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在爱【四】

十七

小亚从西安回来,一连睡了两天,直到“朋友”完全过去,全身的困乏和疲劳才彻底消失,人也有了精神。但是,自从她回来,她发现龙哥家里的气氛不对了,龙哥母亲脸上没了一点笑容,对她非常冷淡,龙哥的话也少了许多,不再象以前那样与她无拘无束的说说笑笑。虽然她知道与她有关,但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做错什么事了?一定是龙哥母亲怪她又回来了,可是她回来是为了她爱的龙哥,为了这个家,她并没给她添麻烦,她也想为这个家心甘情愿地奉献着自己所能做的一切。难道她不愿意我成为这个家庭的成员,不希望她儿子有个疼他爱他的媳妇,有个家?哦,她最后想明白了,还是她对自己不信任,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自己对龙哥的感情呢?

小亚苦恼地躺在床上,陷入深深的思索。外面的龙哥整天就放着电视,一句话也不说,专心致志雕刻他的新作品《垂死的奴隶》,只有在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她时,才笑一下。地里没有什么活了,可龙哥母亲却还是那样忙忙碌碌,她永远都能找到活干,不是房前屋后整理柴草,就是拎着笼揪猪草,要不就是站在猪圈旁,看着那两头百十斤重的猪抢食,只有这时,她的脸上才能露出些许的欢喜之色。

小亚躺不住了,来到龙哥床边,默默看着龙哥忙碌着。看到小亚,龙哥放下手中的锉子,小亚急忙搬起桌子,替龙哥打扫被子上的木屑,他的《垂死的奴隶》已经初步成型了。

“好些了吗?”龙哥关切地问,同时习惯性的点燃香烟抽着。

“嗯,好多了,就是想赖床!”小亚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龙哥,那双不大却非常有神的眼睛一闪一闪瞅着龙哥。

“那晚你回来,看到你成那个样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龙哥躲开小亚热辣辣的眼睛,猛吸了一口烟,呛得他干咳了两声。

“怎么了?”小亚紧逼不放,“不敢看我了?”

“哈哈,我都三十的人了,那能像你这小丫头,没个正经!?”被小亚这么一说,龙哥更加不自然了。

“臭哥哥,我怎么没正经了?我怎么没正经了?三十岁怎么了?我让你正经!”

为了让龙哥彻底放下心里包袱,小亚故意撒娇,装腔作势在龙哥胳肢窝挠痒痒,龙哥终于禁不住小亚的逗弄,大笑着连连求饶。

闹够了,小亚这才把此次西安之行避重就轻说了一遍。

“哥,真是对不起,我没有完成我们之前的设想,让你失望了!”小亚满怀愧疚。龙哥的心里却猛的沉了一下,他什么都明白了。

“小亚,说实话,我也不愿意让你为了我受苦受累,如果可能,我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活着,我不想让我爸妈再为我操心劳神,担惊受怕了

。”

“你怕了,是不是阿姨不同意?可是她想过你的将来吗?”

“……”

“龙哥,这两天我躺在床上仔细想了,与其到西安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发展,还不如在你们镇上找出路,这么多年,你刻字的名声在周

围多多少少也有一定的知名度,何况镇上也没有一家专业的刻字店,据说需要印章的人嫌远,急了就找附近一个教师拿橡皮应急,我们到镇上你刻字,我呢进些化妆品来卖,镇上也没有一家专营化妆品店。房租花费比西安少的多,没什么风险也没什么压力,只要肯动脑筋,不信生意不会好!”

“我以前也想过,可是我妈不识字,我父亲没出过远门,没人给我进货,我也就没对他们说过。”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我了,不是吗?到镇上阿姨和叔叔还在家里,他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有我照顾你就行了。将来生意好了,他们就不用干活了,咱们都住镇上去。””

这次龙哥真的动心了,小亚说的不正是他想的吗?只要能在镇上开个店,可以让他自食其力,让他接触更多的人,发挥他的才能,体现他的价值,也不白活一回啊!若是生意好,再把父母接到镇上享几天清福,尽尽他的孝心,也不枉父母的养育之恩以及多年对他无怨无悔的付出!他知道,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父亲肯定同意,因为父亲曾不止一次说过,要给他找条出路,可是每次都被母亲各种理由阻止了,当然,母亲的理由都是客观事实。

“好是好,就是害怕我妈不同意啊!”

