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画它一片风月

春天真的来了。风云堂与鹰狐盟的相持，转眼就到了第二年春天。

狙杀殷掌回来后，沐羽立即带着唐笑去了神农架，到那神秘而又神奇的山谷，一方面为唐笑疗伤，一方面去寻找一切可能，以弥补唐笑先天体质的不足。

程枫把那竹简护身符郑重其事地交还给了唐笑，叮嘱她要好生照顾自己。唐笑依旧笑得那么灿烂，虽然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一转身便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人生要到哪里去？有多少事情可以预料？

前途未知，你见过一个又一个人，他们与你相识、相知，然后分别。

有的如雪泥鸿爪，有的如三生石印。

下一站在哪里？

然而，总有希望，在心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听说那神农架极美，这天地岁月不也是这样吗？

那沐羽极是殷勤，不停嘘长问短。程枫见此，知道自己大可放心。

而他心心挂念的是，宋方思。

那个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宋方思。

那天在沐羽的激发下，程枫终于将掀天剑法突破到新的境界。他终于领悟了《剑谱》中

江湖天地

的含义。

江湖不过天地的分身。

这天地，宏大、壮阔、辽远，神秘。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没有目的，毫无意义。

却因有了个我，有了个你，有了个他，这天地就有些不一样。

它有了意义。

我的意义，你的意义，他的意义。

便又造就了我的天地，你的天地，他的天地。

它们交织、冲突、融合，最终消失在茫茫的大天地。

这个过程，令人兴奋、感动，使人痛苦、憔悴，让人不安、焦灼。它神秘莫测，你逃不掉、跑不脱，不能反抗，只能接受。

愿意的话，它领着你走；不愿意的话，它拖着你走。

你必须得走，去领略这个过程。

去让你心中的天地，去散发、展开，去接通大天地，不管将来会是感动，或是痛苦。

而掀天剑正是连通的桥梁，它加速了这一过程！

而此时程枫心中的天地也有了极大的变化。

在掀天劈空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感觉到了数十丈外草丛中那朵不起眼的小花，正在悄悄地开放。

那是春天最早开的那朵花吧，他呆呆地站着，久久不语。

他开始无比地想念宋方思。

在她身边，就算咫尺天涯。

回到山谷后，这一切的大小事务依旧，程枫和宋方思尽力操持着。从飞龙门总部运来了一些粮食，他们艰难地度过了这个冬天。

而如今，山谷里的流水声渐渐地清晰了，四周的景色也越发明亮。剑阁的冬天，树叶大都未脱落，此刻又从树枝上冒出许多嫩色的芽叶，夹杂在那些老气的、深青色的叶子中间，小小的，却在不断生长。

天空格外地清澈透明，云淡风轻的。阳光射下来，到处是一簇一簇的、五颜六色的花。山坡下、溪丛边、树林里，鸟“啾啾”地叫着，鱼儿在溪水中翻动。

程枫太享受这样的日子了。

他整天跟宋方思待在一块，营地的大小事务、练剑、聊天，山坡上、溪水边走走，闻着花开、听着鸟鸣、看着溪水中的鱼嬉戏。那条鱼轻轻地摆着尾，另一条却突然冲上来了，激起了水纹。它们嘴咬着嘴，窃窃私语。

程枫觉得，那水纹就是它们的情话。从不避讳，就这样在大自然中生发、激荡。

虽然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勇气摘下一朵花，送给方思。

这段时间，天龙帮各部传来的消息渐渐多了起来。

二月初八，河南。应龙部与见龙门联手，集中了五倍力量，突然对此地的鹰狐盟发动反攻。鹰狐盟一触即溃，“落落青丝”杨不群在应龙部与见龙门三大高手“天圆地方”梁影、“清气送秋”叶飞和“豹子眼”林玑璇的夹击下，当场身亡。杨不群濒死一击，发出他的成名暗器青丝，漫天袭来。林玑璇未能全部避过，竟在神阙穴处中了一丝，立时全身气血翻涌，真气泄露，虽保住性命，却是功力尽失。“一川烟草”柳飞仓皇出逃。梁影与叶飞一路追踪，辗转来到泰山脚下、东海之滨。三人大战了三天三夜，柳飞力竭，功力耗尽，被打落东海，从此“一川烟草”只能在海底飞了。

