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吃淮扬菜-文学少年【严建设老照片412集】
2023年08月27日 Sunday阴雨
秋雨连绵,老友韩元相邀,说上次团购的券还有一张,邀约同去浐灞老外滩共进午餐。专卖淮扬菜、杭帮菜的西安餐厅甚少,这家餐厅我去过多次,菜品精致,服务优良,跟其任经理都熟络了。老韩团购的是288的6折团餐,有清蒸大黄鱼、上海红烧肉、鸡汁百叶包、糖醋小排、上海熏鱼、荠菜豆腐肉丝羹,酒香草头、酱黄瓜、上海大馄饨等。食客好评如潮:菜品味道好,地道的本帮菜,口味正宗,服务热情,特别喜欢黑虎虾,红烧肉。
但老韩老两口不肯吃红烧肉,则改换了一味响油鳝糊。那一味酱黄瓜实则是酸黄瓜,能令人想起莫泊桑的《羊脂球》。这个地方我前段时间邀约了中学老同学十多位来聚餐,结果不留神被司玲玲买单了。然后微信转钱给她,自然不肯收,说是一直想请大家吃个饭,实则来的人大都是韩成学邀约的,有的人几十年根本跟她没联系。
早上西安跑了趟秋林公司买腊牛肉。发了短视频:秋雨连绵的中午,我和老妻去曲江勇利赵烤肉店去共进午餐,然后自告奋勇操刀做义工,帮女服务员切西瓜,这么大的西瓜一个有40斤重,说是宁夏的石头瓜。我是很多很多年没有切过一整个的西瓜了。
与老友韩元相叙甚洽。说得多的,是中学老同学李海滨。我觉得李海滨的事可写个10万字的长篇小说,题目或可叫做《一个文学少年的遭遇》。
时间拉回到1971年,我的老同学也是发小高潮告诉我,咱们年级转来了个同学,9班的,叫李海滨。是从东北转来的,家住解放市场绛子巷,喜欢文学,也几次打听你。说是将来写诗要超过李白杜甫,超过莱蒙托夫。小说要超过巴尔扎克,文章要超过郭沫若。我问你咋认识的?回答:俺俩就在绛子巷原来理发的地方路北那个食堂搭灶,每月12块钱30斤粮票,饭菜都是最简单的,跟熬猪食一样。大热天有的菜有味了照样打给你。也不太吃得饱,你知道我是吃素的,跟家里人吃不到一块,跟俺爸吵了一架,俺爸炒菜老搁猪油。李海滨是家里容不下他,他有个后妈,他跟后妈关系不行的很,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李文成。她后妈在东大街东方红照相馆当经理。
那一年,全国普查教育质量,西安市教育局选中了我们当年的西安市20中学,也就是如今的西安高级中学。学校选中了认为学习最好的我们72级一班和二班。由于当年大力搞军训,当年还是连排编制。我们改叫做73连1排,再后来我们72级变成了74届毕业生,大部分同学都插队上山下乡了。当年我写的一篇作文《我所敬爱的一个人》被校方作为范文推荐,铅字打印分发到各班,在语文课上朗读。同时被推荐作文的还有洪琦、李西茂。
转眼间到了1972年。然后暑假前夕炎热的一天,一个黑瘦黑瘦的男生在教学楼走廊上喊住我:你就是严建设吧,我叫李海滨,我想跟你交个朋友。然后我俩在大操场谈论古今中外文学作品和一点心得体会。相见恨晚,就算认识了。然后一同出城,坐在护城河边的草丛里嗨聊。这种交往方式方法我从未经历过,颇具新鲜感。
同时与李海滨交往的还有薛武奎、张小宁、王晓钧、张新荣、李人杰,加上我合计7人,终日不修边幅,桀骜不驯,狂悖自傲,吟诗作赋,谈古论今,谈文学、诗歌、古希腊罗马哲学。号称校园七子。同时还有李西茂、高潮等人与李海滨走得近。李海滨比我们年龄大两岁,其小名叫做小马,属马的,在东北乡下上学晚了两年,但社会知识比经历我们多,读的书多,我们都比较敬佩他的学习精神。其自己取了个别名,叫做李郁。说特别喜欢叶赛宁和少年维特,喜欢这个字。
