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岁呀!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我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糊地,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到一点儿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
——史铁生《我与地坛》
我大姑去世了。
除了我爸妈,我爷爷奶奶之外,唯一出现在过我文字里的大姑,前段时间去世了。
我已经忘记知道这个消息时自己是什么反应了,只是在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后心底蓦然萌发出了一股恨意。
我恨极了上天,恨极了这个世界。
在她去世的前几天,她刚说决定换个智能手机,见见新玩意,也算是过过新生活。
然后她就突然,突然地离我们而去了。
我也想不通:凭什么?我大姑父、我大姑那么好的人,凭什么上天要用疾病和意外剥夺他们的生命?我大姑父甚至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结婚,我大姑在一切进入正轨、决定体验更多生活的时候去世了。
而我大姑的两个孩子,我的哥哥姐姐,也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姐姐,他们都那么的善良,那么照顾我,又凭什么这个年纪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
我坐在床边,大张着嘴无声地喊、无声地哭,喉咙深处发出“嗬 嗬”的气声,像要喘不过气——我大姑父去世时我第一次质疑这个世界,我大姑去世是第二次。
第二次对这个世界感到厌恶,就像史铁生说的一样。
后来,也是和史铁生说的一样,我不自觉的开始慰藉自己,我心想,或许是上天觉得大姑这辈子过得太苦了,上天想让她早点去下辈子享福。
这是我最恳切的期盼,是我最渴求的原因,也是我唯一能够自我安慰的方式了。
于是那天晚上挑灯读书,看到史铁生这段文字时,我只觉得感同身受。
削骨般的疼痛感再次袭来,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不想擦眼泪,便抬头想要让眼泪倒流回去。
泪眼模糊中看着那黑夜里的灯光,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我住在大姑家,穿过门里昏暗的过洞,小院里总有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