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因极力刻画曹操的反面形象,故而蓄意将其优点渺小化,缺点无限化。其中「挟天子以令诸侯」,更是被极端阴暗化……
但最早行「挟天子」之举的并非曹操,而是李傕、郭汜。
参陈志《贾诩传》中云,“董卓兵败后,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欲解散,间行归乡里。贾诩劝其率众而西,以攻长安,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而这里的「国家」,指的即是天子刘协。
而自献帝向洛阳而来,则是袁绍谋士沮授首先提出‘西迎大驾,即宫邺都,挟天子以令诸侯,谁能御之!’但袁绍并未采纳,东迎献帝之举……
毕竟袁氏门阀威望遍及宇内,无需依靠汉室余存的光辉提升名望。到时一统天下,代刘而立亦不过是水到渠成。故对袁绍而言,请个皇帝供着,可谓多此一举。
其弟袁术更是直言不讳道,“今海内鼎沸,刘氏微弱。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何如?”
然袁绍却是忽略了,即使献帝无用,亦可用来防止对手「挟持」。以致《三国志·袁绍传》中载,“会太祖迎天子都许,收河南地,关中皆附。绍悔,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
而曹操迎请献帝的过程,亦并非一帆风顺。
此前献帝至河东安邑后,河内张杨尝欲护送献帝回返洛阳,即被董承、杨奉、李乐、韩暹等人阻拦。董承等诸将一路费尽心力,未尝不生挟控天子之意。自是不希望其他诸侯半路摘取胜利果实。
故《资治通鉴》中载,“操乃遣扬武中郎将曹洪将兵西迎天子,董承等据险拒,洪不得进。”
只不过后来这些人相互之间争权夺利、鹬蚌相争,而曹操渔翁得利而已。期间张杨帐下董昭,不断在背后穿针引线、推波助澜,并非太尉杨彪奏请献帝宣召曹操入洛阳。
曹操奉迎天子,可获取巨大的政治资源,荀彧曾言,“昔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汉高祖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心……”
曹操虽是占据兖州,成就一方诸侯。但其出身常被诟病,声望比之袁氏更是荧光比之皓月,故欲与袁氏抗衡,需要借助皇室威望。尊奉献帝,正可以弥补曹操政治上的不足。
而且「挟天子」之举,亦并非曹操一方受益……
自兴平二年(195)秋七月,献帝脱离凉州军阀的控制,一路向洛阳奔逃,李傕等人亦是紧随其后,夜焚学舍,斩杀近臣、抢夺宫人……致使献帝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狼狈不堪……
《资治通鉴》中曾描写道,“乘舆居棘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
此时各大诸侯相互攻伐,无人肯接纳这位逃难天子。甚至是如刘备、刘表、刘璋这些宗室皇亲亦对天子未加理会。经历一年的逃亡、流浪生涯,直至建安元年(196)秋七月,献帝终至洛阳。
然此时的洛阳已是宫室烧尽,百官唯有亲自动手斩除荆棘,靠墙壁间生活,可谓食不果腹、朝不保夕。
缺少粮物供给,尚书郎以下,只得亲自外出采取自生的禾类充饥。有的饿死在墙壁间,有的则被兵士所杀。若非曹操的到来,保证了献帝之安全,维护了汉室之尊严,献帝恐亦要饿死于残垣之间。
至于曹操以「以土代火」为由,执意迁都仅是小说之言。
实则洛阳已是一片废墟,若要修复耗费之巨,非是目前的曹操一州之力所能承担;而且洛阳北临袁绍势力,西面凉州军阀混战不断……皆需曹操派兵驻防,而曹操的兵力亦是相形见绌。
故而曹操方才选择将帝都,迁至兖州地界。
而许昌西北是嵩山山脉,西面则有石人山、白云山、伏牛山等山脉阻隔,南面大别山、博山等山脉横亘,仅东面属平原地貌,地理位置得天独厚。
且考虑迁都之暂时性,亦不宜距离洛阳过远,故而选择许昌。
