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传》第一百九十七章。圣人要救世,凶星降人间。

    子臣则奇道:“小张仪兄弟此计大是可行,如真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是再好不过,但若是反激起他们的反抗之心,势将毕其力而大破城门,却又如何是好?”

    云游瞧着众人脸上均怀有此疑问,不觉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眼下最要紧的是派遣何人去行此事较为妥当?实在不行便只好小人自告奋勇前去一试。”

    他一说完,子臣和小猴子等人齐声叫道:“不可……”

    他们所虑的皆是这小子原是想要借机开溜,然则云游实无此意,莫名受冤了。

    小猴子忽而嘻嘻笑道:“说到煽风点火,造谣生事的本领,那可是除了他之外更无第二人选了。

    此人熟门熟路,靠着这门技艺,生生在武林中立了一个破天门派,混的风生水起。

    好几次我们这些不良少年团的兄弟险些入了进去,但因立场初心不合而止。”

    子臣蹙眉道:“什么破天门派,他是何人?竟能靠着造谣生事而开宗立派,这可当真是无奇不有了。”

    “破天,破天,自然是一张嘴说破了天,生的说成死的,死的说成生的,黑白是非全然可以颠倒过来。就看何人出利来买断这结果了。”

    李年脸色一沉,愤然道:“小人当道,连是非黑白都可以公然交易买卖了么?不知羞耻。”

    小猴子轻轻碰了碰子臣身子,嘻笑道:“既然大伙都是如此刚正不阿的英雄好汉,说不得那只好黄泉路上结伴同行了。”

    李年听出其弦外之音,怒瞪一眼,云游蓦地想到一人,问道:“你所说的那人可是脑袋小小,贼眉鼠眼的节奏大师?”

    他想起当年自水星城而出后便即遇上了一个生事之人。

    而后又是此人在江湖上大肆鼓噪自己已入了魔教,要血洗普陀山云云,累得百口莫辩,猜想武林中有这么号人物,多半便是他了。

    小猴子“噗”的一笑,道:“什么节奏大师,那都是你们江湖中人给的称号,他本名叫癞头三,先前还入过我们不良少年团,后来退了又在武林中自立门户。

    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居然以掌门自居,实在可笑。”

    云游听得果是此人,忧心忡忡道:“此人见利忘义怕是靠不住。”

    “他虽已不是我团中一员,然我在他心中三分薄面总是有的,办这种事他最是拿手。”

    “就怕此人易被收买,如是有令他投鼠忌器的人或事握在手中就放心许多。”

    小猴子嘿嘿笑道:“这可巧了,他奶奶便还在济恩寺中,曾多次遣人想接过去,然他奶奶却是个倔老太。认为他行事不端,说什么也不肯随他而去。

    在她看来,这是在累造罪业,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是以整日诵经礼佛不问他事,替他减轻罪孽。”

    “如此通情达理的老人家,那可得好好招待才是。”

    小猴子嘻笑说:“这个自然,尊老爱幼向来便是我们的帮旨,那奶奶亦视我为孙儿,自当照料妥当。”

    云游向子臣拱手道:“不知子臣将军意下如何?”

    子臣沉思片刻,想此时更无他法,而这小张仪有能力借助野狼破我朝大军,又是皇上所言的圣人,虽对这些手段有些不耻,亦点了点头,道:“但听兄弟安排。”

    当下云游命那夜雨燕,只身出城,将细节关要一一说了,威逼利诱,务必让那癞头三多使手段,教天下人尽知北夷内部不和之事。

    而后云游又在鹿城找了一批演奏鼓乐丝竹的民间艺人,且不以善吹者而择,越是难听刺耳者越是得选。

    子臣李年和一众少年均是不解其用,唯那小猴子哈哈笑道:“兄弟原是这等疲兵之法。”

    “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小猴子嘿嘿笑道:“不传不传,你知我知即可。”

    数日后果然便听得流言蜚语满天飞,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各自怀有排除异己之心云云。