那一年,我一心一意想转学。那个年代,我12岁时在太平巷写一个反标,被柏树林派出所所长朱汉文抓到派出所关押一昼夜,勒令写了检查。后来在班上被张一兵检举,班干部当不成了,几乎全班同学都在孤立我,没人理我,很多人欺负我。没办法我想转学到东木头市西头的西安市24中学去,曾找过政工组的孙殿刚老师。孙老师非常和气,说可能不行,现在休、退、转都冻结了,没办法,你打算转学到哪里啊?我心里急剧翻腾着静听我料到的唠叨,嗫嚅说是24中学,谁知他说,只要24中学愿意收,那好吧,你自己去24中学,只要人家愿意收,你写个申请书,到24中学叫对方校长开个证明来,盖个公章,咱这里就能放人。我如囚遇释般边开门边说对对对,孙老师你忙吧我走了,逃逸般跑出政工组,也就是后来恢复的教务处,唯恐这个女人脾气的老师突然问我的姓名和班级。大大松了口气。然后立即撒开大步去了24中学。路上盘算,转学后再也不能揽负责黑板报之事。我在中学一直负责办黑板报,写写画画4-5年。24中学的走廊上贴着一排考试卷子,我一看恰恰是三年级的,可惜没一个满分,然后再一看他们的考试卷子,考到我们上学期去了,说明他们的进度比我们缓慢。我找了个学生打听他们学校的政工组,这个政工组只有一间六平米的小房子锁着门,我吃了闭门羹又找那个学生打问,才知道校革委会主任的名字叫陈云超,是个老妇人,住在安居巷对过的20中分校原五柳巷小学分校。
那年的夏天,我和李海滨、李西茂、高潮一行4人混车逃票,乘火车去了趟孟塬爬华山。4人的关系很近。
后来,李海滨疯了。
当晚帮忙送他去大雁塔精神病院的人有我和薛武奎、韩元、张新荣、张小宁、王晓钧等人。奇怪的是高潮、李西茂一直没露面。那天晚上,他很狂躁,回家后脱得一丝不挂,站在床上演讲共产党宣言。硬帮他穿上衣裤,带他去东羊市医院,没想到在骡马市见人就踢打大骂,踢里哐啷把一个骑自行车的汉子一脚踢翻。没办法找来个架子车压住他捆上抬上去,在东羊市医院,给他接连注射了两针冬眠灵。睡着了立即拉着架子车往大雁塔飞跑。他胖子父亲气喘吁吁跟在后面。进了医院即刻被带到电疗室做电抽搐治疗,也叫电休克。我爬到门上的透风窗一看,俩漂亮美女,先给他嘴里塞了个黑橡胶叫做鸭嘴的东西,然后用熨斗一般带电线的器具,在他胸口一压,他大吼一声浑身颤抖,然后就昏死过去了。询问之下,说塞个鸭嘴怕病人咬断舌头。症状轻点后改做电刺激也叫电兴奋了。
那些日子其父亲在北池头村租赁一间有土炕的6平米厦子房。我们几个人每天去陪护。晚上挤坐在炕上通宵聊天。
其疯癫的原因众说纷纭,其实我心里明白,拢共有三件事促使他犯病。其一是当年的每到周三,校方安排的都是自习课,而驻校工宣队队长王相国是个话痨,每到周三,都要在大会议室召开千人大会,然后喋喋不休讲话,枯燥泛味。听众以红卫兵、团员居多,也有没参加正申请参加的积极分子。大家搬着板凳排排坐。有一天,王相国队长照例口沫横飞颠三倒四夸夸其谈,大讲中国形势大好,愈来愈好。讲宏伟蓝图,讲《参考消息》上评论员文章,尼克松、田中角荣访华的重要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讲苏修美帝国内矛盾层出不穷人民灾难深重。万万不能放松阶级斗争的观念。阶级敌人会利用你胜利后的麻痹,略一松劲,后果不堪设想,要牢牢记住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淳淳教导,将革命进行到底,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边讲边使劲挥手。
万万料不到,坐在前排的李海滨突兀举手要求发言,并猛然站起身。王相国措手不及,只得抬手批准他发言,料不到他的发言在当年那种大形势下可谓惊世骇俗。他说,王队长,你就算了吧,你成天翻来覆去讲的这些东西跟俺们学生没有一分钱关系,到时候你倒好,一拍沟子走了,受害的是俺们学生。俺们学生现在还得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你不能拿你大粪一样便宜的时间,来换取俺们学生黄金一样的宝贵时间。这个发言,不啻于一声炸雷。当时万籁俱寂,大家鸦雀无声。然后他递了个纸条给王相国,内容大致是,请你将我开除出红卫兵罢。因为我的时间是人民大众的,比黄金还要珍贵,你的时间是为个人荣誉竞争的,比大粪还要便宜。我当时跟薛武奎说,这个发言和这张纸条打破了20中学三四年来的沉闷空气。
