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在短篇小说《戴眼镜的女孩》中以小女孩的视角,利用回溯手法,以暖心的笔触、朴实的语言、短小的篇幅,对童年艰难时日中的父女温情做了细腻的刻画。
通读小说不难发现,眼镜是小说的高频词,是贯穿整部小说的线索,也是小说能以自然回溯的口吻得以叙述的关键。如果将此部小说视为梦境,那么眼镜就是进入梦境和回归现实的引子,是连接梦境和现实的桥梁。
小说的开端如讲故事般地自然,说“我”从窗口眺望,正好看到对面楼自己开办的舞蹈学校的学生在跳舞。那里面有一个戴眼镜的小女孩,她跳舞的时候总把眼镜摘掉,跟“我”当年一模一样。这是“眼镜”第一次正式出场,由现实中这个摘掉眼镜跳舞的小女孩引出过去那个戴眼镜小女孩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摘掉眼镜,原因很简单——没有人会戴着眼镜跳舞。这回答俨然小孩子的口吻,天真可爱,让人忍俊不禁。只此一句就把人拉回到了过去——“我”的童年时代。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我”还喜欢摘下眼镜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朦胧得美丽起来,所有锐利的线条,人的分明轮廓、物的棱角边缘,都消失了,代之以柔和的光晕;所有肮脏的细节也被稀释,所有的声音被过滤,渐渐低沉,渐渐温和。整个世界就像一个丝绒枕头一样,那么软,那么大,让我深陷其中并满足地入眠。
就当“我”深陷其中时,父亲的一句“戴上眼镜吧。”将“我”硬生生地拉回现实。
我于是戴上眼镜,整个世界又回到原来的坚硬、准确,正如它原来的样子,一点不曾被歪曲的样子。
这是小说最关键的部分,眼镜在小说中的作用初见端倪。于年幼的“我”而言,眼镜里的世界是坚硬的、准确的、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艰难的,这是现实的真切世界。这个世界与我们普通近视眼患者戴上眼镜后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于我们而言,眼镜里的世界是明亮的、安全的、美丽的。作者反行其道,逆向思维,舍弃眼镜的放大作用,赋予眼镜隔离效果,让父女二人通过摘掉眼镜得以在过去岁月里逃离现实,暂避艰辛。
小说在这方面的描写主要集中在逃避爸爸的合伙人雷蒙·卡斯德拉。卡斯德拉有事没事就喜欢教训人,爱宣布坏消息,为人高调喜欢吹嘘自己的才华。面对他们父女二人摘下眼镜的行为,卡斯德拉会说:“你总是心不在焉,逃避现实……戴上你的眼镜,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吧!”而爸爸的回答是:“非得这样吗?”作者虽没有对父女二人的艰难生活做过多地刻画与描写,但“非得这样吗”几个字,足以见其中的艰辛。人生已是如此的艰难,有些事情何必拆穿?
当然,眼镜除了能够产生隔离效果,还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收获魅力,收获友谊,收获爱情。
关于魅力,爸爸说摘掉眼镜,他的眼神会有种异常缥缈轻柔的神气,那是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而“我”如果不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不可能跳舞跳得那样好。
关于友谊,“我”在舞蹈班唯一的朋友,就是因为眼镜结识的。我们的交情是这样开始的:
“真好,你可以戴眼镜,我也好想戴眼镜啊,你能借给我戴一下吗?就一下?”
因为这个朋友,“我”和爸爸第一次踏入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尽管结局并不美好,但毕竟是次难忘终生的体验。时隔30年,“我”还在爸爸的皮夹里看到当年从一位塔伯利翁先生手里收到的泛黄名片。
关于爱情,也是因为眼镜爸爸和妈妈才得以交往。那时爸爸为赚取零用钱在巴黎一家夜总会打工,一天晚上有个舞伴因故没来,爸爸就顶替了他得位置,陪女主角也就是妈妈跳舞。由于没戴眼镜,不小心跌倒了,他为护着妈妈受了伤,从那时起他们就开始交往了。
眼镜,成了贯穿整部小说的主线,主人公的喜与悲和眼镜不无关联。小说最后,父女二人要离开巴黎去美国跟妈妈一起生活了。对于平日需要摘掉眼镜逃避的卡斯德拉先生,离别之时,父女二人戴着眼镜听完了为纪念他们离开写的诗。这也是“我”头一次完整地听完他的诗。至此回忆结束,回归现实,小说进入尾声。
如果一定要给这部小说总结一个主题,结尾的“人生,敬你和我!”再适合不过。
我们永远都是一个样子。我们过去所有的,曾经有过的,会一直伴随着我们,持续一生。所以,永远都会有一个名字叫做卡特琳·确定无疑的小姑娘,和她爸爸一起手牵着手在巴黎第十区的街道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