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枫落》13.改变

13.改变


1

“记得看过一个电影,讲的是一群坐飞船远航宇宙寻找新家园的太空人,一个船长接受不了地球毁灭的噩耗而把其他船员关进了密闭的房间里,里面没有水和食物,被饥饿感吞噬的人们最后只能彼此相食,逐渐成为了一群只知进食和繁殖的怪物……

“我们是不是给’他不过只是为了活着’这样的观点辩护了太多?以至于人们都以为’为活而战’的人都有足够理由得到原谅,哪怕他不择手段,哪怕他肮脏至极……”

——摘自《秋的日记》


这天出小区的时候,叶秋在路边看到了一个男人正和两路人守着一块象棋棋盘进行博弈,棋盘里已是残局,旁边有一块白布,上面写着一百元一次,破局者给三倍。周围偶尔也有一些人路过时看看热闹,但不多。看起来棋局也并不难,在叶秋走过的这会儿工夫路人便赢了两次。

但叶秋只观望片刻便离开了,他初中时也酷爱下棋,那会儿每次走过学校外面的天桥时几乎都能看到这样的“象棋大师”在地上摆摊寻人博弈,但看似易解的棋局其实都是有同伙配合的,观战时让你觉得稳操胜券,实际上场只要走错一步便会满盘皆输,对于摆棋者最坏的结果也只会是和棋。

一切都是被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好几个人配合演戏也不过是为了盯着你口袋里的几两碎银。

“他们这样不累吗?”叶秋不禁撇了撇嘴,旋即把眼光挪开,“看样子他们这些年的‘生意’并不算好,至少围观的人远没有几年前的那般多。”


再次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叶秋听到隔壁的酒吧里传来了沧桑的歌声:

“……云层深处的黑暗呐,淹没心底的景观……”

叶秋扭过头去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子正沉醉地拨着吉他。叶秋很羡慕他们,他曾经也特别喜欢音乐,但自从大二后就再也没有开口唱过歌,他发现自己已慢慢失去了站在人前的勇气,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被各式各样的人夺走,并且他寻不回了;他敏锐的心在多次的悲怆中已经不敢再去敞开,因为知道不会有人会保护它守护它……

“嗨,你知道吗?我老公又出了一个新专辑,那个MV 好酷,我老公简直帅死了……”

身后有两名年轻女孩走过,神情雀跃地讨论着。

叶秋听着,皱了皱眉,转身不再理会。

他走过昏暗路灯下的小巷,来到街道尽头的菜市场。他第一次进菜市场买了菜——一小个白菜,三个土豆。

卖菜的阿姨说:“帅哥,要不要再买个西瓜,很甜的。”

叶秋舔了舔发白的唇,还是道了声“算了”,他想,等以后工作起色了再买吧……


2

原来白菜一个人吃的话每次只需要半颗就好了;原来两大把空心菜煎完后也不过一人份的一小碟;原来满满的一钵茄子会在锅里缩水大半……

这些都是叶秋现在才知道的。


日子平淡地过着,白日里忙着参加公司的入职培训,傍晚时踏着西斜的日光买完菜返回住点,简单做完饭后便回到自己的小屋,再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用着一个人的晚餐。

而门外那条昏暗的甬道是甚少与人有所交集的,往往前一秒才听到大门被转动打开的声响,后一秒就传来了里屋关门时那“砰”的一声,彼此间即使见面了,也常是漠然着不会说一句话。

一间间的屋子仿佛隔着几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叶秋最开始还会冲他们友善地打着招呼,到后来慢慢变成了点头,再后来就干脆头也不点了,除非那人有所反应。


几日后叶秋也结束了自己的培训,开始正式上岗。

他被分到了销售17组,工作的内容是通过电话外呼给客户办理信用卡,一般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七点过,中午会有一个半小时休息,其它时间都得在工位上一刻不停地打电话,若是停顿有超过三分钟后台都是能看得到的,因此想要摸鱼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此外公司还要求每人每天的有效通话时长得在四小时以上,所谓有效通话就是你在电话里和客户沟通的时间,如果是没接通或者一直在等候接听都是不能算的。