“我看也是,这次我回来,阿姨好像很不高兴。”小亚说,“哥,虽然我不知道阿姨为什么不高兴,但是为了你,我什么也不在乎!”

继而,小亚含情脉脉地看着龙哥说,“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龙哥心头一热,鼻子酸酸的。“晚上我爸我妈在的时候,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嗯,如果他们同意,明天我就到镇上看房子。”

每天睡前,龙哥父亲都要在在龙哥房间的那个躺椅上躺一会,陪陪龙哥,这已经是多少年慢慢形成的一个习惯,有时候爷儿俩一句话也没有,只是看一会电视;有时候父亲会讲讲村里新近的传闻逸事,完了必不可少会叮嘱龙哥早点睡。小亚来了之后,这位慈祥的老人每次见到小亚,都会和善的微笑着问句好,或者就憨厚的一笑,什么话也没有。但晚上在龙哥房间逗留的时间少了,最多躺在躺椅上抽一支烟,就拘谨的说句早点睡,退出房间休息去了。

“爸,我想到镇上去,开个门面刻章子,还可以兼着修理电器什么的。”晚饭后,龙哥父亲刚在躺椅上坐下,龙哥就开口了。母亲和小亚还在厨房洗刷碗筷。

“事是好事,”龙哥父亲欠起身子,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可我和你妈都老了,眼看一年不如一年,你身边总得有一个贴心的人照顾你啊!””

“爸,不瞒你说,这事就是小亚出的主意,她让我下去刻章子,你和我妈还在家里,需要个什么家里给送,如果将来生意好了,让你们也下去。””

“要真能这样当然好”,龙哥父亲顾虑重重地说道,“你妈天天晚上都与我唠叨,都成了我们的心病了,小亚是个好娃,可她毕竟年龄小

,还是个城里人,你又是这样的身体状况,她以后要是再离开你了,到那个时候,怕你受不了啊!”

“可小亚对我是真心真意的,再说我们这样赶她走,对她也是伤害啊!”龙哥痛苦的说。

“唉——”龙哥父亲长叹一口气,接着又无奈的说,“你妈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一辈子一根筋,认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那我就不给她说了,你一会先给她说说,这回我下定决心了。”龙哥突然决定让父亲去做母亲的思想工作。他害怕一会母亲和小亚都在当面,母亲的语言中伤小亚。

“如果你下定决心,我帮忙给你想办法,她的工作我来做,就是她不同意也无所谓,就是你和小亚得想好了。”龙哥父亲说。

收拾完锅碗瓢盆,又打扫了卫生,龙哥父母相继休息去了,小亚才关上房门,小鸟似的贴着龙哥,满脑子想的还是开店的事。

十八

“怎么没见你对阿姨提起?”小亚说,“还有什么顾虑吗?”

“我给我爸说了,已经同意。”龙哥头枕着双手,小亚一缕头发搔得他的脸痒痒,他用脸压了一下那缕翘起的头发,“我让我爸先做做我妈的思想工作,她有时候很执拗。””

这天中午,小亚到镇上去了,她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房,也想看看镇上的消费状况,为她经营的化妆品研究一下市场。小亚前脚刚起,龙哥的母亲后脚就进了龙哥的房间,坐下二话不说,直截了当责问正在雕刻的龙哥。

“小亚到街上弄啥去了?”

