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想上的大学(2)
走进校门,循着路旁张贴的指示牌,我找到新生报到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学校实在没有太多的场地,报到的地方设置在学生食堂里。不大的食堂被十多个不同的专业分割开来,每个专业占有那么一小片领地。
我没有走向法律专业所在的报到点。因为报到前的这二十来天,心里一点都不踏实,之前觉得做律师好大概是TVB剧看多了,剧中的律师男帅女靓,一身标准职业装,有型有范;在法庭上斗智斗勇,个个巧舌如簧,挥洒自如,真是羡煞旁人。不得不说,我一度被这些剧洗脑了,律师这个职业也深深吸引了我。
但是,报名后,我在城里教书的三表爸告诉我,律师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我也在网上看到了太多关于律师的负面消息。什么工作不好找,入行难度大,必须考过司法考试,取得律师资格证;刚出道接不到业务,工资低得连自己都养不活;不黑心打不赢官司挣不到钱;丢掉自尊在检察官、法官面前装孙子等等。以上种种,看得我触目惊心,原以为律师都是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侠士”。想我一血气方刚大好青年,首先叫我装孙子做不到,黑心我更加做不到。
所以报到前,我就决定了要换专业,至于换什么专业,却一直没想好。
当下,有十多个专业就摆在我面前,我拿着招生简章,绕着食堂转了一圈,来到计算机系报到处。只见报到处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男老师和三个学生模样的工作人员。我问老师:“我现在还可不可以换专业?”
“你为什么要换专业呢?你之前报的什么专业?”他诧异地问道。
“我之前在川大本部的自考办填报的‘法律’专业,但是我不喜欢这个专业,想换成计算机。”
他说:“你都想好了吗?法律专业是纯文科,而计算机专业可是属于理工科,考试难度要比法律大得多。”
我很干脆地说:“我不怕难,而且我就想挑个难点的专业。”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好像跟自己较上劲了,上次杨佳说自考难,我对她说越难越好,活脱脱就一受虐狂。心里确实想的是越难越好,越难才越能证明自己。或许经历了太多的失败,太想证明自己一次了!
只见这时,旁边的学长学姐都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而我并未将目光移开。
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师说:“我姓余,是计算机系的辅导员,我们计算机系有两个专业,一个是计算机应用技术,另外一个是计算机应用及维护,如果你真想好了要读计算机,看你选择哪个专业?”
“哪个专业好找工作一点,读的人多一点呢?”
“计算机应用及维护专业是我们这里的热门专业,读的人要多一些。”
我说:“那就这个专业吧。”
“你不再想想,或者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商量一下?”余老师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很干脆地说:“不用了,反正我爸妈也不懂这些,已经叫我全权做主啦!”
他略带高兴地说:“那欢迎你报考我们计算机专业,这边有报名的一些事宜,让你的师兄师姐们给你讲一下。你的身份证号码是多少?”
“511……。”我一口气背出了身份证号码。
他又一次讶异地看着我:“不错不错,今天那么多来报名的,能一下说出身份证号码的可就你一个。”
没想到,也就是这次流利的背出身份证号码的行为,给余老师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后来多次劝说我当班长,但是都被我拒绝了。此是后话,暂不多言。
报名后,紧接着是领取生活用品,安排宿舍。这一次,我又被安排到一个数字十分熟悉的宿舍—614。
不知道是冥冥中注定,还是怎的?又是“614”,想想古城中学“614”宿舍,那曾是我堕落的开始。如今再次住进同样门牌号的宿舍,未来,又会怎样呢?
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宿舍大门时,房间里乱七八糟的一切让我更加不安。这是什么烂宿舍,除了四张双层铁床和房间正中间的两张小桌子,就只剩下各式各样的空饮料瓶,在阳台一角还堆满了各种牌子的香烟盒,倒像是一件刻意留下的“艺术”杰作。随处可见的烂塑料盆、袜子、鞋子、书籍,堆得整个房间仿佛就是一垃圾回收站。
我把行李丢在靠阳台的铁床下铺,对面的下铺也放了一大堆行李,应该是已经到校的室友。这个满是垃圾的房间,我一刻都不想多呆,正欲摔门而去,可转念一想,想总得有人做下清洁呀,难不成还要等到后面来的同学吗?我便拿起墙角的扫帚打扫起来,一边清理,一边暗自苦笑:“妈的,没想到第一天到学校,就当起了清洁工,这些上一届的学长们也太不像话了,难道这个学校都没有宿管和清洁工吗?”
