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白云深处
天色渐亮,燕赤霞不敢耽搁时间,叫醒了众人,便让店家筹备早饭。
大家洗把脸,都凑到了客栈的饭堂里,沈傲霜脸含愠色,故意迎着洛昊空的目光,守在张昊天的身旁,轻翘着嘴唇,吹拂着热汤,伸出舌头试过凉热之后,才捏开张昊天的嘴巴,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
燕赤霞无暇关注这些细节,吃了几个肉包子,便问跑堂的伙计:“小二哥,老夫来问你,那杭州城的白云寺怎么走?”
“不晓得,你若是问那灵隐寺在哪,俺还能给客官指条近路,可你口中的白云寺,俺却从未听说过。”小伙计手里握着抹布,垂下头,擦着桌面,低声回道。
在这伙人中,还属杨梦言机灵,接口笑着又问:“我说小二哥哥,那你可曾听说过白云大师?”
“你要说起白云大师,那可是杭州城里人尽皆知的活菩萨啊,每逢遭遇灾荒年,白云大师都会在城门口架设粥棚,施舍斋饭,救助流民,还会给人瞧病,莫管什么疑难杂症,只要找到了白云大师,便可消除病痛,身健如初,提到他老人家,没人不竖大拇哥的呀。”听闻杨梦言提及白云大师,店小二顿时神采飞扬,如数家珍般地赞誉了一番。
杨梦言面现欣喜之色,又笑模笑样地瞅着小伙计,娇声再问:“那你可知白云大师住在哪吗?”
“这个嘛,俺就不知道了,倒是听人提起过,说他来自宁波府东面的白云山上,至于是个啥地界,俺就说不好了。”小伙计挠着后脑勺,回忆了片刻,才难为情地回着杨梦言的问话。
“事不宜迟,赶路要紧,走。”燕赤霞听闻杨梦言打听到了大致方位,连忙起身,招呼着众人上路。
卓断水紧跟着跑到沈傲霜身边,想去接过张昊天,沈傲霜却冷着脸喝道:“你莫管,霜儿背着他走。”
卓断水拿眼去瞅燕赤霞,却见燕赤霞轻轻地摇着头,便也做罢了。
大家出了杭州城,一路向东,路过宁波府,又询问了多位老者,才确认了白云寺就坐落在城东的白云山上。
燕赤霞走在前面,带着众人经邱隘、横溪、越东钱湖,至韩岭俞塘城杨入山口,沿着白云溪蜿蜒而上,路旁松竹夹道,涧水清流,尚有几处古亭歇脚,几座石桥横流飞虹。
燕赤霞抬眼望去,但见山路渐窄,有如刀削斧劈那般,只容一人独行,直插云霄,两侧壁立千仞,却无护栏照应,行人稍有不慎,便可跌入崖底,摔个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燕赤霞接过张昊天,背在身后,又用绳索缠绕几回,这才仰山而去,一步一拜。
沈傲霜不明就里,连忙扶起燕赤霞:“燕使者何须这般虔诚,竟跪拜不已,石阶如此陡峭,莫说背着他前行,就算空身爬上山顶,尚不轻省,何况还携着个大活人呀?”
