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失去了五年的记忆,那五年,她成了亲,生了娃,从一个未及笄的相府小姐,成了一位在杏花巷卖头油的妇人,身旁跟着个发育不良的小布丁。最可怕的是,她不知道小布丁的爹是谁……
引
殿内是一片漆黑,夜明珠被仆人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绸布,保准半点光都不会偷跑出来。
窗外的月光像是把黑夜灼伤,明晃晃,大而圆。
远远近近的枝丫,像是匍匐的怪物,林子深处,几声嘶哑的鸟叫。
黑夜中,一个坐了很久的身影站起了身。
他的身边立刻出现了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好像一直都在。
“少主,该启程了。”那道黑影道。
被称为少主的男人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娇影,黑夜中她姣美的轮廓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中。
“黑影,我再回来时,孩子应该一岁了吧。”
黑影回答道:“是的,少主。到时少主和夫人还有小公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一生的。”
那声音有点颤抖,似乎他也有点怀疑自己说的话呢。
“唉,可惜落落生孩子的时候,我不能守在她身边,她定要怨我的。”
男子说罢,也不需要黑影回答,转身踏出殿外。
月光柔和地照着他,逆着光线,只看清那人,眼角一颗,小泪痣。
殿内那人,在黑暗中,悄然落下两行清泪。
1
梨落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盯着她,灼热得让人难以忽视。
她睁开眼,入目是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梨落惊了一下,这双眼睛,陌生得紧,不是她身边的任何一位丫头。
她一轱辘爬起来,头一阵眩晕,让她重新跌了回去。
“娘!您没事吧。”
有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额头被一只软软的小手探上。
梨落勉强自己转过头去,仍是那双湿漉漉,圆溜溜的眼睛。
此时那双眼睛含着浓浓的担忧,白净圆嘟嘟的小脸上挂着几颗金豆豆。
“娘,您怎么了?不要吓旺仔。”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却让梨落更加头疼了。
“小娃娃,你在喊谁娘亲?”
梨落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像是被烟熏过的公鸭,难听得紧。她不由得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吓到精致可爱的奶娃娃。
奶娃娃没被她的声音吓到,却更加委屈地掉了几颗金豆豆,那湿漉漉的眼睛,像极了她养的小狗旺仔。
“娘,您不要旺仔了吗?旺仔知道错了,旺仔再也不和小胖玩惹您生气了,您不要不要旺仔……”
“停停停!”梨落揉着发疼的额角,感觉像是睡了很久,做了一场噩梦起来感觉。
“你在喊我娘亲?”
梨落惊愕地看着奶娃娃,哪来的熊孩子?随便喊人娘亲。
奶娃娃嘴一扁,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旺仔知道错了,娘您不要再吓唬旺仔了。旺仔从小就没有爹,娘您要是再不要旺仔的话,旺仔就要被卖掉了……”
梨落一头黑线,然后她一抬头,愣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画面。
那是一面铜镜,里面的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梳着已婚妇人的头,虽眉眼精致,但难掩沧桑憔悴。
那是梨落的脸,又好像不是她的脸,好像她老了,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梨落大骇,匆匆拉起衣袖,那骨瘦如柴的手臂,却不是她记忆中养尊处优的自己该有的样子。
臂弯白白净净,守宫砂已经没有了。
而抬眼四周,简朴得连她家的下人房都不如的屋子,只有一张半旧的八仙桌,两张圆凳,一张缺了一个角,一张少了一条腿,加上刚刚的铜镜,这间屋子,也就剩下四面墙了。
梨落感觉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开始加快。
她仿佛听见自己开口问:“奶娃娃,你说我是你的谁?”
奶娃娃看见她反常的一面,虽然还是委屈着一张脸,但不敢出声打扰她。听闻她叫自己,赶紧扑上来,脆生生地喊了声:“娘!”
梨落低下头去打量扑到自己怀里的奶娃娃,她这才仔细地看清他的面貌。
黑溜溜的大眼睛,微微翘起的小嘴,可爱得像是年画里蹦出来的娃娃,眉眼间让她觉得,自己小时候,该也是如此模样的。
发生了什么事?
她去大佛寺赏桃,归来路上有一股春风带着桃香钻进鼻子,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一醒来,就是这般场面。
她今年明明才十四,五月及笄,还没开始说亲。怎么一醒来,就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还成了个奶娃娃的娘。
偏偏若说这个奶娃娃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她却怎么也不信的。
梨落伸出手,抱住了奶娃娃。这个孩子,看到他,她心里便会由然生出一股柔软,想要和他亲近,摸摸他,抱抱他。
“你先别哭,和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伸出手,拭去那白嫩嫩小脸上的金豆豆,柔声地说道。
“娘亲,您是不是把旺仔忘记了?”