工作内容会根据数据的不同来源划分为不同项目,项目间难度和产出量都会有所区别,而叶秋作为新人,也只能先从产出量最低的普通项目做起。

组里共有十七名组员,而组长是一个比叶秋略高一些的东北汉子,扎着一个短翘的辫子头,大家都叫他赫哥,今年二十八岁,结了婚且有一个一岁出头的儿子。

赫哥为人风趣幽默,也从不会像其他组长那样摆出一副上级领导的架子,他常常说道:“我也不去跟你们画什么饼了,啥为了明天吃苦锻炼咱不信那一套,咱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赚钱糊口,保护好自己,多替自个儿拿钱,这就是我对你们的要求。”

说话的时候那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还喜欢眯缝起来,如此就显得眼睛更小了。

但这样接地气的演说无疑更拉近了他在叶秋心中的距离。

除了组长,这里的组员也较好相处,和叶秋同期入职该组的共有五人,算上叶秋是三男两女,而作为应届生的叶秋无疑是经验最薄弱的一个。但他也不气馁,不懂便问,话术记不住了那就反复多记两遍,也慢慢从一开始的不敢开口说话到后头变得游刃有余。

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赫哥带他们五人去聚餐,酒过三巡大家便开始互相敬酒说着客套话。

酒桌上大家都有说有笑唯独叶秋显得很不自然,不善言辞的他总是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他也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满上了酒杯,躬身向赫哥递上,说道:

“赫哥,我敬你,以后的工作还请多多关照。”

赫哥只是摆了摆手,然后说:“你们五个是我接手这个组来的第一批员工,也是我最看重的,希望你们今后好好努力,一起加油!”

赫哥还是把杯里的酒喝完了,只是叶秋觉得有些尴尬,他在这样的场合中是常缺乏存在感的,也没有掌控这种氛围的能力,似乎不管怎么做都渗着一种不自然。


                                                                 3                                                                       

既然不善表达那便潜心工作吧。

叶秋几乎每天都是组里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离去,他会把凡是有一点儿意向的客户都作挽留,再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位客户都讲解着那些卖点,即使六点后系统关闭了他也能通过事先记录好的工作表打着回访——他竭尽全力地去做好自己所能做的,只希望一切能有所收获。

但慢慢地,他又发现似乎不管自己怎么做都赶不上别人——他说话还是不会斡旋套用,当一同入职的靓靓一天已经能出七八个表提前下班时叶秋还是停留在三到五个……

赫哥总对他说:“你别着急,慢慢来。”但叶秋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

他又尽量减少自己外呼的间隔和上厕所的时间,当别人还会趁着上厕所或下楼抽烟的当口偷偷闲时他却是宁愿少喝水以减少去厕所的频率,原本每天是要求的四小时通话也常常被他拉到五个小时多。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业绩终于有了起色,当第一个入职月的工资出来时,叶秋和靓靓是组内五个新人中最高的两个。

由于只工作半个多月,又没有客户积淀,钱不算多,只有两千来块,但叶秋还是很开心。


发完工资的那个周六,他去最近的自行车店转了好一圈,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仿佛都黏在那些造型精美的单车上了,怎么挪也挪不开。

徘徊了好久好久,叶秋指着一辆弯把自行车向老板问道:“这个多少钱?”

“那个是碳纤维的,得7000多。”老板抬头笑笑。

“这么贵啊?”叶秋有点儿吃惊,随后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有没有便宜一些的。”

“你说的是这种弯把的公路车吗?”

