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由则高喊:“婚礼结束,把闵美娟尸体入棺!”于是,迎亲的铺栊子车和婚庆队伍整个往后面转过去,拉着棺材的牛车和整个丧葬队伍走到了墓碑前面来。然后,村主任牛大强带着几个人把那口棺材抬到了地上,又在曾渊和王霞的帮助下,把闵美娟的尸体抬进了棺材里,最后把棺材盖上盖,用钉子钉住了。直到这时候,许多过路人才明白,原来大红马、铺栊子车接来的新娘子,和用大黑牛拉来的棺材要埋葬的尸体,竟是同一个人,怪不得婚庆和丧葬这两支队伍要紧紧相依在一起了——这可真是从古到今没有听说过的怪事!
入棺完毕,王石由喊:“奏乐!”二羊又放起了歌曲《天涯歌女》。说也奇怪,同是这首歌,刚才在婚礼期间,人们听着它,只被一种真挚的爱情倾诉感动着,心里还有几分温暖;现在再听着它,就都觉得满耳凄凉,催人泪下了。在音乐声里,王石由喊:“下面由丈夫向妻子行告别礼。”甄马志便走到棺材前面,对着棺材庄重地鞠了四个躬,然后抬起头来诉说道:“美娟!今天是咱俩复婚的日子,也是把你安葬在甄家祖坟的日子。你为我化成了燕子,本来我也化成了燕子,踏上了追赶你的路程。不过走出不远,我就被洪君叔把魂招了回来,被乡亲和市委拦住了。他们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我听从了他们的召唤,决定留下来,继续完成我人生未竟的事业,也为了使你我之间的悲剧在人间永远不再重演。对这一点,我相信你会理解和支持的。但是,你我之间的爱情生死不渝,你我复婚的约定不能改变。今天你我复婚了,明天我仍要和你比翼而去!你看,我已经亲手在墓前立下了这个石碑,把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并列地刻在了一起——它是我用不可磨灭和更改的文字,公开向你和世人表明的心意:第一,刻上我的名字就是我提前报到,死后要和你同穴;第二,这名字就是我的灵魂,他要和你日夜在这块荒凉的墓地上相伴在一起。安息吧,我永远的爱妻。”
听着甄马志对妻子说的话,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在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是为了告诉亡妻,要和她“死后同穴”,要和她“日夜相伴”——这些话语就像温柔的刺,刺在人们心上,让人心尖锐地痛;就像催泪的弹药,扑进人眼,使人泪如雨下。因为谁都想象到了,闵美娟躺进这荒野的墓穴,对爱情会是多么绝望,灵魂会使多么孤独。但是树起这样一个墓碑就不同了。尽管荒草坟风雨寒,明月夜流萤稀,墓穴非常孤寂,有了这个碑,闵美娟听着大清河匆匆奔流,就可以感觉到心爱的人在和她一起倾听波涛絮语;看着大平原四季变换,就可以想到心爱的人将可以和她秋去春来常比翼。从而,她就不会再有绝望和孤独。丈夫行礼完毕,下面是儿子又生向母亲敬礼。他扛着幡,迈着因安着假肢而瘸的腿,走到棺材前面,对着棺材跪下来,有人在他眼前点燃了一些纸钱。他磕了几个头,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就叫着妈妈妈妈放声大哭。这哭声像打雷,震动着四野,也震动着人们的心。这哭声像在水泥里打洞,装进炸药,点燃的炮,炸开了人们良知的大坝,使人们头脑里立即涌出许多联想:闵美娟走了,撇下自己青春时代就有的许多未实现的美丽梦想,全部破灭;闵美娟走了,撇下痴情的丈夫甄马志,将为她半生凄凄惶惶;闵美娟走了,撇下因受害而残疾了腿的儿子,痛失母爱;闵美娟走了,将不能为自己的老人养老送终,反而让老人喝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酒。老天爷为什么这样不公,让好人遭受这不幸的折磨!于是,跟着儿子又生的哭,丧葬队伍的后生们一边行礼也都哭了,婚庆队伍也变成丧葬队伍哭了,过路的人们也都变成送葬者哭了。人间真情感天动地。乌云更加低垂了,雪糁儿下得更密了,坟头上和旷野的荒草都剧烈地摆动着枝叶,河水在寒风里声声呜咽。
王石由作为主持人为保持冷静的头脑,始终坚忍地挺着,不让感情来冲垮自己,现在也哽咽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下葬!放鞭炮!”于是,牛大强带着人用木棍架着绳索把棺木徐徐放进穴里,然后就用周围的黄土把它掩埋上,又培起了一个新的坟丘。老蔫儿又带人燃起了震天动地鞭炮。同是放鞭炮,现在和婚庆时不同,它是告诉人们:棺材就要被安放在墓穴里了,亲人就要被埋进地下了,一片黄土、一座坟丘就要把死者和生者隔在阴间和阳世两边,永远不能再相见了。死者无知,从此音容渺茫,只能出现在人们的回忆中,再也叫不应她,再也欣赏不到她精彩的表演和甜美的唱腔,更不能向她倾诉衷肠了。这叫有知的生者情何以堪?甄马志、又生、辛大明和阎斌,闵树春和刘若萍,曾渊和王霞,所有亲朋好友,面对这一场景,更加想起闵美娟的音容笑貌,更加想起闵美娟的善良、好心和体贴,更加想起闵美娟的各种点点滴滴,而这一切都倏忽间消失了,于是伤心欲绝,哭成了泪人。洪君和王石由作为已经卸职的和在职的领导者,想到闵美娟生前的美德和悲惨遭遇,想到同事甄马志的巨大不幸,也都啜泣着,眼圈通红。坟地上哭成了一片。
下葬完毕,大家恋恋不舍地都到坟前、墓碑前与死者告别,又生把引魂幡插在了坟头上,亲友乡亲们纷纷把手里的鲜花和纸花放在了坟头或墓碑前。正在这时候,从人群后面挤过三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