“到街上给我寻门面房去了。”龙哥也没绕弯子,直接回答,“我爸可能给你说了,我想到街上去刻章子。””

“娃呀,你当生意是好做的?!啊?不说开门摊本,那一个月一分钱不挣,吃的用的家里拿都行,可房钱呢?还要给国家交钱,你刻一个章子3块钱,一个月得刻多少才能把房钱挣出来?娃呀,咱家是啥情况,能经得起折腾吗?”龙哥母亲非常激动。

“我这情况可以免税的,再说我还可以兼着修理电器,小亚还可以卖化妆品。”龙哥说。

“啥?化妆品?就是那抹脸的雪花膏?那一包包一块钱,能挣多少钱?快甭架那势了,进多少赔多少。””

母亲的坚决反对让龙哥有些伤心、愤怒,对父母多年给他的付出,他心怀愧疚与感激,但父母却一点不了解他,他想做点事,不象一个寄生虫活着,可母亲为什么为我设置这重重阻力呢?他用沉默来表示自己无语的反抗。

龙哥母亲也觉察到龙哥的表情,她有些心酸,一向听话懂事的儿子开始反抗她了,但她决定恶人恶事做到底,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为此她也有些口不择言,更加激动地说:““你们把摊子摆上了,到时候小亚要是走了,撂下一个烂摊子叫你收拾,好娃哩!到时候你哭都没眼泪!?””

“你把人家想成啥了?”龙哥再也忍耐不住了,“人家是真心实意想帮你,你咋能这样想呢?难道你就想让你儿子一辈子这样活下去?”

因为激动,也因为从来没有这样对母亲说过话,龙哥被鼻子里冲出来的强烈的酸楚噎住了,泪水哗地涌出眼眶,他急忙把脸迈向窗外,他怕母亲看到。

“我的娃呀,你真的糊涂了啊!”龙哥母亲也被儿子的顶撞气得泪流满面,“行,她要办她办,我一分钱没得。””

龙哥已经泣不成声,他知道他再也无法与母亲沟通了!

“就是这,你给她说,咱没钱,她能弄到钱想在哪开店都行!对了,还得她爸她妈来,同意再说。”

母亲悲愤而去,龙哥更是苦不堪言,他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如此固执?干什么没有风险?有些事如果因为怕风险不去做,你就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风险,有没有困难?但是,不勇敢挑战,谁能一帆风顺成就一番事业?可这些话他无法讲给母亲听,就是说出来,母亲也不可能理解!

小亚从镇上回来了,龙哥早早看到,便躺下假装睡觉。小亚进门放下自行车,在脸盘洗把脸,兴奋地说:

“我看了一家合适的房子,两间,两个门面,后面都有套间,中间隔墙有门互通,房子旧是旧了点,可是地段好,便宜,到时候你一边刻字,我一边卖化妆品,你说怎么样?

””

当她推开房门进来,才发现龙哥这么热的天还包着被子睡觉,一下子掀开被子,嘻笑着说,你个大懒虫,这么热你还能睡得着!?”

龙哥这才侧过身来,假装刚刚睡醒,忪惺双眼说:“你闹什么啊,人家睡的正香呢!””

“好哇,人家给你说了半天话,你还在做梦,我让你做梦让你做梦!”

说着就要上手挠龙哥的胳肢窝,龙哥最怕人挠他胳肢窝,急忙抓住小亚的手求饶。

“哈哈哈,早听到了,我装的,逗你呢!”尽管他在笑,可他知道自己笑的非常勉强。

“那你说,这房子怎么样?”小亚额头顶着龙哥的额头,眼睛就那么近的看着眼睛,甜甜的微笑着,细心的小亚这才发现龙哥眼中的那深深的抑郁。

“出什么事了?”

“没有。”龙哥没有想隐瞒,只不过换了一种方法对小亚说,“我们是不是太仓促了?如果我妈不同意怎么办?另外,就是我妈同意,那来那么多钱?资金怎么办?”

“原来就是这点小事啊!我当什么呢?我早想过了,你妈不就是怕赔钱吗?她有多少出多少,其余的我来想办法。”说着,小亚搂着龙哥的脖子亲昵而神秘地悄声说,你猜猜,我会有什么办法?”