然后王相国脸色苍白,变声变调宣布散会。谁知道大家不像往常一哄而散,都不走。紧跟着,也就是当天下午,在工宣队办公室的隔壁小会议室门前张贴了公告,宣布把李海滨开除红卫兵。说其思想复杂,低级庸俗,思想空虚,精神萎靡,贪图安逸,不思进取,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等等。是以红卫兵大队部和工宣队的名义贴出的。当年学校的红卫兵大队长是王晓钧。大家对此议论纷纷莫衷一是。都说开除的好。据王晓钧透漏,王相国提到我,说像严建设这样出身资产阶级家庭的落后分子,一辈子嫑想加入红卫兵。怀疑那张纸条是我出的主意。当然我料不到,李海滨疯了之后,在王相国的提议下,我很快加入了红卫兵。
出事的前一天,我曾在安居巷煤场找薛武奎,遇到李海滨,不知怎么说道他班的女生班长芳名叫做谭明的。李海滨直言不讳说,谭明是咱学校第一大美女,谁都比不上。他一直暗暗喜欢谭明,但谭明不知怎么回事,若即若离一直不大搭理他。这种话当年根本没人敢说,也就想想而已。也就是李海滨这二货敢说而已。比如我一直暗恋司玲玲,但从不敢对任何人说哪怕一句。但是我觉得谭明这个女生人长得相貌平平,在大操场人堆里可能没人会多看一眼。暗想李海滨这家伙审美观出了问题。
想不到薛武奎忽然睁着眼睛说,海滨你胡然啥呢,谭明跟我好着呢,俺俩一直好了一年了,你就嫑搅合了,一边去。说得李海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实则当年薛武奎在吹牛,根本没那回事。薛武奎当年倒也暗恋南柳巷一个女生,芳名叫做张群,跟谭明是好友。然后李海滨大吼道,世界上能了解我的人,我绝对不以形式上的激昂以显示我的才能达到别人敬佩的目的。当然,这种所谓的本事业已一律显示在我李海滨的身上。薛武奎我告诉你,你要再不彻底改掉身上的无赖气和二流子毛病,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使劲踢门,怒冲冲、灰溜溜走了。再又转身回来,问我有钱没?肚子空得很。我一摸口袋,只有5分钱1枚镍币,他说那好吧,也够买个烧饼吃了。
那天白天挺正常的。早操结束后,我和高潮上楼碰见了李海滨,他对着我一笑。我听见旁边的人问他要不要买电影票,包了场《多瑙河之波》,他郑重的回答说,我已经没有时间看电影了,旁边哄然大笑。高潮问他要干什么,他热烈的说,我正在卖书,为共产主义卖书呢,你看如何?建设,再过20年我将不要钱的把书发给学生们。李海滨的教室在3楼,我与高潮的教室在4楼,听到问他电影票的同学大声喊道,李海滨你走过头了,他思想由于过度集中并未听到这个话,只是大喊道高潮你好,再过10年后我将叫你入党。然后就飞奔而去,上了楼以后自言自语的,啊,真的过头了,然后就闭住嘴,飞快的逃了下去。高潮由于气愤满脸通红,我劝他不要把这事放到心上好一点。高潮用手拍着我的肩膀喊道,我以为将要给大雁塔神经病院打电话了,凭我和他之间的交情,我时刻准备着,不过我可绝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你放心。
被开除红卫兵的那天晚上,李海滨来了我家。我妈知悉李海滨情况,每次来家都招待他吃饭,有时自己饿肚子把饭让给李海滨吃,我自然陪着吃。李海滨当时满脸油汗,情绪非常消沉说,他后妈跟他翻脸了,说他落后不求上进,家里不能资助他了,得还债,以后吃饭叫他自己想办法,每月的12元饭钱再也不能给了,一分钱也不能给。说话间,我感觉其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
那天白天挺正常的。我是从别人嘴里知道他发疯了。上晚自习的时候,我和王秀满坐在教室里,说的是上山下乡男女生的分配问题,说是希望我找个男生,跟她和李雅琦一同插队。后面来了几个女生。我们开始自管自做作业。然后忽然听到她们窃窃私语像是提到了李海滨,我略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就发现她们时而瞟我一眼,我似乎就觉察到了。又过了一会儿窗外响起起王晓钧的嗓子,我于是整理好书包出门,听到李海滨成了神经病的消息。
王晓钧说,今早上,海滨把几十本书抱到学校,一叠一叠的发给班里的同学。又写了个纸条给了班主任李杰老师,上面写的是:李杰老师,在世界的东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里产生了一个莱蒙诺索夫式的马克思。这是中国的黎明和希望,令人感到万分欣慰,我幸福的心里流着幸福的眼泪。