    北夷将士和那些江湖豪客自然认为是敌人教唆之故,可空穴来风,即是明知陷害亦不免心有所虑。

    自己能这样想,又怎知其他人如何作想,心里有了疙瘩,猜忌也就慢慢有了效用。

    时日一久,北夷攻城频繁,然每次都在子臣李年及鹿城百姓同心协力的苦守下得保一安。

    北夷大军万不料这些鹿城守军会负隅顽抗,以命相博,大出意外。

    自然不知这些人如此卖命,却是有了那军功授爵之故。

    若是北夷围而不攻,这数万士卒没了粮草供给,便可不战而胜,这是北夷所料之事,然迫于各方压力,攻的也越来越急躁。

    奈何这些百姓竟会同生同死,纷纷献粮献物共渡难关,围耗之策不能奏效,像是口中含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吞之不下吐之不出。

    日间攻城疲乏,北夷大军夜间修整,还未入梦忽听四方号角齐鸣,鼓声大作。

    一众将士慌乱穿衣,起身迎敌,北夷大王子恩达尔惊喜道:“这些汉猪真是愚不可及,居然还敢向我军反击,大合我意,勇士们,集合出战。”

    然折腾一番,全都准备就绪,又听回报说敌军已消失。

    这一晚不眠不休,累得人困马乏,让不少北夷勇士破口叫骂,恨得牙痒痒,可他们不出来也是无法。

    云游召集的民间艺人均是鹿城百姓,他们分结四队隐伏四处,每隔几个时辰,见北夷大军将息未息之际便即擂鼓响号。

    声不成音,音不成律,乱哄嘈杂搅得他们无不心烦意乱,无法安宁。

    今日一曲《十面埋伏》奏得扣人心魄,心情激荡,若似草木皆兵,惊涛拍岸。

    次日又一曲《后庭花》,本是靡靡之音,然在这些人手中如鬼泣猿嚎般凄凉透骨,阴风阵阵,倒还有别样韵味。

    北夷大军驱小部兵力则被歼,歼而数万齐发,发则遁,敌来我隐,敌去我来,反反复复。

    小猴子等少年轮番上阵,直如耍猴斗马,手拽风筝长线,始终谨守疲兵之法,只游不战。

    “他妈的,投又不投,打又不打,是何道理,天下岂有这种无赖打法。这他妈哪是打仗,跟我们玩躲猫猫么?”

    一人问道:“这鹿城领兵者是何人?若是子臣将军可不会这般耍赖。”

    “是一群少年配了一群乐手,领头的叫小猴子。这小猴崽子若是落老子手里,便将他头塞进鼓里,擂上个三天三夜,教他也尝尝音乐的美妙。”

    “全是这班无赖在作怪,打仗毫无章法可循,依我看这就是他们的疲兵之计。这些跳梁小丑定然无胆真的攻来,不作理会便是。”

    如此数日,渐渐的北夷大军也已习惯了伴着这些号角鼓声入睡,听之不闻,置之不理。

    云游得悉后,微微一笑:“诳也,非诳也,实其所诳也。少阴,太阴,太阳。”

    溪辞站在其后,皱眉道:“幕哥哥,你在说些什么?这么多天也不来看我们,又是音乐又是美酒的,你好自在呀。”

    云游抱起小白马,笑道:“不是有子月公主陪着你们么,白马妹妹也越来越有人情味了,貌似很是喜欢这位大姐姐呢。”

    子月坐在他对面,看着小白马坐入云游怀里,仰起头,小手指不住捏着他的鼻子,颇为开心,不觉笑道:“可也不及你这冒牌哥哥让她喜欢。溪辞姑娘总让我一女子陪着也不是那么回事,终究我不是你。”

    溪辞面色一红,颇为难堪,微低下头。

    云游则哈哈笑道:“子月公主可想起来自己乃是女儿身了,终究我不是子臣兄弟,能让你不爱戎装爱粉装,很是难得啊。”

    他一见溪辞被她说的为难,便随口调笑回来,以缓和尴尬气氛。

    子月吃力不讨好,瞪了云游一眼,骂道:“你这人就是嘴贱,死也转不了性。”

    云游哈哈一笑:“我这本性难移,子月公主的性子倒是温和了许多,如是从前,这会多半早掏刀子了。”

    子月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子臣亦微微一笑,一旁的小猴子接口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太阴太阳,太阳太阴,兄弟这是要收网了么?”