且迁都许昌并非没有花费,大兴土木,营造宫室亦是必不可少。
且据《曹操集·上杂物疏》中载,曹操向献帝进献过大量的御物,包括各种食器、文房四宝、香炉家具,以及一些日常用品。甚至是曹操曾经收藏的一些珍品。
然而曹操本人,却是十分节俭。《曹操集·内戒令》中有云,曹操的衣服、被褥皆能使用十年,每年亦仅是拆洗缝补即可;严具亦是简单的皮箱,乱世后,更是改用方形竹箱;
曹操患有逆气病,即头风。需常备铜器,发病时以冷水浸头。然而铜器久置会有铜臭,于是改用银制小方器,又恐世人误会自己喜银器而竞相效仿,而改用木器盛水。
《三国志·卫觊传》中,魏明帝曹睿继位后,尚书卫觊在上表中云‘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与《魏书》所载,“后性约简,不尚华丽,无文绣珠玉,器皆黑漆”之言相符。
换言之,曹操给予了献帝应有的尊重,极力维护着汉室最后的尊严……
不可否认曹操向往权势,因为曹操需要权势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需要权势去完成东汉的政治改革,需要权势去消灭身边所有的掣肘。
譬如《曹操集·陈损益表》中提出的十四项改革意见,以期富国强兵,重兴汉室。
然而改革必然产生利益冲突,曹操的「飞扬跋扈」只是表象,实则是献帝及其周边的利益团体,抑或改革的受害者在步步紧逼,迫使曹操不得不反抗……
建安四年(199)三月,曹操败吕布复徐州后,进而北上攻取河内,以备战官渡……
然而献帝集团亦是看准了此次千载难逢之机,以曹操讨吕之功,加封其三千户,同时免去曹操「行车骑将军」之职,转而拜董承为车骑将军。董承继而得以开府,置府吏、幕僚,培植势力,拉党结派,即小说衣带诏事件。
官渡之战绝对是曹操的生死之战,选择此时发难,完全是恩将仇报欲将曹操置于死地。
曹操并未坐以待毙,建安五年(200)春正月,曹操大军突然返回许都,逮捕董承、种辑、吴硕三人,连同王服,全部诛杀,夷其三族。客观而言,即使献帝谋划成功,又将如何抵御袁绍之铁蹄,其结局怕是更为凄惨。
至建安八年(203)冬,献帝宣布以汉武旧制,重置「司直」官,位司隶校尉之上,以亲信韦晃任之,负责督察许都百官。
曹操此时正忙于平定袁氏兄弟,并未驳回献帝的任命。毕竟袁绍已死,曹操一统北方在即,已然无惧于任何诸侯。任凭献帝机关算尽,在绝对实力面前亦不过跳梁小丑尔。
至建安十三年(208)北方既定,曹操将目光转向南方荆州,准备一战而定天下……
因「衣带诏」之教训,曹操为防止献帝在关键时刻扯自己后腿,于六月罢三公之制,复置丞相、御史大夫。自任丞相,开设府衙,下设十三曹,于邺城另立小朝廷,将原三府台、尚书台的权力归于己手。
并非小说所言,于建安元年(196)自任丞相。
遣亲曹之臣,光禄勋郗虑作为许都代言人。郗虑拜为御史大夫,阶位仅次于丞相,并非小说中的御林将军。另任长史王必负责许都宫城守卫,严密监管献帝。献帝未有伸展之机,唯有继续蛰伏。
至建安二十三(218)正月……少府耿纪、丞相司直韦晃、太医令吉本,趁曹军主力集结于汉中与刘备对峙之机,纠集党羽。以金祎与丞相长史王必交善,作为内应,夜烧王必军营。
欲控制许都,南联荆州关羽,反攻曹操。
然成功又能如何,刘备会奉迎献帝吗?!不过是汉室最后的挣扎与反扑而已……
天下大势随时而转,并非献帝,抑或曹操所能左右。
曹操最初选择平复乱世,并无任何过错。董卓暴乱后,无论何人逢迎天子,皆会被世人诟病,而曹操一直在尽力平衡二者的关系。但曹操代表的不仅是个人利益,抑或家族利益……更是所有拥护者的利益。
故曹操需要披荆斩棘、不断前行,否则鸟尽弓藏,等待自己的唯有万劫不复。
而献帝生于帝王之家,自是希望能够延续汉室江山,不愿放弃皇帝的尊荣,不甘作为一个傀儡,又错在哪里?毕竟政治没有对错,有的只是你死我活……从奉迎天子始,曹操与献帝即是合作、亦是利用。
但是后人只看到了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却未曾想过献帝亦是在「应曹操以护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