奶娃娃抬头看她,一脸担心。
梨落想起了铜镜里显老的自己,一贫如洗的家具,和怀里的奶娃娃,缓缓点了点头。
她应该是,失去了从大佛寺回来开始的那一段记忆。
“没事的,娘亲,罗大夫会治好您的。”旺仔看见她点头,皱了下小眉头,随即又一脸坚定地和她说。
“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的,旺仔会保护娘亲,赚钱给娘亲养老。”
梨落愣愣看着怀里的小团子,忽然有点感动。
这孩子,是过去几年,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吗?怎么这么可爱?简直让人的心,化为了一汪春水。
情不自禁地揉了揉旺仔软软的头发,梨落又皱起了眉。
为什么她会生下孩子?孩子父亲呢?看样子,他们家应该很穷,爹爹和母亲呢?他们家身为相府,又是京城里顶顶清贵的大家族,怎么会让她败落到嫁到这样的人家来?难道家里出了什么大的变故。可再不济,也有她外祖母长公主啊,难道长公主也出事了?
梨落越想越觉得可怕,一觉醒来,在一间陌生的屋子,身旁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任是谁,都会陷入茫然。
“娘亲,”旺仔又抱住了她。
“我叫旺仔,是娘亲取的小名,今年四岁了。”
小孩的大眼睛滴溜滴溜,水汪汪的,梨落顿时就觉得,目下的境遇,也不是那么糟糕。
此时,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一道年轻的男子声音传来。
“旺仔,旺仔,你阿娘醒了吗?”
“啊,是罗大夫,娘您稍等,我去开门。”
旺仔松开梨落的手,风儿一样跑了出去,没等梨落反应过来,又风儿一样领着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梨落看着来人,不由得挑了眉。
哟,是熟人。
2
玉痕觉得今天的梨落,奇怪得打紧。
因为他一进门,发现她竟然用很奇怪的眼神在看着他。
也不是奇怪,只是梨落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了。自打搬来杏花巷子后,她就像一潭死水,除了面对旺仔时偶有波澜,其他事上,犹如行尸走肉。
可今天,她竟然用一种他所熟悉的,又很诡异的戏谑眼神在看着他。
“哟,原来是罗大夫。”
玉痕一僵,看着眼前女子熟悉的容颜,熟悉的语气,他眼忍不住一热。
手悄悄地攒紧,玉痕抬脚踏进了屋内。
梨落皱着眉头看着玉痕,又看了下已经扑回到她怀里的小团子。忽然开口道:
“旺仔,你先去院子里玩。娘亲要让罗大夫看诊。”
旺仔抬头疑惑地看着梨落:“娘亲看诊为什么要避开旺仔?”
梨落一顿,这孩子,怎么这么直接就猜出她想避开他?
她正想着怎么把孩子骗出去时,静静立在一旁的玉痕开口了:
“旺仔,我和你娘亲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你先出去。”
“哦。”旺仔点了点头,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娘亲。
“那娘亲直接说不就行了嘛。”干嘛还要骗小孩子。
似乎是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梨落有点尴尬地躲开了他的眼神。
旺仔一出去,梨落看着玉痕的眼神就凌厉了起来。
“玉痕,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
相府嫡长女的威严一览无遗。
“你定是很疑惑,为什么自己会失去一部分的记忆。”玉痕叹了口气。
他曾经是相府里相貌最好的人,昔日长容长公主为了拐跑他可没少废力气,而今公子容颜依旧,却难掩风桑。
梨落开始想,到底是多大的变故,会让他们二人沦落至此。
“昨天你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带你和旺仔回相府。”
玉痕说道。
“回相府?相府还在吗!”梨落惊讶地说,她以为……
玉痕有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相府那样的权势,三代辅助太子的功劳,你怎么会那么想?”
梨落不理会他的话语,继续问道:“那我怎么会流落在外?旺仔的父亲呢?”
玉痕一僵,低下了头,声音忽然深沉。
“梨落,忘忧水是你自己选择喝的,就不要再想起他了。”
梨落怔了怔,“靠,老娘这是遇到负心汉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玉痕,缓缓地点了点他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梨落:……
虽然还有很多谜团,但梨落觉得回归相府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因为他们家,没米下锅了……
梨落斜睨了一眼玉痕,“不合理啊,你就算出卖色相也够我们吃的了。”
玉痕义正言辞,“我是那样的人吗?”
梨落回想起当年为了让长公主帮忙讨要太医院院正私人手札的某人,重重点了点头。
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