二月十六，广东。赤龙部与惕龙门联手将此地鹰狐盟一窝端了，奇怪的是，竟没遇到像样的抵抗。“天穹朱火”萧张不知去向。

二月十八，浙江。苍龙部与潜龙门联手进攻鹰狐盟在杭州的老巢，发现早就空无一人。“野桥孤舟”向过东杳无踪迹。

唯有陕西与四川交界一带仍似有鹰狐盟的人员在集结，据说鹰狐盟盟主曾在此出现。不过盟主是何人？江湖中还未有人得知。

二月二十六，天龙帮帮主汉天阳紧急飞鸽传令，赤龙、苍龙、惕龙、潜龙各分出一半人马增援四川，亢龙和跃龙各分出一半人马增援陕西，要马不停蹄、昼夜疾行。同时严令陕西、四川的白龙、飞龙严加防范，密切关注鹰狐盟动向，特别是向过东和萧张的踪迹。

三月三日，宋秋落传来讯息，亦在赶来的途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

程枫和宋方思加紧了阵型的演练。这个阵型经过几个月的训练，虽已十分纯熟，但未经过实战检验，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两人又增设了山谷的关卡，增派了人手，加强了巡防的密度和强度。又不断派出人员外出打探消息，掌握对方动向。

或许决战不久就要到来！

不过两人没想到，决战到来之前，风云堂竟然差点被攻破了！

当探子把消息报来时，程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山谷与剑溪峰虽然相隔了有二十里地，中间又有鹰狐盟的人马重重隔着，但两边时不时地用烟火箭和鹞鹰互通信息。如今怎么会说破就破了？

程枫立刻派人发了两支特殊的烟火箭，它们直冲云霄，在半空交叉后划了两道美丽的弧线。

剑溪峰上不可能看不到。可是，却半天没有回应。

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边终于飞来一只鹞鹰，捎来了紧急求助信！

原来风云堂最外围防线的有一处关卡，本是副堂主“平沙雁”白斩带着二十名兄弟守着。白斩将二十人分为四组，日夜轮流守护。昨日鹰狐盟在此处大举进攻，在弓箭的掩护下，铁索、绳网、飞链、勾连枪等雨点般袭来。关键时刻，白斩忽然发现准备的火器不知是被早晨的露水打湿了还是别的原因，竟然点不着了。而巨木和滚石已经用完，于是尚风云借着一根长索飞过天险，轻而易举地将白斩击杀，破了这一关。后面的一些高手借着铁索、绳网等蜂拥而上，又在天险上架起了绳桥，将防御设施全部破坏。大批的鹰狐盟帮众涌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了第二关。如今所有的风云堂弟子都退回最后一道防线之内。

是役，风云堂伤亡惨重，退回最后一道防线的弟子只剩六十余人，并折损了副堂主白斩和二名室长。眼下只凭最后一道防线固守不出，但对方有沙千伤和尚风云两大超级高手，又仗着人多拼命进攻。眼看风云堂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情况异常紧急，请求立即救援！

26  定策

程枫脸色凝重。剑溪峰上有他的兄弟，他不能不坐视不理。可是他手头上只有一百多人，沐羽和唐笑这样的高手又不在，去救援会是以卵击石吗？

程枫立即请鲍、周二位堂主，还有陈院主等人前来商议。这次众人都力主立即救援。

鲍云天道：“从眼下形势来看，剑溪峰一带已成为我帮与鹰狐盟对决的主战场。前几月风云堂凭天险固守，极大地牵制了鹰狐盟的力量，汉帮主与宋门主等人得以从容布置，击溃了鹰狐盟在河南、浙江、广东的势力。帮主已经下令调集人马从各地赶来，眼下形势对我们有利。只要坚守住风云堂，鹰狐盟溃败是迟早的事。但如果剑溪峰失守，主客形势就将发生逆转，我们会前功尽弃，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周凌厉道：“鲍堂主说得有理。眼下鹰狐盟已经放弃了其他各地，看样子是要在这里孤注一掷了。风云堂经营多年，剑溪峰是出名的易守难攻之地，如果被鹰狐盟夺了，就会变成我们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到时鹰狐盟一面固守剑溪峰，一面放出风声来，各地的残余势力必定蠢蠢欲动，那将会是另一番形势了。”

程枫犹豫道：“二位堂主所言甚是。只是对方人多势众，又有尚风云、沙千伤这样的绝顶高手。向过东和萧张不知去向，难保不会悄悄潜入四川。敌我实力太过悬殊呀！”

又道：“我是风云堂的弟子，剑溪峰上还有我的兄弟们。我拼死也要去救。只是这边的兄弟也是兄弟，我怎忍心看着诸位陷于险地？”说罢，长叹了口气，低头沉默不语。

周凌厉突然跳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当我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程枫不妨他如此说，急忙辩解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

还未说完，周凌厉又道：“我们飞龙门的弟兄，生是飞龙门的人，死是飞龙门的鬼。自从踏入飞龙门的那一天起，就从没把生死放在心上。前几次与鹰狐盟搏杀，有哪一个当了缩头乌龟？”