    云游抱着小白马,起身叹道:“该来的终究是要面对,兵道者,诡异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亦如这尘世亦真亦幻,总让人看不清真相,迷失其中。”

    他不想看到血流成河尸堆成山的场景,可也知战争是无可避免的,只希望尽己所能将伤亡降至最低。

    是夜,鼓号声如旧奏响,李年率了百余众趁着乐声偷摸向敌营突袭。

    待得欺近敌营,北夷将士惊觉而醒,然四下帐篷里火光骤明,杀声震天。

    李年大叫一声:“不好,中计,撤退……”

    瞬息间北夷大军自东而西乌压压涌了过来。

    大王子恩达尔骑在马上哈哈大笑道:“汉猪果是愚蠢,这等小伎俩便想骗过我?即是不眠不休亦防着你们此招,勇士们,冲杀过去……”

    说罢万马奔腾,黑夜中只见一条火龙被无数星火围追堵截。

    李年率部溃逃,只是溃逃之时只沿着一条小径而跑。

    恩达尔见他们撤退有序,眉头一紧,心知要糟,忙发声大喊:“穷寇莫追……”

    然此时人马哄哄,数万之众齐声吼叫,如下山猛虎,哪里还能听得清楚。

    忽见群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立时人仰马翻,北夷将士痛苦哀叫,显是受了极重的伤。

    有的即刻倒地不起,有的则惊慌失措,故步自封不敢妄动。

    但听数人破口骂道:“这些狗娘样的,居然在这布了陷阱,汉猪就是阴险歹毒的无耻小人,尽出些下三滥的手段……”

    又听数人叫道:“哎呦不好,这捕兽夹和长钉之上喂了……喂了毒……”

    说罢四周羽箭如林将北夷大军围在垓心,齐刷刷射落下来。

    北夷将士这才醒悟,大叫道:“这是诱敌之计,咱们踏进了圈套中。”

    羽箭乱发雨下,高举火把的士卒也渐被箭雨射熄。

    一人大奇道:“不对不对,对面的将领何以是李年,子臣去哪了?”

    一人挥出马刀,厉声叫道:“狗娘养的,先不管别的,勇士们,随我冲杀出去。”

    李年引兵伏在布满陷阱之外的西首等候,东南两面则由少年阿鸡阿蛋和范人王领了千余众以逸待劳。

    北夷大军冲出圈外时已死伤过半,且日久处在精神疲乏紧绷之中。

    此刻受挫,士气低迷,听得四面鼓声又响,如是四年楚歌,不知敌人众寡,惊魂未定之时,忽又听得来人惶急道:“不……不好了……他们……他们攻向绿原边城去了……”

    此言一出,大王子恩达尔险些从马背上摔落,被身旁勇士扶定,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谁给他们的胆子,何人领兵?”

    “是子臣将军及一位少年,王子再不回防,边城可要失守了。”

    北夷大军此次南下,对于鹿城那是志在必得,是以倾尽全部兵力集中在此役上,绿原边城实如空城一般。

    只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在自保不及之下却反守为攻,直奔大本营,这一着实在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就连云游亦不知晓。

