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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以来的第一场大雨。
哗啦啦,哗啦啦,大雨从周六晚上开始,就以一个固定的姿势,以一个不变的节奏,仿佛一个耳朵不太灵便的老人无限循环地放着一首枯燥的曲子,不为欣赏音乐的美,只为怀念声音在耳膜引起的震动。
一下雨,钟晓星就像被巫婆下了咒语一般,窝在床上不想动弹。平日里的钟晓星就像是一架战斗机一样,不知疲倦地,用她那不高的高跟鞋“哒哒哒”地撞击着办公楼的地板。可如今,外头哗啦啦的雨就像是魔咒,催眠着她平日里高亢的神经。
“一下雨就发愁。”早上六点,她习惯性的醒来,扒开窗帘看着外头织得密密实实的雨幕,“幸好今天是周末。”钟晓星说完,卷起被子继续酝酿已经消失一半的睡意。
雨就像魔咒一样,从小诅咒着她。似乎从小开始,她就讨厌下雨,小时候一下雨,她就各种痛,肚子痛头痛,反正全身轮着痛。老师对她每个学期都有一两次因为下雨而引发的“病痛”已习以为常,她成绩好,老师也不计较。这个魔咒后来在钟晓星工作后也会偶尔发作一两次。熟悉她的人似乎都知道,平日里的钟晓星是一架战斗机,下雨天时的钟晓星就是一只发瘟鸡。
“幸好是周末。”钟晓星抱着被子打了个滚,迷迷糊糊进入自我催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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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手机响了一下,是信息提示。
“垃圾信息真多。”钟晓星伸手抓到手机,扔到床的另外一边,伸手再也够不着,卷着被子继续睡。
“嘀嗒。”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一下。
“嘀嗒。”半个小时后手机再次响了一下。
钟晓星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只有单位里的急件才会半个小时响一次,直到她跑到单位里把这个文件签收完毕,提示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钟晓星滚到床的另外一头找到手机,手机的信息显示着“急件,请您于今日中午12:00前办理。”
要在天气晴朗的时候,钟晓星这架战斗机肯定会马上起飞,毫不喘气儿的赶到办公室把文件给办了。可是,今天下雨,下雨天的钟晓星是受到诅咒的发瘟鸡。
“啊!”钟晓星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咆哮,“还让不让人好好过周末啊!急件!急件!天是要塌了吗?!”
钟晓星下了床,走到阳台,漫天的乌云,大雨正下得如火如荼,丝毫看不出有半点要停雨的迹象。
“等雨停了我再去处理吧。反正现在才八点多,离十二点还有三个多小时呢。”钟晓星安慰着自己,把手机的信息提示音调为静音,又倒在床上,继续拥抱着被子。
有工作没处理,钟晓星自然无法安睡,尽管手机信息提示已经调成了静音,不过那个“嘀嗒”声却始终在钟晓星的脑海里不停地响着。
“还是起了吧。”钟晓星被自己战斗机附体的工作狂体质毫无办法,挣扎着起了床,扔了两个鸡蛋到锅里煮,然后开始懒懒地刷牙,懒懒地洗脸,连蹲在马桶上是也是一副懒懒的样子。
雨靴雨衣雨伞,吃了两个鸡蛋喝了一瓶牛奶,钟晓星全副武装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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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位并不远,出门右拐,穿过两个红绿灯就到了。要在平日里,钟晓星就算是跑步,也不用大喘气就到了。雨似乎小了点儿,不过地上积了水,每一辆缓缓通过的车子都能造出呼啸而过的气势来。
不过,今天是怎么了,车子快塞到她家楼梯口了。幸好她的是小电驴,在汽车中间七拐八拐的,便准备到路口了。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主干道的车子不断的涌向平日里相反的方向,他们排着队,拐向一条通往城中村的小路。
“外面那个十字路口被水淹了,快齐腰深呢,你那小车没法过。”见钟晓星有超越众车开往主干道的意图,一个大姐好心的提醒道。
“啊!这么深呢,才多久一会儿功夫。”
“哪儿哪儿都内涝。这不,大家都往城中村穿过呢,这儿地势高点儿。”大姐抱怨道,前面有缝隙她便迅速启动了车子插缝去了。
钟晓星叹着气,无奈的跟在大大小小的车子后面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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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的路并没有经过路面硬化,坑坑洼洼地左一个水坑右一个水池的,大车小车都小心翼翼的。没办法,这里也许已经是城市可以通行的最后一条道路了。
“哗啦。”走在前头不远处的一对男女,男人骑着摩托车搭着女人,一个不小心,侧翻了,男人和女人一起掉进了水坑里。
男人爬起来,无声的扶起女人,最后是女人开了口,“你没伤着哪儿吧?”