燕赤霞摆摆手,笑着回道:“老夫曾闻毕神医所言,若非如此,我等怕是见不到白云大师啊。”
“张昊天身遭劫难,皆由霜儿而起,那就让弟子来背着他,拜到山门,怎可让燕使者吃这苦头,叫霜儿如何忍心啊?”沈傲霜说着,就解开了燕赤霞腰间的粗绳,把张昊天搂在了怀中。
洛昊空向前一步,拉起张昊天的手臂:“师妹身子单薄,背着他走了这一路,已然是精疲力竭,还是让师兄来吧。”
沈傲霜却猛然打落了洛昊空的手臂,扭身把张昊天弄到身后,又让卓断水把他绑好捆紧,这才跪伏在地,双掌合十,朝天而拜,接着便艰难地起身,登高一步,再跪再拜,周而复始,起伏而行,累得她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众人却因路窄,无法相帮。
沈傲霜性子倔强,平日里师兄妹们都让她三分,而今看着她如此费力地折腾自己,大家皆都缄默不语,不敢多言,只好齐刷刷地瞅着燕赤霞,等他发话来劝。
燕赤霞跟在沈傲霜的身后,轻声嘱道:“霜儿若是体力不支,可得提前出声,莫要任性逞强,若是稍不留心,你与昊天老弟便会葬身谷底,万劫不复了呀。”
沈傲霜在前并没回话,只是微微地点点头,继续背负着张昊天,咬紧牙关,拼着性命往上拜爬。
众人紧随其后,燕赤霞心忧他们俩的安危,便把轩辕剑紧紧握在手中,以防不测,若是沈傲霜有个闪失,便可瞬时化为飞天行船,以便接住他们两个。
沿途峰回路转,满目青山翠谷,山环水绕,白云寺就是不露真容,也不知聂秋鹰哪来的力气,竟开口吟哦起来:“入山不见寺,但见千丛竹。竹深寺更深,天地绿乾坤。”
萧若兰拽着聂秋鹰的衣襟,仰望着山巅处的朵朵白云,感慨万分地念道:“唉,还真是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啊。”
“狭路山更静,古刹涧幽深,好像谁不会吟诗作赋似的,就显你们神机营了,哼。”杨梦言双手紧抓着卓断水的腰间,支撑着身子,等喘匀了气息,才出口吟道。
大家跟在沈傲霜的身后,踩着沈傲霜磕破双膝而流淌着的血迹,越爬越慢,行至弯道处,阶边陡然现出一座木亭,粉柱黛瓦,庄重而不失雅致,唤作望云亭,亭中雕栏堆砌,可环亭而坐,供人休憩和观景,燕赤霞赶紧把双膝浸透着鲜血的沈傲霜搀住,解下张昊天,扶着她坐了下来。
“且听老夫相劝,还是换做水儿来背吧,你这般拼着性命,即使抵达山顶,也会痛心泣血,恐怕要危及到自家的存亡啊。”燕赤霞凄切地瞅着面色苍冷的沈傲霜,颤声劝道。
“请燕使者成全霜儿,救命之恩,须涌泉相报,莫说劳其筋骨,哪怕是将霜儿的性命拿去,霜儿也不会道出半句怨言。”沈傲霜却笑脸相迎,话语间携着刚毅,决然不改初衷,使得燕赤霞无言以对,暗自替她叫着苦。
萧若兰打眼去瞅沈傲霜,竟是蓬头垢面,不成样子,只瞧了一眼,便不忍直视,随之背过身去,呵斥着聂秋鹰:“你还算作男人不,没看到霜儿姐姐身如筛糠,就不能俯首帮衬一番,替她缓解些苦楚吗?”
没等聂秋鹰回话,却听杨梦言轻声笑道:“嘿嘿,他呀,还真算不得男人嘛。”
“莫要信口开河,傲霜师妹冥顽不化,非要吃尽这般苦头,试问哪个心中好受,就连燕使者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我等除却痛心疾首,还能如何?”洛昊空话语中裹挟着怨气,既为聂秋鹰开脱,也是气那沈傲霜固执己见,桀骜不驯。
洛昊空口出怨言,谁也不接茬,却都凭栏而立,极目远望,只见四周群峰起伏,岩壑深邃,风光如画,气象万千,杨梦言手搭凉棚,忽见黄墙梳瓦的白云禅寺隐约现在青山白云之中,不禁欢呼雀跃起来:“你们快看啊,白云寺就在前方,咱们再加把劲,眼瞅着就快到了呀。”
沈傲霜听罢杨梦言的喊声,也跟着抬眼去瞧,果然从枝桠的缝隙间,看到泛着淡黄色泽的院墙,浑身立刻充满了力量,拉起卓断水,又把张昊天固定在背后,硬撑着腰身,匍匐而上。
众人眼盯着沈傲霜不顾死活地往上爬,膝下淌着浓稠的血流,皆都喟叹不已。杨梦言也在心里嘀咕着,若是换做她来背负着张昊天,能否也像沈傲霜那般舍命不渝,宁肯耗尽体内的热血和功力,却要把张昊天送至峰顶。思量几许,杨梦言寻不到答案,却在心头暗自钦佩着沈傲霜的执着。
临近山门之时,沈傲霜拼尽了全身最后的一点气力,猛地栽倒在地,昏死过去了。
“唉,这回倒好,可怜的霜儿姑娘,要陪着张昊天一起请白云大师瞧病喽。”萧若兰帮着卓断水松开张昊天,又和杨梦言搀起沈傲霜,不禁轻声叹道。
洛昊空没等燕赤霞发话,便抢着给沈傲霜运气发功,没待多时,就听沈傲霜嘤嘤而醒,凝眸瞅着眼前的白云寺,长出了一口气,嘴里嗫嚅着:“总算到了,还不快去拜见白云大师?”
