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吴优呆呆地看着孙怀海,再也没有能力反抗,没有力量说话,甚至没有力量呼吸。孙怀海这一番话的火力太强,每一句能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孙怀海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姨妈、姨丈和姐姐对她的爱,这确实是吴优从来没有想过的。回想姨妈手术后,只要没有值班任务,姨丈一定会回家做饭、陪姨妈说话,饭后才匆匆地赶回医院的情景;再想想姐姐待姨妈手术后,依依不舍地离开的情景,吴优心底那块最硬最冷的坚冰渐渐地融化,连眼中的泪水都渐渐地有了温度。
在模糊的泪光中,公安局长、爸爸的徒弟、爸爸的每一个同事依次闪现,他们的目光中满是期待,他们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吴优第一次感受到,他们都是那么疼爱她,那么包容她,那么坚信,她一定可以越来越好。尤其是爸爸的徒弟关振天,对她可谓有求必应。她要学擒拿,他立马教起;她要学格斗,他认真地给她当陪练;她说她要学会面对突发情况,他就扮演坏人,保不准哪一天出现在哪一条她必经的街道上,给她一次“实战”的机会……
过去,对大家为她所做的一切,吴优都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并享受其中,她从来没有从心底感谢过任何人。相反,她时常觉得是她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通过帮助自己来缓解内心的愧疚和对她父母的思念。有一些话,吴优从来没有说出口,但她在心底念叨了无数回;有一些事,吴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在她的心底“演绎”过无数次,以致于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太狭隘。
她时常想:如果在父母生前,他们的领导和同事们能多多地关心他们、保护他们,如果他们早在事故发生前就发现,那辆可疑的车子在父母身边出现了好几次,歹徒就没有机会实施报复性袭击。还有,如果父母的每一个同事都有能力完成危险的任务,她的父母就可以少一些仇人,少一些危险。
至于孙怀海当年追求她的事,她从来没有从恋爱的角度去考虑过。她觉得孙怀海无知、幼稚,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情。他对她的苦苦追求以及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极其可笑的事情。她对自己放弃省院的工作机会,回上华照顾姨妈一事都越来越不确定,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真的爱姨妈,还是想借助此事还清她欠姨妈一家的人情。所以,当孙怀海说他可以放弃省一院的工作机会,奔赴上华找她的时候,她对他嗤之以鼻。
回想着过去的事情,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对的吴优终于发现,很多事情都是自己错了,包括和程悦结婚。
程悦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真正的孤儿,他的奶奶生前并没有温暖地、温柔地待他,但他对奶奶充满感恩,知道奶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并且,他对每一个人都好,对每一个人的好都不图回报。吴优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爱程悦,当初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可以让她感到没那么孤独,决定和他结婚,只是为了终止孙怀海的幼稚行为。
这个时候,吴优的脑子里突然跳出一条可怕的信息——程悦也没有那么爱她。从程悦在急诊室向她讨关心开始,到他们哥们式的相处、哥们式的婚姻,程悦不过是用“哥们”一词来粉饰他们之间的关系。事实上,他对吴优的需要并不是丈夫对妻子的需要,而是一个孤儿对母亲的需要。他毫不为难地同意吴优不生孩子的想法,他从不勉强吴优尽妻子的责任,他总是跟她撒娇、向她讨爱,他从不吃任何病人的醋,他不反对吴优替徐若菲作主,他说她抑郁了他带她治病,她疯了他养着她……
“太可怕了,太可悲了。”吴优喃喃地说,“变态,恶心。”
“什么,师姐?你在说什么?”孙怀海不安地问。
在决定好好地和吴优谈一次之前,孙怀海做了很多准备。他去拜见了吴优的姨妈和姨丈,拜见了吴优的姐姐,拜见了关振天,和徐若菲简单又深入地谈过两次,以感谢程悦给他送早餐为由,请程悦吃了一餐便饭,还和他们的杨老师仔细地探讨了吴优的问题。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觉得吴优在徐若菲的事情上有失常态。他能理解吴优和徐若菲两个小姐妹之间的感情,能理解吴优以姐姐的身份关爱和照顾徐若菲,但他不能理解,专家们会诊之后,吴优没有把如何治疗徐若菲的病放在首位,而是把工作重点放在了替她作主。这样的错误,对于任何一个医生来说都是极为低级的,对于已经名气斐然的“吴小刀”来说,更是不可理喻的。
