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那里,习惯把小姨叫成老姨,我想讲的,就是我老姨的故事。
我家来自河北唐山,对,就是那个经常地震,而且方言土的掉渣的地方。老姨在武汉念大学,也在武汉读研,后来去了深圳工作,现在定居在广州市中心的天河区,在最繁华的天河区有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老公很爱她,孩子上小学二年级了,长得很帅,多才多艺。
我高考之后,一家人在一起商量报志愿的事。爸妈时不时给亲戚打两个电话问问情况,问到老姨的时候,妈妈说毕业以后可能让我回唐山,安安稳稳的。
“你要是不嫌唐山不好那你就让他回去吧!”
当时听到这句话真挺生气的。
你不也是唐山走出去的吗?狂气什么呢?不就是现在成功了,就看不上家里了吗?那时候,我这样以为。
二
后来,我也去了广州,念大学。
因为学校里老姨家很近,姥姥姥爷也在那里帮老姨看孩子,我周末一有空就去改善一下伙食,尝尝小时候的味道。
我上大一的时候,老姨的家里摆着一架钢琴,不是太好的货色,音色一般,不过还挺新的。
那时候,我的小表弟“胖胖”,也就是老姨的儿子,还没上小学,老姨就找了个钢琴老师给他俩上钢琴课。
我当时还纳闷,一般都是家长逼着孩子学钢琴,老姨居然陪他一起学。
后来在妈妈的口中得知,老姨上中学的时候是乐队中的首席长笛,她对古典音乐的追求还算是有几分境界的。学钢琴一直是她小时候的梦,那时候穷,如果不是学校提供长笛,连乐队都不会让她进,更别说学钢琴了。
我一愣。
三
胖胖继承了他爸爸的身体素质,壮的跟牛犊子似的,上了小学一年级,班里的同学打篮球都打不过他。
就像其他北上广的小孩一样,兴趣班是必不可少的。
篮球足球,奥数公文,乐理合唱,每天晚上老姨还带着他读课外书。我在胖胖六岁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套英国儿童文学作品,五六本,不到一年就读完了。
虽然这么忙,但钢琴一直没断。
周末去家里吃饭,总能听到老姨耐着性子和胖胖“斗智斗勇”。
“胖胖快过来!”
“再休息五分钟!”
四
我的专业是很难学懂的一个工科,大二课程非常紧,成天上自习也弄不懂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天书,所以这一年回家的次数就少了一点。
一天我和姥姥姥爷说好回去吃饺子,进门一看,之前的那架钢琴变了样,从棕色变成了亮黑色,琴键泛着光,我按了一两个音,连我这个外行都能听出来这钢琴来头不小。
“呦呵,换钢琴了啊!多少钱啊?”
“这是捷克运来的,十几万,你别跟姥姥姥爷说,怕他们心疼。”
我想了想她背着的上百万房贷,又愣了一会儿。
五
“老姨命真好啊!”放假的时候,我一遍帮妈妈摘豆角一遍瞎聊,随便念叨了一句。
妈妈轻轻地笑了一下,没说啥。
“我说的不对吗?你看她现在有车有房,还是在那么好的地段,胖胖也那么优秀。”
“她现在四十多岁了,你知道她四十岁前的样子吗?”
我摇摇头。
“这么一个要强的人,怎么可能把自己落魄的一面告诉你啊。”
妈妈跟我说,老姨初中的时候和一个体育特长生分在了一个宿舍,那个特长生自己不学习,还总给别人捣乱,她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被弄得神经衰弱,硬是没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
花钱择校去了重点高中,却碰上势利眼的班主任,狗眼看人低,变着法地挖苦她。高考又失利了,没考上重点大学。
她到大学也一直保持着优秀,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对朋友的热情,却碰到了杀千刀的舍友。
考研之前的一晚,旁边准备找工作的舍友半夜12点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大笑,说她也不停。
结果第二天在考场上晕倒了,后来成绩出了,英语差一分。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点傻了。
“那年她没考上研究生,假期回姥姥家,洗澡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因为贫血。在医院的时候,她跟我一边哭一边说的。”
那时候,她刚和自己谈了三年的男朋友分手,决定南下深圳去打拼。那些话,也只在医院里和妈妈说过。
“你以为她含着金勺子长大的啊?你知道她在深圳的时候干的都什么活吗?”妈妈放下了手里的豆角,拿起土豆刮了起来。
老姨和我学的是同一个专业,因为是工科,她也不认识什么行业内的熟人,只能下现场。她一个女人,在水电厂一呆就是三年。半人深的凉水井,说跳就得跳。
那年她二十八岁,一个人。
六
是啊,我真傻。面对如此粗粝的生活,有几个人能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呢?
老姨身上有一种力量,很难界定那是什么,是自律?是长久以来对自己的高标准?是坚信自己与众不同?是不甘凑凑活活地过一辈子?
这不是今天晚上突然打鸡血复习到半夜两点半的所谓“勤奋”,也不是把所有任务都大包大揽的所谓“努力”。这种力量,让人在该攀登时攀登,该弹唱时弹唱。它比勤奋和努力都多一个维度,时间。
很多时候,锋利的刀,聪明的人,都是被时间打败的。我们总是今天耕耘明天结果,实在不行就后天,最晚不能超过这周末。那如果是一个月之后呢?一年呢?半辈子呢?
再或者,根本就不会结果呢?你还愿不愿意把时间当做朋友呢?你还会记得儿时橱窗里的钢琴吗?你还会去实现自己的“清高”理想吗?
我不知道,希望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