杨梦言没等沈傲霜起身,便从行囊里取出几条雪白的布带,将她的膝盖缠了几回,可浸出的血色须臾间便把带子染红了。
燕赤霞瞅着杨梦言瞎忙活,从袖口掏出一瓶金创药,递给杨梦言说:“真是个傻妮子,还不找个僻静处,先把药粉帮你霜儿姐姐敷好,再绑紧关节处,才可止住血流啊。”
杨梦言嘻嘻笑着,赶忙架起沈傲霜,绕到了山门的侧边,鼓捣起来。
包扎完毕,杨梦言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沈傲霜,回到了山门前。燕赤霞瞅着紧闭的石门,也无匾额悬楣,好奇地言道:“真是怪了,这大白天的,为何却山门相合,也不见知客僧笑面来迎呐?”
“呵呵,燕使者,山路这般陡峭,白云寺又盘亘在峰巅峦尖,若无急事,哪个香客愿意费尽气力,爬到这白云山顶,来此寺庙进香拜佛呀,反正是人迹罕至,开不开门,又有何分别啊?”萧若兰取下弯弓,单手拄地,娇喘着应道。
“这倒也是,洛昊空,速去叫门吧。”萧若兰的推测,不无道理,燕赤霞也深以为然,便让洛昊空前去叩门。
洛昊空颔首称是,拾阶而上,走近山门,轻叩辅首,寺内却无人应声,顺手又推了推,两道石门露出一条缝隙。洛昊空回头瞅了瞅燕赤霞,见燕赤霞点点头,这才双手抓紧铜环,猛地向前推去,就听他啊地一声,便消失在门内,不知去向。
众人连忙赶过来察看,却发现门后竟是悬崖峭壁,白云飘浮,山风呼啸,远处还有一条清流迤逦而过。燕赤霞不敢怠慢,抽出轩辕剑,朝着山下抛去,不大工夫,洛昊空脚踩剑身,御剑而回。
“这白云大师也太古怪了,弄了座空门在此招摇撞骗,若非我等身备御剑之功,还不摔个粉身碎骨呀。”洛昊空抹了把额际的冷汗,惊魂未定地叫道。
沈傲霜的体力稍作恢复,手扶山门,往山外瞧去,思忖着说:“霜儿似乎知晓了白云大师的用意,记得六祖慧能曾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知是否以此门而寓此意呢?”
“不对吧,即便是白云大师构设空门,告诫世人莫要贪恋红尘,万事皆为空幻之象,最终尘归尘,土归土,都是过眼浮云而已,好在我等尚有功法护身,若是碰到常人来访,岂不是白送了性命,枉生了一世吗?”洛昊空心神初稳,手指山门,道出心中的疑虑。
听着弟子们争论,燕赤霞心里也没个准数,双手拉住门环,试了试力道,又把门关紧,而后才笑着说:“哈哈哈,此门煞是紧致,凡夫俗子实难打开,看来白云大师绝无害人之心啊...”
没等燕赤霞说完,就听杨梦言站在门边,惊叫了一声:“燕使者,快看呀,门后好像有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