看着自己的偶像、女神,病人心中的好医生,日渐偏离正常的轨道,逐渐变身为“救世主”,孙怀海心痛到无法呼吸。在拜见了吴优的姨妈、姨丈和姐姐皓月后,孙怀海知道了他们一家人的痛苦和无奈。吴优的姨丈说,吴优父母的突然牺牲对八岁的吴优来说,打击确实太大了。父母的死讯是组织上派关振天告诉吴优的,吴优根本就不相信关振天的话,对他拳打脚踢,大骂他是坏人。待远远地见父母的遗体时,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却摆着手对将她抱在怀里的姨妈说:“别担心我,我没事。我的父母是英雄,我也不是狗熊。”
吴优的奶奶家没有什么人,姥姥家也只有姨妈一家人。姨妈和姨丈要求他们的女儿皓月,一定一定要对吴优妹妹好,凡事必须让着妹妹,他们两个长辈更是小心翼翼地呵护吴优。他们也曾疑虑过,吴优到底是怎样一个孩子,跟她说话声音稍大一点,她就会皱起眉头,目光冰冷,可是,温柔地待她也没见她有多么开心。吴优小时候爱和同学打架,他们从来不敢严厉地批评她,都是背后请求老师批评她,回头他们再好好地安慰和引导她。
最后,吴优的姨妈忧伤地总结道:“或许因为吴优的父母太优秀,我和我先生又太普通,所以根本就无法填补吴优心目中父母空白的位置吧。”
吴优的姐姐皓月说得就简单多了。她说,她很心疼妹妹,但爱不起来她,并且很怕她。妹妹的嫉妒心太强,占有欲太强,内心的阴影也太大。每当妹妹默默地站在她的床边,默默地站在她的背后,或默默地斜着眼睛看她,她都会感到莫名的恐惧。再加上父母要求她对妹妹好,她干脆对妹妹采取了“惹不起,躲得起”的办法。就连母亲做手术,她回来都不敢多待。她说她明知道,她不照顾母亲,妹妹会觉得她心狠,不关心母亲,但她若不舍昼夜地在母亲身边侍候她,妹妹就会觉得自己多余,还可能心生恨意。毕竟,她为了照顾自己的妈妈,舍弃了那么好的工作机会,自己是很感动也很感激的。
“我把妈妈爸爸都让给她,谁让我心疼她呢。”吴优的姐姐甜甜地笑,总结道,她是我的妹妹,只要她好,我就安心。”
关振天说起吴优的时候,很骄傲,也很惭愧。他始终暗暗地关心着吴优,知道吴优从高中到大学到参加工作,一直都很优秀,他倍感欣慰。他也很惭愧,除了在吴优小的时候,尽可能地满足她的要求,尽量多陪伴她,他没能为吴优做更多事情。
程悦对吴优的好,更是深深地打动了孙怀海。和程悦吃饭、聊天的过程中,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程悦满嘴、满脑子、满心都是吴优。
他说:“我和优优同样从小没有父母,但我很幸运,优优相对不幸。可能我是男孩子的原因吧,总是能从别人的举动中读出善意和爱,我就特别幸福,特别满足。优优呢,可能父母都是公安人员的原因,她有着公安人员的素质——怀疑一切。啊,这个,公安人员怀疑一切的说法只是我自己的感觉,不是否定公安人员啊。不管怎么说吧,优优是我老婆,我必须爱她、宠她。她想替若菲做主,我问她能改变主意不,她说不能,那就让她去呗。什么责任啊、后果啊,我来承担。大不了她不做医生了,那就到公司来给我当老板好了。我跟在她的身后给她当助理,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整天在一起了,那多幸福啊。”
转而,他又说:“我就是痛快痛快嘴儿。优优热爱医生的职业,希望她大吉大利,做一辈子的好医生。”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孙怀海更加确定了吴优的思维方式有问题,她的心理也有着比较严重的问题。孙怀海认为,想要帮助吴优解决问题,目前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就是充当炮手,一举击毁她的壁垒,唤醒她的自性,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此时此刻,看着情绪大起大落后又恢复平静和清冷的吴优,原本做好了救灾准备的孙怀海有些茫然。他没有听清楚吴优刚才说了一句什么,但从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中读到了寒冷。他很想安慰安慰吴优,或者开解她几句,但他像雕像一样立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师弟,走,找个地方,陪我喝几杯。”吴优长出了一口气,轻松地说,“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陪着我喝几杯了。”
“喝酒?”孙怀海惊讶地问,“师姐,你喝过酒吗?会喝酒吗?”
“会!怎么不会!只不过,我从来都是自己喝,没有和任何人一起喝过。”吴优冷笑了一下,幽幽地说,“你陪我醉一次,然后我就戒酒。从此以后,我要清醒地活着,再也不自欺欺人。就当是,我放程悦一马,也放自己一马。”
孙怀海更加茫然了。他不知道吴优何以如此说,何以如此想,但他猜得到,吴优对程悦误会很深。她说以后她要清醒地活着,没准儿是更加糊涂地活着,糊涂得更加彻底。
“好吧。走,咱们喝酒去。”孙怀海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最后攻坚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