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五放学,布置完作业,做了回顾,我让孩子们收拾好书包出去玩。杨树组的值日生们拿起笤帚,穿越人群,开始打扫教室。在收拾整理的兵荒马乱中,一个小男孩稳坐在教室正中央,一目十行、运笔如飞,赶着完成周末的写字作业!
这是什么时候啊?大家都在收拾,他却只顾赶完作业!这样应付作业有意义吗?这可不是速算练习,而是临帖写字啊!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写,潦草地胡噜完有啥用呢?
我当时正拿着手机联系学生家长,忍不住走上前去,想制止他,也想把这一幕录下来给家长看看——平时我们在亲师沟通中经常聊的就是,怎么让这个孩子更安驻当下,享受过程而不是一股脑地往前冲,只顾着完成,却不会欣赏这一路的风景呢?
于是鬼死神差的,我打开了录像功能,录下了和他的对话。
我说:“孩子,写字作业是要回家安静的时候慢慢写的,这么快写完有什么用呢?”
飞舞中的钢笔停了下来,他把字帖合上,不让我看。
我一边翻开他刚刚在写的页面,一边继续说:“你就算一口气把这一本都写完了,有什么意义呢?我又不需要你写完的东西。你要慢下来,看清字形,按着格子写。”这时我其实看到他已经比之前的龙飞凤舞写得工整不少,出格子也没那么多。
他依然不吭声。
我放缓了语气问:“你是周末有很多事情,没时间写作业吗?”
他没说话,摇了摇头。
我继续“循循善诱”:“平时你在主课本上写文章,有好多想法冒出来,忍不住就会写快了。但是写字帖是不一样的,要一笔一画,不写连笔字……”
感觉到他并不想听我说教,我就让他收拾好书包,去操场上和小伙伴们玩吧。
晚上回来,我想起当时录了一小段视频,就打开来看看。顿时,我震惊到了:原来我冲上去对孩子说话时,是那样尖锐的语气!道理似乎都是正确的,但表达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平和、中正,传达出来的情绪其实很负面——为什么我认定了他不肯好好写字,而不是先肯定他想完成作业的冲动呢?
我知道自己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着急指责的口气是从哪里来的,尤其是那尖锐的语音语调,我自己听下来都觉得压迫和害怕……因为我自己的童年时期,就一直在这种自我否定中,我不够好,我不值得被爱。在下意识的冲动之下,我把同样的否定和指责的怒气发在了孩子身上。
当老师这么多年,我有过喜悦和满足,也有过无力感,但这一次,是深深的自责和省察。
之前和吴巍老师聊过,她建议我用更轻柔的声音和孩子说话,在班上培育一种安静倾听的习惯。我说道理我都懂,只是有时候自己做不到,特别是很多压力和期待造成内在焦虑的情况下,我一着急,内在里那个恐惧的小孩就出来了,声调也就不自觉地抬高了。
作为成人,我们很容易给自己的言行以合理化解释,可是当我想象自己作为孩子去面对成人这样尖锐的情绪时,师者的形象碎了一地。
圣人说:“知耻而后勇”,我知道打破自己的本能习惯,重塑一个成熟的人格有多难。但只要看到了,就会去一点点改变。所以我还蛮建议爸爸妈妈偶尔可以尝试录下来自己和孩子对话或冲突的时刻,拉开一点距离,从孩子的视角再去看自己的言行,会有很不一样的感受。
(二)
最近我们在班上共读《特别的女生萨哈拉》,读到波迪小姐出场,是那样一个特立独行、自由不羁的形象时,不免觉得新奇有趣。我就请孩子们在日记里写写对波迪小姐这位老师的印象,以及希望自己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
让我很惊奇的的是,有三四个男孩不约而同地写了“我想要不偏心的老师”。我忍不住问:老师有什么地方表现出偏心了吗?
后来我慢慢琢磨出来,四五年级以后,男女生开始有了分野,女生在课堂上安静、合作的品质,往往会被老师们赞扬。而男生的邋遢、淘气和缺乏界限感,也往往会被一再提醒(我常常开玩笑说班上有几个拆家的二哈,在墙上挖洞,拆下椅子上的螺丝当陀螺,用浇水的喷壶当水枪打仗……)。
尽管我们自以为是“对事不对人”,可在一部分男孩子眼里,他们会敏感地觉得老师更喜欢女生,于是带来了老师“偏心”的感受。
性别偏见是客观存在的。我们要寻找机会,鼓励女孩子去打破边界,去创造新世界,同时让男孩子的力量,用更正向的方式释放出来,去建设,去创造,去承担起照顾环境和他人的责任。这样孩子们内在会更安定自信,外部的世界也会变得更美好。
经书上说:“施比受更有福。” 接受照顾,或是只顾拿来给自己,所得到的可能是生理上的、安全上的或情感上的需求,却没有实现更高层次的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要是我们的教育只会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那么他们的人生即便取得了世俗的成功,也容易是紧张、纠结的。所以,我们要尝试多带着孩子去奉献,去服务,不求回报的工作,会带来真正持久的幸福感。
在校园里,我们会有一些鼓励孩子们建设环境和服务他人的机会,包括每天的值日,园艺课上的花园劳动……班上也有一些小项目,比如组织中秋的灯谜会,鼓励孩子们参与秋游踩点的先锋队。我希望这样的机会还能更多一些,如果能慢慢拓展到社区,甚至更大的社会。让孩子们有机会去接触到更广大的世界,从“小我”走向“大我”,为一生奠定创造的基石。
五六年级,期待我们逐渐成长为社区建设力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