现在对厨师水平的考较上,他还特别强调一种叫“镬气”的东西。镬气说起来有点玄幻,大体是指端到桌子上的菜的热乎程度。这是对“吃口热乎的”另外一种追求。

关于镬气,阿城有一套系列理论,首先从鼎锅发明的历史渊源说起。凭我的记忆,他是这样解释的:中国人发明火锅、炒菜锅之前,这东西首先用于祭祀,里面烹饪的食物冒出的腾腾热气是希望祖先感知的。热气还分层,最靠近锅边的层面由活人享用,而靠远端的热气以及“热气冷却后幻化的信息”,是专供在天之灵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离烹饪的器皿太远,您就把自己当成祖先了。

据阿城说,早先北京的大户人家不讲究下馆子,有头有脸的人讲究请名厨到家做。厨师一进门,先要问请客的地方在哪间屋,然后一定要选离那间屋最近一间做厨房。这样,才能确保镬气不散,离得太远了,镬气就没了。按照阿城老师的理论,镬气是菜肴的灵魂所在。“现在很多大饭店,饭菜从厨房到餐桌要走几个楼层,一里多地,到了客人的眼前,面目已经冷峻狰狞,拒人千里之外,这就是镬气散没了,没魂儿了。”阿城说,“就像涮锅子,总不能我涮得了,放盘子里,再端您家去,这不像话。”

并不是所有人都赞成阿城的分析,美食家娜斯就举例说:“西方人也喜欢刚出炉的面包,但他们并没有祖先崇拜啊?”但是在平时的实践上,我更愿意同意阿城这套说法。用他的理论就很容易解释,为什么一家号称国际餐饮品牌的台湾包子铺的包子,怎么吃,都没有江南或是巴蜀的路边小店可口,后者离锅灶近,热气旺—几乎是围着炉子吃,那镬气得多盛啊!

我非常喜欢的一间小馆子叫翠清,做湘菜的。连厨房加一起不到一百五十平米的小店,每天顾客盈门,好多年都是如此。服务员穿梭于拥挤的座位和排队的客人中间,大声喊着“小心烫”。不一会儿,菜便一道道“咣咣咣”粗犷地摆到了桌上,吃的时候甚至还烫嘴。前两年,翠清做大了,开了一间上档次的分店,营业面积比原先大了好几倍,装修精致许多,菜价也没有太大变化。我有一个叫梅子的美女同事,精通烹饪和吃喝。有次在老翠清排队实在绝望了,我带她去了新开的分店。没吃到一半,她就不停说,菜没有老店的好。我提醒她,会不会有心理和感情的因素,她决绝地说:“肯定没有。不说材料和厨艺,首先,这儿就少了老翠清的那股热乎劲儿……”这又一个讲究“镬气”的主儿!梅子甚至把菜刚出锅和女孩子的青春相提并论:“韶华易逝,菜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承认她的感受比我细腻和准确。确实,平时如果不是和特“讲究”的人一起吃的话,我宁愿排队,也要选择老翠清。而这种偏好,不能不说“镬气”在其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毕竟热菜热饭热心肠,这是一种美好的感受。讲究“镬气”,说白了就是品尝菜肴最新鲜出炉的那一刹的芳泽。菜没了这个新鲜劲儿之后,再和它亲近—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靠在你肩头的女孩,心里一直想着前男友……

嗯,想到“镬气”,想到“桌距”,盘算着自己手机里存着的几十家小饭馆名录,改天,还得叫着老哥儿几个,满满登登坐一小桌,“吃口热乎的”,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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