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河
“喂,别装死啊!”
劈柴的斧头上沾了血,一旁树影摇晃,斑驳在地上的男子脸上若影若现,那是一张沾了点血的的脸。
女子双手叉腰,手里还拿着斧子,这架势,生怕下一刻就劈过去,阳光下粗布麻衣,身姿挺拔。
“砰——”
摇了摇头,斧头被劈进身旁的柴里,男子被他拖拉了进去。
傅云锦出身将门,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上无兄,下无弟,偏偏边境的战火从未止息。
十一岁那年,傅云锦便被父亲带到了边境,日日读着兵书,日日看着连天的烽火,那时的她还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
十五岁那年,傅云锦已经能披甲上阵,跟随父亲四处征战,收复山河,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军营,离开将府,冲到她面前的,全是厮杀,有那么一刻,她是慌的。
十六岁那年,傅云锦成了边境的首位将军,承了她父亲的位子,做了将府的主人,因为她的父亲病逝了,毫无征兆,大夫只说积年成疾,在二十万大军面前,不敢哭泣。夜里,直到夜半,哭到哭不出来,没有声音,喉咙疼得厉害,一连病了半月。
十七岁那年,傅云锦回京述职,遭到了权臣的打压,被迫交出兵权,流放边南,与边境遥遥相隔,一个又一个的夜里,她会思念边境的山河。
十九岁那年,傅云锦于山中竹屋劈柴,遇到了有人被追杀,本不想管闲事,人却冲到她这儿来,只能用一把劈柴的斧子溅了三尺血。
二、西楼
“柳雁回~柳雁回~”
边南以西,有个名扬天下的楼,名唤西楼,一直听说是归着刺客云集的江湖帮派管着。
傅云锦喝着西楼里的酒,杯杯入肚。
这是二楼的厢房,楼底下还唱着曲子,那屏风之后,便可一揽楼下之景,隔去卷帘,是傅云锦一个人的地方。
她与柳雁回认识已有半年了,在那竹屋里日夜相伴,起初身上有伤赖着,后来这伤好了,人也不见走,找了好几个理由赶人,都没什么效果,如今倒是习惯了,反而她一个人的时候,却是无趣了。
“柳雁回~”
傅云锦有些醉了,这人都喊了好几声了,还不见人来。
柳雁回手里提着两壶酒,掀开帘子进来,便看到神情涣散,趴在桌上的傅云锦。
“我就取了壶酒,你怎么喝这么多。”柳雁回放下手里的酒,将傅云锦扶正,拿起酒壶摇了摇,一大半都没了,早知道,就不将这烈酒留下了。
“不会喝,还偏要喝。”柳雁回将人抱起,放在了床上,还拉着他不松开,果然是醉了,平日里他往身上蹭,也没这个机会啊。
“傅云锦,你知道你在哪儿吗?”柳雁回就这样被人扒拉着,被迫弯着腰,这姿势可不甚儒雅,更重要的是,他不舒服啊,又想想机会难得,便舍不得松开。
傅云锦眼睛一睁一闭,已是睁不大了,抱着柳雁回的脖子,死活不松手,真是离了战场太久,一点警惕性都没了。
“西楼啊!”醉归醉,脑子可没问题,就是这日似乎不大清醒,也不知嘴里的话,能当得几句真。
“你可知这是谁的地盘?”柳雁回一笑,想着,人一会儿清醒了,是记着现在的事好,还是不记得的好。
“我怎会知,柳雁回,可是你带我来的。”傅云锦的醉音,着实撩人。
柳雁回都有些心神荡漾了,可还是舍不得松开,原来她醉酒的时候,如此可爱,那个边境的将军,去了哪里?