“嗯。”

“也有,最便宜的铝合金入门款,3000多就可以买到了。”

……


叶秋忘记自己是怎么狼狈地走出店的了,他看着余额里的两千来块钱,还要去掉房租水电和餐费,他突然觉得自己跟个傻瓜似的。

可那样的一个骑行梦又早已深深扎根在了男孩的脑海中,从拥有第一台山地车开始,从开启第一次长途旅行开始,那个梦似乎就早已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可以带他看见许多没见过的风景,给予他许多别人给不了的宽慰。

男孩喜欢运动,也喜欢旅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把运动和旅行结合起来就是骑行,不仅能够锻炼身体,还能欣赏沿途美景。”因此骑着单车去旅行也是男孩能够想到的最舒服的一种生活方式了。

叶秋迫切地想要骑着单车去游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但现在他必须先得攒钱,只有攒好了钱他才能去购买那些他想要的东西,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4

接下来的日子叶秋便显得干劲儿十足了,他依旧是近乎火力全开一般在工作中格外努力,早上会提前半小时到,下班时也往往是全组人都走光了他还在工位上拨打着回访,甚至好几次是隔壁组长过来说要关门了,叶秋才依依不舍地关掉电脑。

同时他也对每一位客户都秉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电脑桌面上的工作表上被他密密麻麻用各式颜色的字体写满了备注,有的客户忙,他便会与其约时间,一直约到客户不忙为止,只要没被拒绝,那便有着可挽留的余地。

比如其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一直说自己忙,叶秋跟了好多天,终于最后一天在快到八点系统即将自动关闭的时候办下来了。叶秋还记得那阿姨最后一次接电话是这样说道:“小伙子,你先什么也别说了,看你跟了那么久,要办你就说怎么办就行。”

比如还有一次,是在后面的国庆前后,叶秋在节前给一位大哥介绍了情况,但大哥当时很忙,两人便相约节后,结果叶秋硬是等了七天再打过去,但是电话没接,他又第二天再打,这次大哥接了且成功办理。

那位大哥最后如是说道:“兄弟,你真的很敬业的,说实话要不是你一直追着我的话,我可能都不会办的。”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得到客户的肯定与信赖,还是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毕竟换成其他人都是未必会跟那么久的,基本上都是一两次不成功便直接放弃。

叶秋也开心得把这种喜悦分享给了赫哥,犹如一个刚吃完蜜糖的小孩一般,赫哥也给予了肯定,告诉他再接再厉。

很快第二个月的工资出来,这次是完整的一个满月,工资足有四千多,叶秋以前哪有这样的收获啊,他简直开心得不行。

赫哥还告诉叶秋,他这个月的工资是同批进来的十余名新人中最高的了,但叶秋却也不在意那些,这一个月他几乎是每天都在扳着指头算还差多少钱才能买下那辆单车,而现在,钱终于攒够了。

周五一下了班他就兴奋地直奔车店而去,下了地铁,再转乘两站公交,叶秋终于在街道的尽头看见了那家自行车店。

店铺不算大,在偏僻的街道暗处射出微弱的光,叶秋知道那是之前有约好的老板在等他。

“这可能是全市最后一台现货了。”

走进店里,老板一边拆箱一边跟叶秋说道。

“为什么呢?”叶秋好奇地问。

“因为车子的套件是产自国外,而疫情又导致许多工厂都关闭了,你要是再晚几天说不定就只能等下个月。”

“……这种是什么车,看起来都是弯把的,也好轻。”

“这是公路自行车。”

……


交完钱,叶秋推着车子走出了店铺。车子是银灰色的,铝合金的车身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老板说这种车有着比山地车更气动的的骑行姿态和更低的车胎滚阻,这意味着在同等条件下它的速度会比山地自行车快上很多,因此它也几乎是每一位骑车人最后的必然选择。

叶秋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车身,然后兴奋地踏上去,由于重心的降低让他刚开始还很不适应,但很快他就习惯了这种人车合一的感觉。

叶秋戴上了事先买好的头盔与手套,来到了路况较好的三环道上——他踏起车来开始加速,头埋得很低,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眼前是一盏接过一盏的灯光,能够感受到的是自己愈加激昂的心跳……

行至放坡时,男孩敞开嗓子大声喊着、笑着,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和自由,仿佛以往的那些不快和愤懑都在此刻得到了发泄,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耳机里跃动的音符和自己粗犷的呼吸。

叶秋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像极了以前曾在大学操场上夜晚时的奔跑,那时不管周围的人怎么看他,也不管是刮着大风还是下着暴雨,他都是不知疲倦的一圈又一圈,直至汗如雨下,直至精疲力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秋终于在一处僻静处停下,他看了下地图,显示已经绕城心骑了一整圈了。叶秋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伸手拍拍一旁的自行车,犹如在拍着一位相识已久的好友。

看着静静靠在一旁的单车,男孩勉强平复下起伏剧烈的呼吸说道:

“以后,我们就是不离不弃的好朋友啦!”