“不管是什么办法,我都不想让你出钱。”龙哥诚恳的说。“只要我妈同意,钱我会想办法,我可以在银行贷一点,再向朋友借一点。””

“没事,”小亚吻了一下龙哥的眼睛,说,“虽然我爸爸很生我的气,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我毕竟还是他的女儿嘛?春节的时候,他就对我说过,只要我愿意,不上班也可以,想干什么他都资助我,我爸有钱,准备买房子呢!我回去就说我和朋友合伙在西安开商店卖化妆品,他肯定给。””

“那也不行,万一赔了,你怎么向你爸爸交待?”

“赔了他也不会向我要,谁让我是他女儿呢?你就别跟我争了,我去做饭了。”

十九

小亚进厨房做饭去了,不大功夫,龙哥母亲下地回来,也进了厨房。隔着堂屋,龙哥听到他们二人在厨房小声地说着话,尽管她们压低声音,但龙哥还是能听见小亚或者母亲偶尔由于激动提高嗓门的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龙哥,他忐忑不安的等待着,等待着不可预知的事情在暗暗进行着……龙哥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是怕小亚在这儿时间久了,她爸妈找上门她无法对小亚的父母交待,也怕村里人笑话,当然更怕的还是自己的儿子受到未知的打击。她煞费苦心的做这一切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听到小亚要在这儿开店,一是家里确实拿不出多少钱来,二是怕赔钱,将来小亚再一甩手走了,欠下一屁股债,他们以后的生活该怎么过?她真是被生活的无情捉弄够了,她只想过平静安稳的生活。只是她的方式让龙哥没法接受,不说小亚与龙哥,即使外人看来也会觉得她的做法有些冷酷无情。

下午,小亚给龙哥说,她要跟阿姨去揪猪草。提心吊胆的龙哥没有从小亚的脸上看出什么阴晴圆缺来,也就稍稍安心了,叮嘱她跟着母亲别走远,小心有蛇。然后继续雕他的《垂死的奴隶》。但没过多久,小亚就回来了,进房间之前,她先在外洗了一把脸。进屋后,来到龙哥身边,双手撑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龙哥干活。龙哥正要开口问她,她突然开口说感觉有点困,想睡一会,然后就进自己房间去了。龙哥疑惑的看着小亚的背影,满头雾水。

晚饭是龙哥母亲做的,她叫小亚出来吃饭,小亚借口发困,也不饿,没起来。

夜深人静时分,龙哥独自靠在床头抽着闷烟,心乱如麻。看得出来,小亚有心事,而且与自己有关,母亲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呢?小亚不愿意对他讲,肯定有什么难言之痛。她自己不想说,龙哥也就不想再问她了,他也想理一理头绪……小亚是8点多起床的,龙哥那时候还迷迷糊糊在做梦,多年养成的习惯。等小亚洗漱完毕,他才睁开艰涩的眼睛,只见小亚双眼红肿,有明显哭过的痕迹。但她现在带着强挤出来的微笑地站在床边,悄声叫他起床洗脸。并且已经端来了洗脸水,挤好牙膏。看到小亚这个样子,他又是一阵疼惜,也不怕敞开的房门,一把把小亚揽在怀里,紧紧得拥抱着她,用这种方式安抚着心爱的姑娘。

饭后,小亚对龙哥说“好几天没有起来了,今天天气不错,起床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你带我?哪里啊?”龙哥不知道小亚葫芦卖的什么药。

“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小亚仍然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但眉眼里却没有了以往的活泼与俏皮。

“那好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地方。”

小亚帮龙哥穿好衣服,上了轮椅车,出了门。

尽管已经立秋,正中午的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蓊笼苍翠的树叶蔫头耷脑蜷缩着,秋蝉的哀鸣有紧没慢的藏在树丛中,只有湛蓝的天空那雪白流动的云,显得那么激昂,高亢,流水般奔走在天际,追逐属于它的梦想……“好美的天啊!”刚刚出门的龙哥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旷神怡!“走,到你说的地方走!”

“其实不是别的地方,就是你小时候放牛经常去的地方。”小亚说。

“原来是沟里啊!能上去吗?”