    而出如此险棋,石破天惊之策的正是那不良少年团的小猴子。

    他本就胆大包天,野心勃勃,料定绿原边城此刻极易得手,且以攻代防,攻敌之所必救,鹿城之危便可不破而解。

    子臣最终被他所说服,原拟只听云游以疲兵之计,打消北夷大军的念头即可。

    在那捕兽夹和长钉上施以剧毒也并不在云游预想之列。

    然在小猴子怂恿之下,说小张仪多少有些妇人之仁,对敌不可存有仁慈之心,是以都表面顺从,让云游安心在城内静候佳音便是。

    子臣见这少年有勇有谋,越来越佩服,夸他深熟兵法,谓之神。

    小猴子则全然不懂那些,然则子臣说的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之变化而胜者,谓之神,那是夸他有善变制敌之才。

    其实这些也在云游可算之内,只是他不想扩大战势,将战火波及更多无辜百姓,是以只思退敌之计,全无进取之心。

    唯一没料算到的便是子臣将军会听取了这小猴子的激进打法,被这些人给蒙在鼓里。

    云游相信子臣不是好杀之将,这才安心在城内陪伴白马妹妹。

    子臣眼见到手的肥肉,如何能不心动?

    “你这围魏救赵的计策可使得巧妙之极,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有一肚子坏水。”

    小猴子嘻笑道:“什么围魏救赵,这是歼魏救赵,待会可还有一场蹲点打援的硬仗。”

    北夷大王子恩达尔听得绿原边城失守的消息自是心急如焚,当即率了余部向北驰援。

    阿鸡阿蛋等少年大声喊道:“兄弟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眼前,这些人现下都是待宰的羔羊。拿起你们手中的刀枪,向着这些弱小的土匪发泄你们压抑在心头多年的仇恨吧……”

    他这一说,让鹿城被欺压已久的百姓和将士们兴奋大叫,磨刀霍霍。

    眼前的北夷大军便似是猪羊一般不再那么凶残可怖。

    他们初时的锐气也被消磨殆尽,今番失陷重围又听边城失守,大都心神恍惚,只盼早归解救家人,哪有心思和这些人缠斗下去。

    鹿城百姓士卒则尽皆亢奋难抑,刀枪剑戟齐向他们身上招呼。

    彼竭我盈,北夷大军且战且退,被这些凶狠的百姓缠上,稍有不慎便即人头不保。

    在他们眼中,人头已不再是人头,而是赤裸裸的欲望。

    北夷将士何曾在这些人眼中见过这等如饥似渴的眼神,直似猛兽瞧见猎物一般,不由得瞧得发毛,心中打突。

    稍有逃得慢了一步的被地下的无头死尸绊倒,便即“噗”的一声,一刀下肚,随而被割下血淋淋的头颅挂在腰间。

    众百姓和将士踩在无头尸身上哈哈大笑着疯狂屠戮,尽情展现着原始的兽性之美。

    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原本的样子想来该是如此,只是一个个面目逐渐狰狞,已然分不清是人是鬼,抢夺掠杀的样子也无所谓狼狈。

    恩达尔看着这些腰间满是人头,杀红了眼的鹿城将士,如是地狱恶魔,骇然失色。

    率着残部终于脱围,急向回奔。

    在赶到绿原边城时,远远便瞧见城内一个个毡房被绿草环绕,灯火通明一切井然有序,并无外敌入侵之相。

    北夷勇士惊喜交加,又深恐是疑兵之计,不敢贸然近前,犹豫不决。

    正当此时,四面八方同时号角吹响,恩达尔一惊,想是又陷重围,勒转马头,挥起马刀,恼怒已极,当先大喝道:“北夷勇士,宁死不屈,把我们的家园给夺回来……冲呀……”

    他们已然失了理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残部向着四方冲出,但奔了十丈开外,马失前蹄向前跪去。

    “恢恢”嘶叫,不住被绊倒,马上的勇士也翻滚在地,却原来在此已设下了绊马绳。

    忽听一人喝道:“擒贼先擒王,拿下……”

    大王子恩达尔在地上滚出数丈,刚一起身,只觉脖子一凉,架了两柄单刀,背心也抵了数支长枪。

    北夷勇士见王子被擒,立时勒马收足,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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