快打扫完毕时,一人推门而入,只见嘴上叼着一根过滤嘴香烟,个子高高的,身板瘦得有点像是电视里清代那些烧大烟的,不知道还真以为他叼的那根烟里的成分就是“海洛因”或“安非他命”。
他见我倒是蛮热情的,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朝烟盒底弹了弹,随手潇洒抽出一支,打算递给我。满脸堆笑地用不知道是祖国何地的普通对我说:“我叫曾华。不好意思,看你一来就麻烦你做清洁,我最先到,本来该我来做的。刚刚到楼下买烟去了,带的几包烟在火车上抽完了,这边还买不到我们那边的烟,看来以后只能抽本地烟了。”
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口气说了很多话。我笑笑说:“谢谢,我不抽烟。没关系,谁做都一样,反正以后都是同壕战友啦,互相关照嘛。”
他也马上拿起工具,跟我一起做起清洁来。边做边说:“你是哪里人呢?”
“四川古城市人,你呢?”
“我是湖南衡阳的。”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湖南口音,而那个口音也就从那一刻根植到记忆里,每次听到这种口音,我都能第一时间判断出是毛爷爷的家乡人。
“那你怎么到四川来上学了?”
“高考没考好,又不想在湖南本地上学,想出来走走看看,就来了。”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嗦!”
曾华继续说:“你看上去挺小的,感觉像是刚上高中的学生嘛!”
“是吗?那你猜猜我是哪一年的?要不,你先说说你是哪一年的?”
他说:“八三年的,够老的吧?”
我呵呵一笑:“还以为你要说你是七零后呢,原来跟我是一年的。”
他作出一副惊异的表情:“看来你们四川水土真是好,那看看我们谁大一点,我八三年一月的,你呢?”
“八三年八月××号。”
我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清洁很快就打扫完了。
我提议说:“华兄,走,去学校逛逛,熟悉一下这个我们将要战斗两年的地方。”其实一跨进校门,我就恨不得立马转转,看看这个我非要来读的学校到底怎样?
“好啊!坐了一晚一天的火车,快闷坏了,正好出去走走。”
宿舍斜对面就是学校食堂,也就是报名的地方。右侧那条路直走两三百米就出校门了,我们便沿左侧走,左侧离宿舍楼二十米处是一个篮球场,篮筐下的水泥地面已经磨得埕光发亮,看来也有些年代了。我倒不怎么关心篮球场怎样,目光中搜寻着足球场的位置。
前行五十米左转,是一个很大的坝子,上面杂草丛生,草最深的地方,都比人高啦,我仔细一看,心头一凉。完了,这就是足球场。但转念一想,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未来两年再也不用担心踢球会占用自己的学习时间了。
继续向前一百余米,就是学校唯一的教学楼,同时也是办公楼。一共七层,一二楼两侧是阶梯教室,中间是计算机机房。教学楼正面正对学校大门口。到此,已经绕整个学校一圈,用时不到一刻钟。整个学校的建筑就是一栋教学楼,一座学生食堂,三栋宿舍楼。吃、住、学完美集中在只有一百余亩的土地上,倒是省了很多走路的麻烦。
曾华怏怏地说:“这学校也太袖珍了吧。比我高中的学校还小得多,连栋像样的建筑都没有。”
我没有回他。心想,我认为的跟你何尝不是一样,这可是大学!这又是哪门子的大学?
吃过晚饭,我想到要去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便走到校外的公用电话。当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妈妈关切地问:“儿子,平安到学校啦?学校怎么样?”
我只能强装兴奋地说:“挺好的,老师同学都挺好,天南地北的同学都有,看来还是没来错地方。”
“庾儿,今天刚好是你二十岁生日,不知不觉,你都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妈妈已经很多年没陪你过过生日啦!爸爸妈妈很想陪你过一个生日,可是,为了你,和你弟弟,上学……。这个生日……又只能……在电话中……祝福你啦!妈妈,对不起你。”电话那头声音哽咽,明显越来越小。
我已经控制不住拿着话筒的手,更控制不住自己讲话的声音和眼眶里涌动的泪水。
“妈妈,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二十岁了,你们含辛茹苦养育了我二十年了,可是我除了花你们辛苦挣来的血汗钱,给你们丢人、添堵,自己却一事无成,我……。”
那个生日,是我到四川大学龙泉校区报到的日子。
那个生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绝对不是我想上的大学。
那个生日,是那样刻骨铭心。
那个生日,此生,怎么可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