李老师看到后哇的一声忍不住哭了,然后海滨又大声的宣讲,站在课桌上。然后门外商子渝老师听见也哭了。商老师进门想劝他,他却走了。他走进了校革委会,用手指定革委会主任秦梦卿大声说,我代表马克思代表列宁,命令你把20中学,西安市20中学办成一个革命的堡垒,办成一个红色根据地,否则你就是一个人民的罪人,我就要像捏臭虫那样捏死你。张展直主任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只得一叠声的请李海滨坐在沙发上,又将一份报纸递给他,说是应该学一下。海滨大声说,学自然是要学的,然后把报纸揣在怀里从容的走了。转身去了工宣队长王相国的住处和工宣队长谈了好长好长时间。咱工宣队长有点怕他,主要是怕担啥责任,反复说,现在我代表全体红卫兵,代表西安市20中学的全体红卫兵承认李海滨是一位光荣的红卫兵战士,是共青团员。撤销那个错误的决定。但海滨自己说,从现在开始他要消灭党消灭团,但决定要支持红卫兵,因为这是个新生的力量。
在这期间他的继母曾去过学校,目的可能也是为了造舆论推诿责任,当年其继母认定是校方的责任,而工宣队长认定是家庭责任,互相吵骂。因前天晚上李海滨整整骂了她一个通宵,李海滨十分轻蔑她,见了她指着她说,现在我代表人民判处你是个畜生,是个人民的罪人,并说他爸也是个胖畜生。当时我和王晓钧、张新荣坐在工宣队长办公室里,因为李海滨和王相国俩人出门了,后来就商量怎么办,说要不要劝他,因为范进就是个例子。
张新荣出主意,说咱不如在学校里面找个赖皮狠狠打他一个嘴锤看看效果。然后还得通过组织跟他爸的单位,也就是西安东方红照相馆交涉,应该在他爸工资里每月扣除12元作为海滨的生活费。
正说的时候,李海滨忽然踢开门走进办公室。后面跟着王相国。进来就大声说,建设,你也分享共产主义的快乐,然后猛的把一个大苹果和一个肉饼子扔了过来,又递了一本书,书的名字是《伟大的创造》。然后王相国说是才出去在骡马市给李海斌买了2斤稠酒,一块钱的猪头肉,还有苹果肉饼,他都吃完了。然后李海滨又正色命令王相国派人去消灭他板床上的臭虫,说是已经和他战斗了一个夏天了,王相国连连答应说,没问题,没问题,我马上派人去。
王相国当时唯唯诺诺,与此前大喇喇不可一世的派头截然相反。跟个可怜虫一样。正如一个小孩子遇到了一个大恶棍一样,只能是不住的奉承话绝不敢有一点点违背和过激的言论。李海滨又说了一些疯话,说是把马毛像赶驴子一样赶走,要在10天之内,在联合国向全世界宣告中国的如今,要马上去北京见见当代的伟人毛泽东,相信他会流出幸福的眼泪。然后我跟王晓钧,张新荣,在王相国的示意下把李海滨叫出门,准备一同到薛武奎家,离开工宣队长办公室。李海滨对我说,建设你把你爱的人全都给我找出来,我要你毫无保留的把一切都给他们,你把你恨的所有人都找出来,我马上要枪毙了他们。建设你要是在20年内若不精通中国文学若不消灭中国文字的话,我将代表人民宣布你是个罪人。你还得在20年内消灭粮票和人民币。建设我知道,你的所爱的一定要把你的一切都给他,高潮信奉人道主义者,是可怜的,高潮就是一个可怜虫。现在就得把你的书包扔在垃圾堆中,用脑子想事,不要用书包想事。然后走在东木头市,我刚好遇到韩小棉和王俊,赶紧把书包交给她俩,让帮我送回家。王俊很感诧异说,凭啥叫我给你送书包。韩小棉说放心吧没问题。
那天晚上,薛武奎忽然狠狠地说,咱应该戳弄海滨把王相国、秦梦卿、张展直那帮狗适的一人打一个嘴锤。打了白打。我忽然想到,张新荣和薛武奎都不是善茬。
那阵子,李海滨的奶奶得知消息专门从东北乡下赶来,还带来了一包袱东北当地的特产豆包。我尝过一个,豆沙馅包谷面的,发酵发过了有点酸。
其间学工、学农、学军、政治运动、大批判、冬季野营训练、单相思、师生恋、男女教师婚外恋、女生男生结拜等等,有很多故事,都未能展开。帖子不能写太长。亦未能展开。未完。也许我有兴趣,将70年代西安中学生状况写成一个10万字的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