5

是不离不弃的朋友。

不会嫌弃你贫穷或卑微,也不会因为个人情感的变迁而离你而去;会陪你经历风雨日晒,也会陪你感受如画河山。


有了公路车的陪伴叶秋的周末也终于不再单调,忙完一周后的他会趁着周末的闲暇去城市的各个景点打卡锻炼,再拍好照片视频上传到网上,很快关注他的朋友也变得多了起来。他乐于分享与记录,比如旅途中遇到了哪些可爱的人,或是看见了哪些新的风景,他都会把它们记录下来,有时他自己在看那些视频进行回忆的时候还会一个人笑上半晌。

样子是有点儿傻乎乎的,但这样的生活总归有了期待不是?不再是每日早九晚八的单调,也不是周末只会躺在床上刷刷手机的无聊——总该拥有一点自己热爱的东西吧,即使只是一个人呢。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转眼间叶秋已经来到这里四个月了,他也在工作之余去游览了好些不同的地方,结识了不少同样热爱骑行的朋友,在周末时会与大伙儿组成一个车队,浩浩荡荡沿着公路出发,一起骑玩,一起拍照和记录。

他看到了在深秋时被金黄色的银杏树包裹成一条金色隧道的美丽公路;看到了在蓝天下泛着波光的湖面上安详挺立的白塔;看到了在绿道上空迎着微风正簌簌撒落的粉色花瓣。

他以前从未发现身边竟然也有如此多值得被人留意的景色,每一次的骑行都是在挥洒汗水的同时找寻欢乐,抵达目的地后,大伙儿往往会找一处标志性的建筑聚拢到一起,然后随着一声充满开心的欢呼,所有的美好都会在瞬间被定格下来。


这样的日子该是极好的了,叶秋感觉到幸运,虽然他对现在的工作谈不上喜欢,但好在这里的节假日是固定的,周末休息时也不必像此前实习那样去担心工作上的事——工作和生活之间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让其在维持生活的同时也可以保留自己的热爱。

叶秋还会在每月的工资里抽出一部分用作购置新的装备,从此前的公路车、头盔、手套,再到后来的骑行服、锁鞋和码表,身上的行头越来越变得专业起来,而向来要强的他也开始追求速度,同行的人中若是有骑得快一些的,叶秋总会暗暗与之较劲儿,即使这次比不过那下次再遇上也要争取把他超过。

相较于那些会把大部分收入留存起来的人,男孩无疑更愿意投资自己的爱好,长期的孤独让他在无牵无挂的同时,也催生了他活在当下享受现在的生活秉性。

或许不仅仅是爱好,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男孩现在的精神支柱。

就如同在昏暗的阴霾中终于渗进了一丝光亮,而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努力去抓住那道光。


6

由于工作上的出色表现,叶秋很快被调配到了产能更高的卡升项目,即为原本持卡的客户再办理一张新卡以促进其活跃。但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人家本来就有卡了为什么还要重新再办理一张呢,额度共享还要更换卡号,虽然有着服务上的区别但大多数人都对此并不感冒。

接手新项目的第一周,叶秋的表量几乎每日都是垫底,他真的就老老实实地跟客户把每一条要点都讲解得清清楚楚,很多客户只要一听明白基本就不办了。

即使是少数办下来的客户,叶秋也会在通话结尾耐心地问客户“有没有其它疑问”。

赫哥最后也坐不住了,走过来跟叶秋说道:

“你太温柔了,销售讲的就是效率,你就直接办完事儿之后跟客户说句‘好的,再见’就行,你干嘛跟他说那么多呢?”