“我昨天看过,只能到半沟那个三叉口。”

龙哥住的这条小山沟沟口并不宽阔,进去一里左右的地段,中间迎面凸起一道山梁,分出两道小山沟来,左边的山沟深,有四五里的样子,右边只有二里左右,但再往里走,就只有羊肠小道了,也就在这三叉口较开阔平缓,阴阳二坡住着十几户人家。龙哥就是闭着眼睛,也对这块地方了若指掌。但是从沟口进来这500来米的路程可不是好走的,好几段路陡不说,因为沿着小溪畔,年久失修的小路有的地方被雨水冲刷垮塌的不成样子了,沟里人最多就推一辆自行车,再窄也能过,可龙哥这三轮就危险了。

小亚推着龙哥,半道碰到回家的三伯和三伯母,帮小亚一直推到三叉口那个大家歇脚的石桥边,三伯三伯母一再要求龙哥到他家去,被龙哥和小亚婉言谢绝了。

“哥,有什么感受?”小亚现在也有了山里人的做派,不再那么讲究了,她一屁股坐在路旁的土堆上,喘着粗气。

“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人还是那人,只是以前的破房子粉刷的比以前新了。”

“还有呢?”

“……”龙哥四周点滴不漏地扫视着。“当年的小树长大了,比如那棵核桃树,当年还没我的胳膊粗呢!”

“再没什么了?”

“有,”龙哥看着两条山沟中间的山梁说,“山根下那片坟地变大了,树木更苍翠了。哦,那还有一处新建的双合墓,门面修的真好,气派,这谁的呢?”

龙哥估计小亚也不知道,自言自语猜想着。

“你父母的,看到旁边那个单墓了吗?那个是你的。”

听到小亚说完这句话,龙哥脑子“嗡”的一下,仿佛当头挨了一闷棍,火红的太阳下,他眼睛瞬间一黑,半晌才恢复意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感觉胸腔像塞了一把草一样憋闷,难受!当他的眼睛再次直勾勾盯在那三个排列整齐的大理石砌成的墓洞上时,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他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恨不能一根根揪下来……小亚此时也万分痛苦,默默饮泣着抱着龙哥的头,不让龙哥再伤害自己,她甚至后悔不该如此莽撞地带龙哥来这里,并告诉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二十

昨天中午在厨房中,龙哥母亲劝说小亚离开无效后,无奈之下,对小亚说出了她这些年与龙哥父亲处心积虑为龙哥所做的一切。

当他们花光所有的积蓄,仍看到治疗无望后,他们首先考虑的就是他们身后龙哥该怎么办?起初想给龙哥抱养一个孩子,等他们百年之后,孩子至少能给龙哥端碗水喝。可是遭到龙哥的强烈反对,他一是不想给父母再增添额外的负担,也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以后跟着自己受苦受累。但是他们还是背着龙哥抱养了一个孩子,让龙哥亲戚代为抚养,谁知孩子半岁时夭折了。孩子没养成,让龙哥姐姐费时劳神不说,也花了好几千块钱,后来就不敢再动那念头了。

可是眼看着他们老两口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就想趁他们还能干得动,龙哥父亲把他们二老及龙哥的棺材一并做了,因为他们怕如果自己不准备,将来也没人那么贴心,说的时候,龙哥母亲指着土楼让小亚看,小亚这才发现土楼靠前檐的地方一排放着三口黑漆漆的棺材。看到此,小亚的心猛地揪在一起,一股冷飕飕的凉气从脚底窜了起来。

龙哥母亲接着说,去年有个闰月,人常说闰月做寿衣好,她与龙哥父亲一合计,不但做了三个人的寿衣,连墓也一并修了。在修墓时他们下了点本钱,门面全是石匠用大理石雕的。为此还欠了几千块钱的债,不过不要紧,只要老天能让龙哥父亲多活几年,这些债可以还上,还能给龙哥攒一点,就是将来他们死了,龙哥也花不了多少钱就能把他们埋了,至于龙哥,不管谁来照顾他,这些房产全归人家,能给龙哥每顿端碗饭,也就行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背着龙哥偷偷做的,龙哥毫不知情,他们怕伤害儿子脆弱的自尊。

龙哥母亲声泪俱下的哭诉着,小亚的热情也渐渐从悲痛转变成悲凉!她不知道她如何回答?只是木然的听着,听着……下午,龙哥母亲要带她去看墓地,跟着龙哥母亲到来半山沟里,看到那个被村里人称作“风水宝地”的坟园,看到了依附在父母墓穴旁边那个同样非常漂亮的空洞洞的墓穴,她的心彻底被一层厚厚的悲凉包裹了!她无法指责这位可佩可敬老人的愚昧,不能,绝不能,她甚至可以从她沧桑的脸上体会得到她那颗博大温暖的母爱,还有这种深沉的母爱所折射出的无奈!