“那你猜猜,我为何带你来此?”柳雁回本是两手悬空,就这腰有点撑不住了,又用两只手撑在床上,一双眼正对着傅云锦。
“我又不是你,怎会知?”傅云锦似有些不耐烦。
“猜猜嘛,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给个面子嘛。”柳雁回眸子轻动,一双眼盯着人,转都不带转的。
以前只听说傅将军长枪一挑,边境大军尽收囊中,可没听说醉了酒,能收个什么来。
“柳雁回,你也有面子啊!”傅云锦眼还闭着,一脸醉态,甚至有些酒气,墨发散在床上,半缕落到了床沿,她以前征战沙场,头发却留得长,到了边南,倒养得更好了。
“你这话可就不好听了。”柳雁回嘴角含笑,谁来看看这人,明明被怼着,怎么像是入了温柔乡。
青衣翩然,有人像那朝露,就是与他的身份有些那么不符。
“那谁的话好听,你听去啊!可没人拦着你。”傅云锦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搭起柳雁回的话来,一点儿也不落俗套,要不是被褥这样任意放在床上,还真得怀疑怀疑。
我傅将军半生黄沙大漠,学不了边南女子的烟火平生,水乡里的温婉贤淑。
“我眼前人拦着我。”柳雁回撑得久了,一缕发落到了傅云锦脸上,那地方微微泛着红,酒气已是这般盛了。
“柳雁回,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冤枉人了。”傅云锦被那一缕发撩拨得极为不适,身子不安稳了起来,偏了头过去,蠕动了腰间。
“跟你学的。”柳雁回被这样弄着,手更是撑不好了,又生生下去了些,还要将傅云锦的头扳过来。
“可别赖人。”傅云锦被人动了头,话里多了怒气,声音带了凌厉,又有些怨气,女孩子转瞬即逝的想法,难以抓着。
傅云锦的白衣散落,领上的衣服,往下掉了掉,被她这样磨着,迟早不成个样子,就是现在,若不是个女子,那便是个十足十的醉汉。
“我可没有。”柳雁回的后腰有一折扇,先前被头发挡着,现在又落了些,倒能看个清楚,他这腰,也挺细的。
“柳雁回,你要是学无赖,可别怪我狠啊!”傅云锦仰了仰脖子,谁说黄沙大漠养不成美人胚子,傅将军的脖颈,可是洁白如玉啊!
“好好好,一切都听傅将军的。”柳雁回连忙道,生怕忍不住。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胳膊都撑了老半天了,还要让他看傅云锦的脖颈,虽说也不是第一次看吧,可这醉与不醉,还是有些区别的,尤其是这凌乱的头发,微红的脸颊,还有眼角的那两滴泪。
三、城阙
西楼的竹铃摇晃,几路宾客入席,诗词歌赋,酒落凡尘,梦里,有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二楼的客人游走在长廊,只一间,落在最好的位置,却无人靠近。
“我可没让你听啊!”傅云锦缓缓睁开眼,她这身子,醉酒快,醒酒也快,她酒量不好,却好饮,虽不多,但也长醉,又因曾经的北境战事频繁,不敢醉太久。
这一醒,看着两人姿势,还真是久了,连尴尬都少了。
“醒得还挺快。”这下为难的,倒是柳雁回了,他这是起还是不起,他这腰啊,都有些撑不住了。
“柳雁回,人要脸树要皮。”傅云锦似是看出了柳雁回的不适,又故意降了降胳膊。
柳雁回被傅云锦这一拉,差点摔下来,还得硬撑着,人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拐到这地方来的,要是让人跑了,得不偿失的人,就是他了。
“你不是想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咬牙切齿,面上还要温柔似水,半年光阴,他自认是最了解傅云锦的人了。
他也没想错,当年那一场初遇,不知是谁的幸运。
“我可没问。”傅云锦一个统领兵马的将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她脑子转得快的时候,嘴都能先行。
不过一个江湖刺客竟敢几次三番套路她,换了旁人,怕是活不到现在了。
“你不是问我要是娶你,出得起聘礼吗?”柳雁回偶尔会跟不上傅云锦的思路,也就不跟了,他再起一个头就是了,日日在人跟前烦着,还不至于一句话都接不住。
“你记错了。”傅云锦不假思索,她这人嘴硬,思路也与普通人不同,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脸皮也是厚些,何况柳雁回这人,就不能给什么脸。
柳雁回内心略感狂躁,他可是思索了一夜,怎么与傅云锦废起这些话来了。
他主动低了低头,都快挨到脸上了,傅云锦果然松开了胳膊,矜持有礼,进退有度,这才是傅云锦,统领边境多年的人,一个在诡谲云涌的山河图里好好活着的人。
柳雁回起了身,拨好了自己的头发,又将傅云锦拉了起来,其实他以前,也没这么话多,见过哪个刺客这样的,普天之下,也就傅云锦眼前这一个了。
被人撩拨了一下,心脏跳动,一两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了起来,她知道柳雁回要做什么,这事儿也经常做,可今日还是有些不同的。
“你做什么?”