陈大众忙打圆场：“程少侠宅心仁厚。上次自己与唐姑娘身犯险地，好不容易杀了殷掌，眼下却处处为大家着想。不过眼下非常时期，不可太过女儿情态。”

鲍云天道：“这次救援事关大局，我们是无论如何也得去的，生死勿论。程枫你虽心地善良，却不可因此误了大局。”

程枫脸微微一红，说道：“各位堂主说得是。事关大局，刚才我糊涂了。如今我们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现在敌众我寡，若贸然冲上山去，无异于以卵击石，非但救不了风云堂，反而搭进去众多兄弟，于大局更无益处。”

又转过头去对着宋方思道：“宋门主正在赶来的途中，不如请宋师妹前去与宋门主会合，并联络各部各门前来救援的人马，加紧赶来。我跟二位堂主、陈院主和其他弟兄，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向剑溪峰出发，争取拖住鹰狐盟几日。等增援人马赶到，解风云堂之围就不在话下了。”

众人听了，怔了一会儿。周凌厉一拍大腿，道：“程枫你想得周到。就让方思去与宋门主会合，并联络各路援兵，这样我们就无后顾之忧了。”说毕，大笑了起来。众人互相看了几眼，也都笑了起来。

程枫脸一红，也陪着笑了几声。

宋方思听程枫如此说，早明白他的心思，不由心下又是感动，又是气恼。“这疯子，绕了这么一圈，原来是不想让我去。自己一再身犯险地，却如此为我着想。”又想，“你当别人看不出你心思么？你看鲍、周二位堂主的模样。如今好生令人羞愧。这疯子，平日里如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肯说，却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犯浑。”

那宋方思冰雪聪明，早想好了计策，脸上红晕一闪而过，随即道：“多谢程师哥关心！只是你又糊涂了，联络宋门主和各路援兵，我们不是有专门的传讯方法吗？怎么让我一人东奔西跑，路途劳乏不说，万一路上遇到向过东或萧张这样的高手，你叫我如何？”

程枫涨红了脸，张口结舌道：“那，那，那，再派两人与你，一同去。你，你，小心些，注意隐匿形迹，也就是了。”

众人偷笑起来。

宋方思狠狠地瞪了程枫一眼，也不睬他，对着众人正色道：“此次救援风云堂，事关全局，我们是非救援不可。不过敌我实力悬殊，正面对抗，我们必败无疑。我们须得如此如此，方才有几分胜算。”

于是将心中所想几条对策一一道来。众人听了，不由纷纷点头。说毕，众人立即去做准备。眼下已过午时，定下明日卯时出发，紧急增援剑溪峰。

众人离去，宋方思见程枫待在原地，仍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放心唐笑与你一同狙杀殷野，怎么就不放心我跟着你们一起去救援风云堂？难道你只愿意跟唐笑一起，不愿意跟我一起？”宋方思似笑非笑地说道。

程枫听她这么一说，立时急了，双手连摆，说道：“不是，不是。谁说我不愿和你一起？唐笑她精灵古怪，又有梅花细雨针，又有拈花指什么的。我没见你施展过武功，实在是放心不下。何况此次救援风云堂，实比上次狙杀殷野凶险万分。”

宋方思偷瞄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放心吧！没有我的计策，恐怕你连半点胜算都没有。要打赢这次增援之战，你能少得了我？”

程枫上前一步，盯着宋方思道：“我当然少不了你！”

宋方思心中一荡，不由低下头来。

程枫又道：“明日你务必要小心，不要离我左右。”

宋方思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阳光从树叶间洒落下来，微风徐来，树叶轻摇，那阳光也仿佛摇了起来，勾起人的心思，也在轻轻摇动。

程枫却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身体绷得笔直，肌肉僵硬，张口“啊啊”了几声，那句“我巴不得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静静地听着风声，还有阳光洒落下来的温暖，什么话也没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山谷中腾起三支红色的烟火箭，在半空划过美妙的身姿，盘旋着直上天空。接着又是一支蓝色的烟火箭，笔直窜向天空。

两人缓过神来。宋方思拍手笑道：“这是我的第一招，后面的好戏你接着看吧。”

又过一会儿，又见数十骑逶迤而出，分作三批，分别悄悄到了离剑溪峰约三十里地的东北、东和东南方向的要道，然后分别打起赤龙、苍龙、白龙的旗号，弄得道路上烟尘滚滚，行人侧目。其中一拨人还到了溪子镇，大吃大喝了一番，然后又消失不见。

这几拨人随后悄悄地分批隐匿在剑溪峰的山脚下。

再看飞龙门人马驻扎的那个山谷。夜幕渐渐降临，山谷愈发显得神秘、幽静，一切都似乎安静了下来，殊不知这里的百余名勇士，正枕戈待旦。

明天，将是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