这就是小亚一夜不眠,最后得出的结果。她要帮龙哥,不能让他就这样了却一生,她发现他身上有常人没有的坚韧、智慧和才能,然而她感觉出,无论她如何激发,龙哥对自己走出门的决心还是不够坚定,他太爱他的父母了,不想忤逆母亲的意愿,如果她让他看到父母为他所做的这一切,或许就能刺激他麻木的神经,激发他的斗志!

因此小亚决定带龙哥来看这墓穴。

小亚痛惜的抱着龙哥,丝毫不顾四周人的目光,任由龙哥在她怀里纵情悲泣。

不知过了多久,龙哥才在过度悲痛不时地抽噎声中止住了悲声,他双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抵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地面,一声不吭。小亚在涧下的小溪里洗了一个清凉的手帕,让他擦了一把脸。

“我们回去吧!”

“……”

“好了,别难过了,咱们回家吧!”

山谷间弥漫着袅袅炊烟,家家都在做午饭了,小亚又一次爱抚地摸着龙哥的头发,劝慰着。

龙哥仍然低着头,不停地吸着烟。小亚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行让他仰起头,只见龙哥一脸的绝望,那双细小却洋溢着光彩的眼睛不见了,呆滞的目光布满血丝。

“哥,对不起……”

小亚按捺不住愧疚,脸贴在龙哥的脸上,乞求他的原谅,她没想到她的决定伤害了龙哥的自尊,而且如此之深!龙哥慢慢推开了小亚,什么也没说,他把轮椅车调了头,独自往回走,小亚慌忙跟在后面扶着把手。

到家后,龙哥就要上床,母亲有点诧异,说:“好不容易起来,怎么这么早就上床?”龙哥没吭声,上床后他侧身朝里躺下,无论小亚在旁边怎么劝慰,他就是一声不吭,午饭也没吃。

晚上,父母休息之后,小亚替他铺好油布,等他擦洗身子,可他还是一动不动,无奈,小亚替他擦洗了全身,还把他的脸重新洗了一遍,但是他自始至终禁闭双眼,死尸一样任由小亚摆布。

看到龙哥如此悲伤,小亚无比歉疚,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为了道歉还是希冀龙哥原谅她的莽撞,关灯脱了衣服,赤身裸体挨着龙哥躺在龙哥旁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龙哥始终没有睁眼看过小亚一眼,小亚侧过身子,纤细的胳膊从龙哥脑后穿过,双臂紧紧抱着龙哥,希望她的热情能唤醒龙哥悲凉的心!

二十一

也不知什么时候,小亚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天色微明。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龙哥正自静静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神是那样的凝重、叵测!

“哥!”小亚凄柔地轻声叫了一声,撒骄地拱进他怀里,说:“别难过了!我不要你这样。”不见龙哥应答,她又说,“想想我们的店吧,只要我们把店开好了,好好的生活,就是对他们二老最大的报答!”

龙哥“嘿嘿”苦笑了一声,扭身平躺着,一脸的冷漠与不屑。“我想了一夜,总算想明白了,其实我现在这样也不错,衣食无忧,就是将来我妈我爸不在了,我姐也不会不管我,就是没我妈照顾的好,至少看在血缘情分上,她也会给我一口饭吃吧?所以我也没必要再折腾了,自己受罪不说,二老也跟着担惊受怕。”

“哥,你怎么能这样呢,难道你心甘情愿做个嗟来之食者?”小亚的语气间明显带着气恼,还有责难。

“那我还能怎样?跟你冒那么大风险去做生意?再说了,咱俩兄妹不是兄妹,夫妻不是夫妻,算什么啊?我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到时候赔了你摞挑子走了,剩下我怎么活?”