“可是,我总感觉办完后就直接啥事不管像是完事儿了便一脚把别人踹开似的。”

叶秋委屈地回应道,他有点儿反感有些业务员办卡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因为很多客户其实并不知道需要注意的点,有了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求帮助。

但是赫哥只回了一句“只管发卡就是,你管它那么多作甚”。


想来道理应是如此,只是叶秋拗不过自己的心,原本的卡用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极力让他们再办理一张本不适用的卡呢?即使这样做也许会让你的业绩更为好看,让你可以挣更多的钱,但,那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出色的销售吧,证明不了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喔,至少我们的叶秋是这样想的,他不愿去做那些违心的事,他也并不是想把这样的善良裱起来要给谁看,他只是内心在抗拒罢了,这注定他的业绩并不会太过好看——在相同的努力程度下对比那些没有此类心理障碍的人而言。

他也去听了许多同事的录音,其中避重就轻都算是好的,许多限制性的条款只要客户没有问到他们也根本不会提及,甚至有人为了出业绩不惜铤而走险进行引导或是诱骗,而这种事情在各大组长眼里也是能够被理解的,他们赌的,就是大部分员工不会离职,大多数客户不会投诉,至于偶有的那一两个小人物不识抬举也不过是投进大海中的小石,翻不起多大的浪来——顶多收敛收敛,避避风头,但一切运转的轨道不会改变。


“您好,这里是F行贵宾专线给您来电,我是您的办卡专员,工号DC1750。”

类似这样的话叶秋每天都得重复几百遍,有意向的或是礼貌些的会听你继续讲下去,但若是遇到暴躁些的便是直接挂掉电话,甚至张口就骂人。每一次的接听都像是一场赌博,你在赌客户的素质怎样,他或者她的态度如何,在无数次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在步步紧逼的高压下,人的精神也如同一根绷紧的弦,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已经有好几个同事因为态度问题被开除了,大多是忍受不了客户骂人而进行对骂被投诉的,但也有少数仅仅是因为语气不好有嘲讽的嫌疑也被客户投诉且成立的。叶秋很能理解后者,因为他们在每天的工作中都要挨各种各样的人骂,且自己还不能骂回去,各种委屈就这样一天天在他们的心底积攒,长期下来是很容易把人逼疯的。

何况他们其实也不过是一群二十岁出头才毕业不久的年轻人。

就连叶秋有时候也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你永远无法想象有些人话语会有多么污秽:骂是骗子的,骂的话语里牵连家人的,骂出门不得好死的。

叶秋刚开始不能理解为何与自己素未谋面的他们仅是凭一通电话便能表现得如这般有着深仇大恨似的,直到赫哥说:“这世上什么人都有,那些素质差的人也根本不值得你去理会,反正礼貌挂机就对了。”

叶秋也试着不把那些糟心事放在心里,但他防得住赤裸裸的咒骂,却防不了对信任的辜负。

这天傍晚,叶秋拨通了一个此前约过好几次的客户的电话。

“您好,女士,我是F行的办卡专员,前几天和您都有联系过……”

“喔,我记得你,我现在有空,你说吧。”

简单的开场后叶秋迅速表明来意做了说明,不管客户提出了多少疑问他都一一作了解答,然而在查完征信后正要继续给其办理时该客户却不愿意办了。

“喔,原来我征信没问题呀,那我自己去线下办吧。”电话那头如是说道。

“不是……您刚刚身份证那些都给了的呀,我们就只差最后一步了,您去线下还不是得重新填资料。”

听到话的叶秋一下子愣住了。但那头继续说道:

“不是,我就是不相信你。”

“不相信?您刚才都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都给您解答了的呀,如果您确实担心的话,可以马上拨打我行的客服电话查询的,通话记录都是能调出来的。”

“哎呀,我现在不想办了嘛。”

“那……您不想办为什么不早说呢?我也和你沟通好几天了呀!”