“没事,回家换身衣服就行。”男人转身去扶摩托车,女人也搭了把手。身后的车队里,倒没有谁不耐烦的响喇叭,亦没有谁下车,只是在车里静默着。
男人试着打了打火,车子再次启动了,浑身湿漉漉的女人小心翼翼地上了车,男人颤颤巍巍的继续往前开,只是比此前更加小心了些。跟在后面的车队慢慢的启动了,钟晓星也慢慢地跟在后面。
正往前开着,刚才那对摔跤的男女却往回开了。
“前头过桥,水不知道深浅,不敢过了。”没有人发问,男人仿佛在自言自语。
车队却没有停下来,继续缓缓的往前开。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路可以通过了,钟晓星壮着胆子跟在后面,无论如何得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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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静悄悄的,不少人家站在自家的阳台上,看着这平日里看不到的车水马龙的景象,也许在庆幸自家占据的这块尚未被城市开垦的高地,也许在想着别的与眼前并无关系的事情。
车子无声无息的,小心翼翼地往前开,前面有胆大的骑着电驴也过去了,钟晓星看了看,将将能过的样子。不过她的雨靴得湿。
“过吧。”钟晓星咬咬牙,跟了上去。
鞋子自然是湿了,还装了水,不过幸好没有掉水里。过了那座桥,最危险的地方便过去了,车队依旧小心翼翼。
“下雨天,怎么还这么多人出门?”钟晓星光着脚,拎着鞋子光着脚走在单位的走廊上,自言自语,“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出门的理由吗?”
文件并不难处理,是请各单位注意做好防汛工作,避免人财物受到损失。钟晓星群发了信息到每位同事的手机上,又打电话跟主管领导汇报了情况,工作便算完成了。
“嘀嗒。”一条网络新闻弹了出来。“20分钟前,一名男子骑电动车从城中村绕行,不幸掉进水里,刚巧该路段的电线掉下来,该男子触电身亡。”
“啪。”钟晓星手机掉在地上,她瞬间感觉到自己浑身冰凉。那也许就是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某个人,某个儿子或者某个父亲,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在这大雨中穿越,也许是回家,也许是工作。
钟晓星呆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窗外的雨势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零星的小雨点在飘,她的眼前却一直闪现着城中村的那条桥,那个跌落在雨水中的生命。
“晓星,你在哪儿呢?”电话响了,是前天她还闹着要分手的男朋友。
“我在你家,外面发洪水了,你上哪儿去了?”钟晓星没有说话,男朋友继续说道,“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这么大雨,你上我家干嘛?你不要命了?我又饿不死!”钟晓星咆哮道。
“怎么了,你在哪儿呢?”
“你管我在哪儿呢!”钟晓星继续咆哮,“这么大雨你出什么门,谁要你管!”
电话那端的男朋友没有说话。
“刚才,刚才有人从城中村经过被电死了。”钟晓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我就比他早二十分钟从那儿,经过。”
“好了,不哭,官方已经在辟谣了,是谣传,那个传闻被电死的人还上了新闻呢,他只是摔了一跤。”
“万一呢?万一你从哪儿经过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呢!”钟晓星继续咆哮着,她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蛮不讲理。
男朋友在电话那端静静地听着,钟晓星咆哮累了,“以后下雨别出门。”
“好。”
(第2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