傅云锦假模假样地问柳雁回,只见腰间的扇子被拿了出来,她知道,这是柳雁回坐镇江湖的利器。
柳雁回半跪着,细细看,眼里是含了情的,拉着傅云锦,将扇子放到了手上,这一把,独一无二,能破万山,斩群雄,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将自己贴身之物交与他人。
“你想要十里红妆,我便给你十里红妆,你想要三书六礼,我便给你三书六礼,你想要做我府中的女主人,我便只让你一个人做,傅云锦,锦儿,我愿以西楼为聘,江湖为媒,娶你于这万里山川。”
这些话倒是十分正经,纵使柳雁回一双历经尘世的眼,也看不明傅云锦的意思。
“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天下第一刺客了。”傅云锦抓住机会,就要说上两句,这性子,也不知是聪明,还是愚笨。
柳雁回有一个不大好听的名号,天下第一刺客,那把折扇杀了太多人,要不是傅云锦曾斩敌军数万,可还真不能轻易给,说起来,他俩到底谁的杀气更重呢!
“傅云锦,你会不会抓重点啊!”见人没有不满他隐瞒身份一事,心里的大石算是落了地,一个刺客,听起来多么不是回事儿。
“我可记得你被人追杀的样子。”傅云锦才不管呢!西楼为聘,江湖为媒,这天下能说出这样话的人,只有一个,若是以前,她定是瞧不上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更相信自己的内心。
“我什么样子你都见过了。”柳雁回无奈,却还是应着,虽忐忑,但毫无不悦,他喜欢这样的傅云锦,怎样的,都喜欢,或者是,尤其是这样的,没把他当外人。
“柳雁回,你想娶我?”傅云锦话角一转,若说她没这意思,那可就有点假了,谁能近得了北境将府主人的身,还当着面醉了一场酒。
“傅云锦,这事儿我都说了好几个月了。”柳雁回的手还搭在傅云锦的手上,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不知傅云锦心里如何想,但知她对自己是有情义的,否则他不可能留在竹屋半年,她再失了权,也不至于如此求全,分明是有意。
“若有一日,边境战事再起,你可愿等我?”傅云锦不想一开始就答应柳雁回,因为很多事她还没有想清楚,从她父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为边境而生了。
柳雁回不是个普通人,他出身在一个极尽黑暗之地,溪山堂是什么地方,那是江湖刺客最集中的地方,是一群不要命的天涯亡徒,一个一生都要沾染鲜血的人,她不在意那些血,因为她也不干净,可有些人,有些事,不说那么容易的,若不能万无一失,她不想去浪费时间,她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百年以来边境从未太平,不到三年的时间,敌军早已蠢蠢欲动,不知哪日就要兵临城下了。
“我不等你。”柳雁回想陪在傅云锦身边,寸步不离,他们同病相怜,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生在黑暗,只庆幸有人身边还有百万大军,“我随你一起去。”
“若有一日,你突然觉得我们不合适,又当如何?”傅云锦心里是有触动的,除了北境的将士,她似乎也只有柳雁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