“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

“够了,你再说,再说一句我马上投诉你。”

叶秋听到最后这句话时终于噤了声,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含着眼泪强行让自己深吸了一大口气,颤声说道:“好吧,那您先挂电话吧,祝您生活愉快!”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眼泪再也止不住地从眼角滚落下来,叶秋哽咽着伏在桌上,紧紧攥住的拳头被捏得青筋冒起,可他就是死扛着不哼一声。

但放下键盘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往桌上擂了一拳,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吸引到了组长的注意。叶秋想,大概组长已经对他很有意见了吧,这毕竟不是他第一次情绪失态了,把独处时以疼痛来冷静的方式带到工作中显然会引人不满,他也知道,但他控制不住,他已经把对身体的疼痛当成了麻痹痛苦的良药——他右手拳头上的淤青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消散了过了。

但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跟进了许久的客户突然放了鸽子说要去线下办,比如问了半天问题的人到快办理时又无论如何解释都不愿意相信你。

这些都是叶秋气不过来的,因为有太多太多,甚至有人会专门以耍弄他人为自我的乐趣,看你越是生气他们便越是开心,就如同叶秋曾亲眼目睹过好多次的那些网络上的攻讦。他的拳头仅能够麻痹自己,让自我心中好受,但击不碎那些以嘲讽挖苦为乐的嘴脸。

赫哥对叶秋说:“你诚心待人是不错,但不要指望着每一个人也都会诚心待你,你应该学会甄别,及时止损,不要在某一个客户身上花太多时间,也千万别注入感情,他愿意办就办,不愿意办就拉到,不相信你的人任你把嘴说破他也不会相信的。”

千万别注入感情,一切公事公办。

经过赫哥的开导叶秋也慢慢变得释然,他也开始学会了打上一些话术上的擦边球,只要客户没有提及的那他绝对不会再说,按赫哥的话来讲就是:只要抽听录音抓不出来毛病就行。如此一来,叶秋在每一通电话里消耗的时间果然大幅减少,少花费了些去解释的精力,一切都以业绩为主,遇到不办的便早早止损再拨下一个。

调整加上努力,叶秋的业绩很快又突飞猛进,十一月的成效出来,他的排名是全中心第二,工资也达到了可观的一万两千多,几乎是头一个满月的三倍。

赫哥和组里的其他人都在为叶秋庆祝,祝贺组里出了第一个“万元户”,但叶秋却漠漠然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开心。


7

每天早上,当太阳的光芒在来往的车辆身上蘸出点点金色的时候,叶秋会准时在路口处等待公交,夜里再乘同一路车回去,周末的时候他都会以骑车运动的方式排遣工作中的烦扰。

这样的日子平淡过着,很快冬去春来已有大半年过去,在这期间叶秋也结识了不少一起骑车的朋友,还包括愿意同他一块儿转山看雪的小姐姐,但等到骑行结束,当他推着车再度回到那个冷清的小屋时,那种熟悉的孤独感又在一瞬间拥裹而来——他还是一个人,什么也没变。

每新抵达一个地方认识新的人叶秋都会把照片更新在朋友圈里,好多朋友看到了都会表达羡慕,但只有叶秋自己明白,他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if !supportLists]一天,  [endif]在偶然的机会下叶秋和大学同学江蓉有了一段短暂的聊天:

“你为什么想到会去成都呢?”江蓉问。

“因为这边方便骑车。”叶秋笑着回答。

“那你打算一直待在那边吗?”

“不确定,至少两年内是吧……而我对自己的未来也只有两年的规划。”

“为啥?”

“我要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谁知道呢?也许夹带着雪,也许开满了花儿。”

“你还是那么文艺。”江蓉也笑了。

但叶秋不再说话。

良久后,叶秋这边的输入栏里才再次出现文字:有机会来成都可以带你去看看大熊猫。叶秋打好字,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了两秒,又把“带你”那两个字删掉了。”

消息发过去,短暂的停顿以后那边回了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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