“哥--””小亚没想到这种话能从龙哥嘴里冒出来,气的一骨碌翻身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她边穿衣服边愤愤地说,“你怎么能这样怀疑我?””

“这不是怀疑,是事实,将来是什么样我们谁也无法预料,此一时彼一时,就像前天的我就不是昨天的我,昨天的我就不是今天的我,至于明天,我更无法预料了,你也一样。”

龙哥这句话提醒了小亚,小亚边戴胸罩边转过身,盯着龙哥。“哥,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保证能让你妈看到我们挣钱的一天,不但养活了我们自己,也养活了他们。哥,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

“不,小亚,你错了,我是认真的。”龙哥死死的看着小亚,不容置疑地说。

“你别担心好了,我明天就回去问我爸要钱……”

“好了,你的好心我领了,我是不会走出这个家门的!你不用劝我了!”

龙哥冷冰冰地打断了小亚的话,把头歪向里侧。小亚傻傻的呆在那里。

“哥,你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了吗?我们一起去的那个村子,我们在山岭上看日落的那个晚上,还有洗澡那晚,你说你爱我,哥,你忘了吗?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你忘的一干二净了吗?”小亚几乎是歇斯底里地质问着龙哥。

“……”龙哥仍然面朝里侧,给她一个冷冷的背,毫无反应。

“哥,你是不是故意气我的?哥,我知道你是爱小亚的,对不对?你说话呀!”

小亚痛哭流涕地摇着龙哥,希望龙哥能转过身来,对她说句:我错了,我是故意气你的,我是被父母的愚昧的行为气坏了!可是没有,龙哥一直都是那一副冷酷无情的面目。也许是被小亚激怒了,他撑起胳膊坐起来,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吸了一口,慢腾腾地说:

“我没有爱过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我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我的未婚妻会。”

“你骗我!”小亚惊恐的睁大眼睛。

“我只是同情你,同情你曾经的遭遇,当我看到你的时候,这种同情又加重了一分,那就是可怜……”

“你……你你,你无耻——”

“你也不想想,我会爱你吗?嘿嘿,笑话。”

“你……你……你……”

龙哥的话就像一把尖刀,撕裂了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伤口,只见她嘴唇发青,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她几乎是跌下床,胡乱穿好衣服,冲进里间屋子,拉起她的背包,跌跌撞撞拉开房门,打开大门,披头散发朝大路走去。

晨雾缭绕,曙色正浓。万念俱灰的钱小亚顺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醉酒似的走着,头脑只有一个意念,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恶毒、魔鬼一样的地方,越快越好!

不知走了多久,后面来了一辆汽车,她毫无不犹豫站在路中央,车停下来后,她也不管司机同不同意,拉开车门上了车,原来正好上的就是去西安的长途大巴。

大巴转过山弯,发出的一声长长地哀鸣,带着钱小亚无尽的伤痛和悲哀,绝尘而去……

后记

半年过后,邓德龙才从巨大的痛苦中渐渐解脱出来,回想起钱小亚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他悔恨交加。

在当时,万念俱灰看不到一丝光明的他,违心地伤害了深深爱着的姑娘。于是,他曾给钱小亚家里还有小亚所在的地方报纸、电台写了无数封信,不是为了唤回她,只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但他煞费苦心,历尽周折,也没打听到钱小亚的一点下落和去向。

他多么希望奇迹突然出现,钱小亚忽然站在她面前,还是那样可爱的神情,带着嗔怒,耐心听他解释,然后娇怒地刮一下他的鼻子,说,你这个大骗子!可是,这可能吗?

他不是有意伤害她!尽管他明白自己犯了弥天大错,用足以杀死她的恶毒的语言伤了她,可谁又明白他故意中伤的背后,有多少无奈?多少痛苦?多少血泪?他不是为自己洗脱罪过,他在忏悔,从钱小亚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在默默祈祷,默默忏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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