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来势汹汹,天也很快地冷下来,冬天大概真的来了吧。幸运的是,南方的冬天,从来都不萧索,抬眼望去,落叶在水泥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另一边的变异木棉却开得艳丽。
寒风卷过,我缩了缩脖子,突然想起她。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在这样的冬天,去年的这个时候。
她病了,不是急病,是折磨人的慢病,折磨到最后,离开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我听过她说,我死了就好了。
我知道她很痛苦,我不敢接话,只是偷偷藏好剪刀和水果刀。她不会这样走的,我知道,我只是担心。
她病的时候,我并不常在她身边,只是有时从学校回来,穿过几扇门,欢欢喜喜地喊,阿婆,我回来啦,却听到她痛得呻吟的声音。
有时候是,好久没回家,给她抹身的时候,发现刀口,她说,前不久刚动了手术。
有时候是,叫了医生来打点滴,她说,阿乐,帮我换针水。
有时候是,她说,阿乐,帮我翻翻身。
有时候是,她说,阿乐,拉我起来
……
我回家的次数不多,却越来越经常听到她的呻吟。我不知道能怎么办,只是在短暂的日子里,尽力地照顾。
我知道她好不了了,但还是希望她能好。就像我小时候觉得自己咳嗽好不了,但她希望我能好一样。不同的是,后来我真的好了,她却真的好不了了。
最后一次听她呻吟,隔着电话,声音比我听到的任何一次都痛苦。
我突然好害怕,一直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痛不要呻吟还是不要走?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说,不要担心阿婆。她在电话那头说,阿婆不行了。
我在这头大声哭出来,电话突然被挂断了,我不敢再打过去,生怕是个坏消息。
连续几天,没有噩耗,我放下心来,才又给她打了电话,比上次好的是,没有呻吟。她只是告诉我,不用担心。我跟她说,中秋快乐,虽然我知道,她连月饼都不能吃。
这之后好久,我没敢再给她打电话,只是猝不及防地,这通电话成了最后一通。
我告诉自己,她这是解脱,却还是忍不住难过。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几年,每次偷吃零食后的半夜,咳嗽到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她就骂骂咧咧地起来,给我找药,一边找一边教训,让你吃即食面,你都不知死。
她说的即食面,是很小包的干脆面吧,那时候简直是高热量零食中的典型代表,所以有时我偷吃其他零食导致的夜半咳嗽也被她归罪于即食面。
现在想想,也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会那么喜欢吃,明知道每次吃完这些热气的东西就会咳到停不下来,还是很热衷。
我不接话也不顶嘴,一方面咳得真的难受,另一方面则是心虚,怕她觉得我自作自受便由得我自生自灭。现在想想,她不过是口硬心软,只是嘴上要给我教训。
半夜吃的药跟白天吃的中西药不太一样,一般是姜,万金油,蛇酒……这些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民间偏方,很多吃下去咳嗽就可以停一夜,都是她遍寻来的。
除了偷吃零食,吃药打针也成为我跟她斗智斗勇的小乐事。西药不过是几颗还是十几颗药丸,一口水就下去了。印象深刻的是中药。熬中药大概也是件很需要耐心的事情,一熬就是几个钟,六碗熬成一碗,倒在一个不锈钢的口盅里,旁边放上两颗糖,嘱咐我喝掉就出去浇她的菜去了。
很多时候我都会很听话地含着糖喝完,但有时候也会偷偷地把那口盅中药偷偷倒掉一点,喝一点,再倒一点,循环几次,喝下去的有一半,倒掉的也有一半,也算完成任务。
还有打针,打针一直是件恐怖的事,到现在也是这样,只不过是长大了强要面子,不敢跑不敢叫不敢躲,真是没小时候痛快。
小时候我在村里的几个诊所都挺有名,因为打针。中学有次感冒去打针,医生还调侃我说,小时候还没看到针就跑到几里外了,好不容易追回来,还得旁边好几个人大人抓着才能打。
你奶奶真不容易,他最后说。
(图片来源于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