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敕勒歌》:(二十四)

长恭和高殷出宫的途中,一直都无人相随。赵郡王高睿隔着远远地看着他们,河间王高孝琬久久立在舞台不肯离去。

“道人,你看到了吗?那君王方才的神态!”

“难道长广王说的是真的么?”高殷选了一处幽静的地点方才答到。

“你看到什么了?”

高殷仔细回想着:“我看到了恐惧。”

“还有吗?可有一丝愧恨吗?”

“他脸上的恐惧已经将他的所有情绪都盖过去了。”

“那就必然是他无疑了,不然深沉如他,何以在殿堂之上突然惊怖起来!不知耻的畜生啊,这样也好,既然人伦的遮羞布被他亲手撕去了,我也就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高殷紧张地拉着长恭的袖口:“长恭,你这番如此大胆地试探六叔?难道就不怕他有了防备,起了杀心吗?”

长恭:“杀心?哎,他要杀我,是杀一个死人。我岂是如他一般的败类,靠着阴谋诡计来营生。我要将他的恶行大白于世,光明正大地将他写入贼臣传。叫往后之人,知晓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一个正义的理由,不至使我背上弑君的骂名。”
高殷听了不说话了,他方才注意到朝堂之上,高演时不时带着狐疑的眼光往自己这看,心里生出一股担忧。但他还是选择不向长恭说起此事,免得令他心又生乱。

两人俱是怀着满腹心事走出宫门,连夜就要赶往邺城。他们不敢在晋阳久留,这里尽是高演的爪牙,他们一路上时时刻刻都要担忧着追兵和刺客,只有到了邺城,才能有稍许安心,那里是高湛的地盘,纵然他的京畿大都督的职权被高演的亲信分夺,但长广王余威尚在,副将亦不敢擅动。

而在送走了两位不速之客过后,新君高演的心绪却仍是久未平复,赵郡王高睿是他心腹,此刻自然而然被他召进宫中,评议日里惊心动魄的那一场戏。

“须拔 ,你说说兰陵王演的那出戏,到底是何意图?”

“臣下想先听听陛下的知见。”

高演捻须、抬头,望着藻井自言自语道:“高孝瓘莫不是怀疑我参与了十二年前的东柏堂一事,可我当时年才十六,对兄长一心的悌爱,怎么会搅和进这等事来?他是哪里凭空听来的这些诬言?在殿堂上闹了这么一出,叫我如何自处?难道是要逼得我向天下人自辩?岂不是越描越黑?”

高睿进言道:“那大可不必,长恭心性未熟,朝臣们也是这么看的,谅也不会有人郑重视之,再者说了,此戏隐晦至极,也未必有几人能看出端倪。”

高演有些不悦了:“须拔,你这就不是推心之言了。寡人方才可是看得冷汗淋漓,何以像你说的隐晦之至?你如何又能担保朝臣不会多心?要知…而今国朝之中,仍有不少汉臣是倾心于长兄之治的?谁知他们会不会以此为由,再生不臣之心?”

高睿的脸色有些为难,他在思索着,该如何再辩解下去。只听得高演继续说道:“再者说了,兰陵王既然已经对我生疑,难说他会不会对我图谋不轨,他这种少儿郎最是血气上涌的年纪,岂可让他听之任之?不若速除,免升后患!”

高睿一听此言,有些慌神,赶忙伏倒下去:“陛下,此议不可啊,你若果真杀了长恭,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弑兄的罪名?国号初易,陛下仁义之名,岂能毁于旦夕?”高睿知道高演乃是爱惜名声之人,情急之下,故才以此谏之。

高演的脸上果然顿时有了犹豫之色:“唔…可是…”高演听了听,忽而露出痛定思痛的神情:“那么…就如此不闻不问了?我大可先搁置十天半月,到时再罗织罪责,名正言顺地….须拔,你以为呢?”

高睿心下焦灼,但他既然长随高演左右,自是明白他的心意,他知道皇帝怕是有已有定夺了?他虽中意长恭这个族子,但又担心继续苦劝反叫了君王生疑,利弊权衡之下,只得无奈作罢。

高演见高睿不再言语,心中的主意也算是敲定下来。正欲离席之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陛下,下官有事要奏。”

高演侧目看了看,见是河间王高孝琬,正了正龙颜便道:“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高孝琬行了行礼:“事出突然,关系陛下圣体安康,臣不得不冒犯进谏。”

高演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兰陵王他这么快便有动作?”

“孝琬请讲。”

“今日殿会之上的那场闹剧,下官也觉有异,是以方才便命随侍跟踪兰陵王和济南王二人。”

“哦?跟踪到了什么?说来听听?”高演的言辞仍是不紧不慢的,但语气已是略加急促了。

“下官听到高孝瓘与济南王密语,此事似是济南王指示。”

高演不语,孝琬继续说道:“不知陛下在会中可曾注意到高殷一直在观察陛下。”

高演重又坐了下来,细想着方才、高殷确实是一直在观察着自己,而那目光之中带有明显的猜忌。

“说陛下参与当年东柏堂之变一事,纯属无稽之谈,过去十年从未有过传闻,连贩夫走卒辈的谣言都算不上,如何能够令兰陵王因此而生疑?但是当时在邺城的那场…”高孝琬说到此处,刻意地停了片刻,而高演也自然而然地让他就此止住。

“所以,你是说,这件事的缘由,乃是高殷记恨我拿了他的江山,袭了他父亲的嗣位?”高演的吐字愈到后来愈是有力,判断也是愈来愈有坚定。

“不错,戏剧最后秦王子婴愤而袭杀二世胡亥,岂不就是他以子婴自居,而欲以胡亥之立来暗喻陛下得位不正?”

“哼,若是让他在坐个三五年的皇帝,先父的基业迟早得败坏在他手上!他何德何能说出吾失其位这种话来。”

“所以,臣下看来,元凶乃是济南王一人,孝瓘不过是轻信了他,这才充当了辅谋,罪不至死。”

高演冷笑:“哼,到底是替他求情来了,你们兄弟二人,看来不似外界所说的不合啊!”

“兄弟之情,譬如手足,虽有支离,终是一体,孝琬恨其不识时务,怜其沦为棋子而已。”

“可你那手足怕是要越走越远,早晚要撕裂经络,扯断血脉。”

高孝琬:“棋主一死,真相既明,长恭眼前的云雾散去,心窍自然也就疏通。此事烦请陛下放心交与孝琬,必不负重望。”

高演宽慰地笑了笑,支使孝琬离开。随后便自低吟道:“若是齐国的宗室,个个如你一般识大体,不知要免却多少祸患,国家也不知能安定几许?”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189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577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857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03评论 1 27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05评论 5 36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20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95评论 3 396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56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898评论 1 298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39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20评论 1 33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95评论 4 319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82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53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95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4,907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72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