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字母文字传奇

楔  子

中国语言文字学大师、“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先生曾经讲过：人类第一种伟大的创造是语言，而第二种伟大的创造就是字母。人类的语言都由词语连接，词语由“音节”（Syllabary）构成。音节可继续细分为最小语音单位“音素”（phoneme），包含元音音素和辅音音素。当人们给每个音素规定一个书写符号成为“字母”（Alphabet）之后，字母文字于是应运而生。

不同国籍的孩子们一起学习英文字母（AI插图）

说到字母，在大多数人脑海中呈现的通常就是英文字母。英语毕竟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英语字母也是世界上应用最广泛的字母。然而，字母文字绝不是只有英文字母一种。

中国汉字不是字母文字，它是具有一定表音功能的表意文字（或者说是意音文字），汉语拼音则是采用拉丁字母作为拼写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语音系统。这种类型的文字，目前全世界只剩下汉字这一种。音节文字也不是字母文字，最常见的音节文字就是日文假名，全世界也仅有七种（如日文假名、中国彝文等）。除此之外，无论是全音素文字（如拉丁字母、西里尔字母、希腊字母等）、辅音音素文字（如阿拉姆字母、阿拉伯字母等）、元音附标文字（如印度婆罗米字母、藏文等），世界上所有其他类型的文字统统都属于字母文字。

世界字母文字示例

打开一张现代世界文字分布地图，我们似乎可以发现，从地域分布来看，墨绿区域的拉丁字母、紫色区域的西里尔字母（也称斯拉夫字母）和浅绿区域的阿拉伯字母，大致上呈现出三分天下的态势，而黄色区域的中国汉字仅偏于东北一隅。

现代世界文字分布图

字母文字究竟从哪里来？它是何时由何人发明？又是如何扩展到如此之大的应用领域？

我们已经知道，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前3000年期间，世界上曾经诞生了两种相对成熟的古文字系统，即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和古埃及象形文字。这两种古老的文字逐步湮灭于公元前300年-公元500年前后，已经成为了死文字。

中国古代的《庄子》曾经说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这个极具哲理话语的前八个字，用现代人的语言解释，那就是说：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或者说，有生才有死，有死才有生。这一道理，古今中外，世界万物，概莫能外。

以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字和古埃及象形文字为代表的古文字的死亡，标志着以字母文字为代表的新文字诞生。更确切地讲，字母文字诞生于古文字湮灭前后的那一历史阶段，正是字母文字的新生才替代了死亡的古文字。迄今为止，供全世界数以百计的国家和民族广泛应用的字母文字，自原始西奈字母、乌加里特字母、腓尼基字母始，一路发展到希伯来字母、希腊字母、阿拉伯字母、拉丁字母、西里尔（斯拉夫）字母，乃至英语字母、法语字母、德语字母、西班牙语字母、俄语字母，甚至延伸到韩语谚文字母和日语假名（音节文字）等，究其源头，无一不是在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的“死亡躯体”上浴火重生后，生长发育起来的。

象形文字与楔形文字

凡是到过印度旅游的世界游客都知道，当他们走下飞机进入新德里机场，马上就能看到一尊巨大的塑像，慈眉善目，笑眯眯地望着熙熙攘攘的过往众生，她的名字叫“湿婆”。通常，湿婆更多的是以舞蹈者的形象示人，火焰绕身，舞姿婆娑。

千万不要被这位“婆婆”慈祥的外表所迷惑——“婆婆”的英文读作Shiva，被中国人译为“湿婆”。其实，湿婆根本不是什么女性，而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具有林伽相、恐怖相、温柔相、超人相、三面相、舞王相、半女之主相等变相，他最基本的称呼是“毁灭之神”。

印度德里机场候机厅的湿婆像，作者摄于印度

据印度教传说，湿婆的妻子雪山神女从后面用双手捂住他的双目，他的额头便长出了第三只眼，能喷出毁灭一切的神火。在宇宙周期性的毁灭之际，他会用这只眼睛杀死所有的神灵和其他一切生物。

如果是单纯的毁灭也就罢了，这位湿婆还兼具生殖与死亡、创造与破坏的双重性格。印度教义认为：“毁灭”有“再生”的含义，表示生殖能力的“林伽”是湿婆创造力的象征；湿婆也掌握着世界的轮回，他的舞蹈既预示着灭亡也孕育着重生。这么一来，湿婆的能力恰好对应着庄子“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转世和重生。

湿婆舞蹈（左）与毁灭化身黑贝拉伯（右），作者分别摄于印度和尼泊尔

于是，我们立刻会联想到，描述人类社会文字“重生”及其发展的传奇，所有的“创造”首先都必须从“灭亡”写起。书写字母文字的传奇史话，发现字母文字生长与发育的轨迹，只能从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的死亡遗迹中搜寻。只有找到了古文字“毁灭”的现场，才能发现新文字“重生”的肇始。不过，读者们千万不要以为所谓“新文字”重生的时间距离现在很近，字母文字的诞生其实与中国商代甲骨文大体处于同一时期（公元前1500年前后）。

由此，字母文字传奇必定要引出雅利安人（Aryans）和这个彪悍民族在3000余年前的迁徙故事，因为虚构出“毁灭之神”湿婆的印度婆罗门神话者正是“雅利安人”。虽然从二战以来，希特勒胡诌出所谓雅利安人种理论作为种族划分、民族清洗的歪理后，“雅利安”一词已经不再被多数西方学者使用。人们提到雅利安人都很谨慎，生怕引起误会，通常多用印欧人来替代雅利安人。我们在这里使用这个名称，只是为了讲解一段历史，没有任何其他指向。

英国语言学家、作家马克·丹尼尔斯（Mark Daniels）在其著作《世界文字系统》曾经说道：“语言定义了人类，但文字定义了文明。”反过来讲，一旦毁灭了文明，必定会连带着毁灭与文明血脉相连的文字。

游牧民族雅利安人（AI增强）

雅利安人是一支古老游牧民族，号称“世界三大游牧民族”（蒙古人、闪米特人和雅利安人）之一，被认为印欧语系民族的共同祖先。雅利安人能征善战，曾被称作“文明粉碎机”。在长达数世纪的人口移居之中，雅利安人不仅摧毁了两河文明和楔形文字，也摧毁了古埃及文明和象形文字。有人甚至猜测，“粉碎”印度河文明和古印度印章文字也是他们的“杰作”；他们的后裔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铁蹄似乎也“踏碎”了希腊迈锡尼文明和克里特线性文字。这些猜测毕竟不太靠谱，但很多人都说得振振有词，就像是真的一样，实际上这是不懂历史的表现。然而，说雅利安人催生了现代西方文明和字母文字倒有一定的道理，虽然这种催生并非他们的本意。

追寻雅利安人迁徙的足迹

让我们跟随雅利安人迁徙的脚步，讲述文明与文字毁灭的历程，从俄罗斯开始，进入印度河流域，转而经过古波斯（伊朗），古巴比伦（伊拉克）、古埃及和爱琴海（克里特），最终抵达新月沃土的以色列周边（腓尼基）地区，寻找古文字湮灭和字母文字诞生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