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东头大队部门外,有一处固定搭戏台子唱戏的地方。老些年间,家境富裕的人家有了红白喜事,有时会请戏班搭台子唱上几台戏。在没有电视、没有手机的年代,看戏无疑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戏台上演员们卖力演出,台下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阵阵喝彩,比镇里的大集都热闹。
我那时年纪尚小,纯属凑热闹,但有时也能认得几个人,如哪个是诸葛亮、哪个是马稷,这个是银环、那个是拴保,也基本上能对戏里的故事知道个大概意思。
一场结束,到了饭点,演员们就过去主人家吃饭,我们一群小孩子围着演员往主家走,其实不光是小孩,有些大人也一样,围着演员们一起走,也总想看看演员背后的故事。看着台上叱咤风云的关羽左手拿着馒头往嘴里送,右手张罗着筷子夹菜的样子,总是无法与心里叱咤风云的关羽形像联系起来,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种感觉至今记忆犹新,用现在的话说就好像是穿越了。
后来有了电视,看到霍元甲被日本人毒死了,心里非常难受,但又想,那只是戏,演霍元甲的演员还在呀,心里感觉就好多了。第二天上学与人抬杠:霍元甲虽然死了,但演霍元甲的演员一样功夫了得,如有日本人挑衅,照样可以迎战。别人告诉我那只是演员,我还挺不服气。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直到好久以后才明白,演员只是台上,下了戏台就完全不一样。
又后来,生活条件越来越好,陆陆续续看过很多电视剧电影,也经历了很多事情,越来越明白要演好一场戏对演员的功底要求很高,就是说一个演员要做到台上台下两个样,在台上要忘掉台下自己本来面目,完全进入情节进入角色,要一心一意入戏才能把角色演绎的淋漓尽致,才能把观众带入情节。
戏里戏外是两个世界,但有的演员由于入戏太深而无法自拔,进而改变了自己的台下习性,结果真的活成了戏里的人,把两个世界活成了一个世界。
我常常想,也许正是这样,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生活处处是舞台,每个人都是演员,都在人前人后台上台下分别演绎着自己的人生。有的人最后把两个世界活成了一个世界,而大部分的人始终在两个世界里浮浮沉沉,像电影盗梦空间里的人一样,无法分清哪个才是真实的。
台上正人君子、台下道貌岸然,人前反腐败、人后搞腐败,这些极端现象虽然时有报导,但确实是少数。
大部分情况下是丝滑的两面派,为了生计,处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看了也不说,说了也不破,不管风吹浪打都要面带微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不管自己的利益,一加一爱等于几就等于几,态度第一质量再说,处世永远大于做事。走上舞台上的人,是员工、是科长、是经理、是老板、是父母、是子女,但不是自己,要先粉饰自己,要把棱角磨平,把脸皮丢掉,只为碎银几两。什么正义凛然、什么威武不屈、什么强项令的故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非常力不从心,那只是用来教育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个大戏台,虽然都是伤痕累累,但都强颜欢笑,戏嘛,本来就是谋生的手段,逢场作戏罢,需要太认真吗。当回到台下,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会卸下戏装,重新做回自己的王二狗,洗去一身的疲惫。然后到了星期一,再戴上面具,一切都是周而复始。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每个人都在卖力的演出中,逐渐长大成熟,演的好的成了经理、科长、老板,扬名立万、功德圆满,而大部分人则是普普通通,终究只是社会大机器的一颗螺丝钉,在滚滚洪流中不断磨损自己,最终草草收场。
但终究都是在熬,熬到曲终幕落油尽灯灭。得到再多失去再多,演出过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