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短篇小说,甜虐都有)

文名《愿我如星君如月》

01

“小姐,最近有谣言说你喜欢那三皇子秦月洲,也就是你一个月前退婚的对象?”

丫鬟红苕正为丞相府千金林瑾描眉画黛,狐疑地提起这些天听到的流言蜚语。

这怎么可能嘛?世人皆知林瑾讨厌秦月洲,宁愿死都不愿意嫁给他。怎么会反过来倒贴?一个月前,林瑾为了逼三皇子退婚,不是割腕就是跳井上吊,看得老丞相心疼不已,万般无奈之下,求皇帝撤掉赐婚圣旨。

如愿的林瑾在中秋家宴上面,喝酒助兴,一时没控制住酒量,喝大了往冰凉的湖中纵身一跃,溅起一圈水花,引得丞相府中一片慌乱。

落水醒来之后,林瑾就像变了一个人。性情与之前天差地别,若不是同一副脸庞,红苕都以为是两个人。

“小丫头,我要澄清一下,那不是谣言。”林瑾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盯着菱花镜中陌生的自己,心中五味杂陈。

“小姐,你没发烧吧?怎么净说胡话?”红苕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停下了描眉的动作,用手背探了探林瑾额头的温度。

林瑾?看着镜中陌生的容颜,关时雨蹙了蹙眉,原本在沙场厮杀的她不知怎的,醒来魂穿到了丞相千金林瑾的身上,还听说林瑾不知好歹地退掉了她梦中情郎的婚姻,同时还有将军府三女关时雨战死沙场的消息。

如今这副娇弱的身躯,舞刀弄剑,重回沙场是不可能了,可让她整天关在房中绣花,那也是不可能的。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当退休了享受生活呗,从前只关心战事,又离心上人远,没有儿女心思,现在老天爷给她机会重生到林瑾身上,那自然是要为自己活一回。

“小丫头,给我准备一些昨日的梨花膏,放屉子里装好,还有一些银两。我准备带去将军府。”林瑾将红苕的手拿下,吩咐道。

今日是关三小姐的出殡之日,林瑾向来与将军府没什么交情,平日里也不爱出门,没什么朋友,怎么想起去将军府吊唁?红苕虽然疑惑,但还是按着吩咐照做了。

熙熙攘攘的街上,各样商品琳琅满目,一布庄之内,林瑾指着一件件华贵的衣裳,让掌柜一一包起来,心想,一辈子在沙场的娘亲一定很喜欢这些好看的衣服。

“那件颇显气概,适合老将军,那几件英气逼人,适合二位少将军。我通通要了。”林瑾大手一挥,红苕的面前就多了堆如山的新衣。

“啊?”看着这大包小包,红苕甚至有种错觉,小姐哪是去吊唁的,分明是探亲。

她知道小姐与从前不一样,但也只是当她摔坏了脑子。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到了将军府,一片死气沉沉,满目的白绫,加上凄凄咽咽,如断弦呜咽的哭声,更显得悲凉。

林瑾下意识地往里走,却被守门的家丁拦住了,“小姐,请稍等,容老奴通传一声。”

“李老伯,我是……”我是关时雨啊,林瑾这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句话,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老伯愣了一下,盯着林瑾看了一会儿,莫名地有种说不上的熟悉感,“小姐,老奴知道你是丞相府的千金,但规矩不能坏,劳烦你稍等片刻。”

“好。”林瑾点点头,伸长脖子往里瞅了瞅,隐约看到老将军两口子泣不成声,她的娘亲更是哭得几度昏厥过去,她的心隐隐作痛,她想冲进去告诉他们,自己就是他们的时雨,他们叱咤沙场的三女儿。

就在这时,少将军关时长迎了出来,泛红的眼睛,分明是哭过。那是关时雨的大哥,他们从小就在边塞长大,手足之情十分深厚。

见到亲人一个个都因自己的离去而哭得如此伤心,林瑾很不是滋味。

“林小姐有心了。”关时长收起眼底的悲凄,一个眼神示意身后的侍卫将林瑾带来的东西接了过去。

“大……大将军,客气了。大将军,边塞风沙汹涌,喉咙常年干燥,我备了些梨花膏,可以润润嗓子。边塞艰苦,辛苦大将军了。”她鼻头一酸,一向要强的她眼泪却在打转,平时可以勾肩搭背的大哥,此刻因为这个身份却要疏离,甚至连一声称呼都不能。

跟在关时长的身后,林瑾总算进到了内殿,一群人围在棺椁边上哀悼,那棺椁刷上了关时雨生前最爱的红色,那样耀眼喜庆的红色,与这悲凉的氛围并不相符,显得格格不入。

林瑾望着棺木中面色苍白的自己,胸口被一支长箭穿透,渗出黑红色的血,明显死于毒伤。谁会在战场上害了自己呢?一箭毙命,死时剧毒发作,面部扭曲,没成想,自己的死状如此凄惨。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娘亲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痴痴地呢喃着,“我的时儿啊,阿娘的心痛死了。”

“夫人,节哀顺变。”林瑾握紧了将军夫人的手,一如往常地摩挲着她娘亲手上的镯子,这是关时雨一向的习惯,“也许时雨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也未可知。”

将军夫人见林瑾摩挲着她的镯子,也略有些诧异,但她认为可能是误碰了,对于林瑾后面的那句话,她也只当她在安慰自己,毕竟,躺在棺椁中的确实是她唯一的女儿啊。

林瑾脑海中浮现在战场的画面,五天前,关家其他人被召回京,恰逢胡掳来犯边境,只剩关时雨只身抵挡,暗处忽然飞来一支暗箭,她来不及躲闪,正中胸口,却忍着疼痛率领将士们击退了胡掳。而后她从马上坠落,自此不省人事。

如今想来,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欲置自己于死地。

林瑾知道,尸体胸口的箭是关键,而关家人为了维持关时雨的遗容,只是将箭折断了,箭头还在胸口处。

是以,她酝酿好了情绪,声泪俱下地扑在尸体上,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丞相府的千金死了女儿呢。众人见这控制不住的情绪,往后退了几步,也就是这时,林瑾摸到了断箭,用大衣袖遮住,一拔滑进了袖兜里。

“时雨小姐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孝敬父母亲的。”说完,林瑾退到一侧,衣袖掩面,作势擦泪。

这时,一家丁高喊一声,“三皇子送挽。”话语刚落,一副挽联已展开挂在堂里,上联:醉里挑灯看剑,沙场秋点兵。下联:了却君王天下事,可怜少年殇!

这两句勾起林瑾的遐思,无异是关时雨短暂一生的真实写照,生于边塞,死于边塞,她一生的愿望有三,一是守家卫国,二是承欢膝下,三是觅得良婿。但不曾想,只做到了一个就死翘翘了。

可惜天妒英才啊。

恍惚间,三皇子秦月洲已走入殿内,其他吊唁的人纷纷后退两步行礼,唯独林瑾愣得出神,没有退后。红苕轻唤了两声,她却没回过神。

被退婚的皇子遇上前未婚妻?会发生什么故事?众人无不一副吃瓜的模样,伸长了脖子瞧着他们。

更有写话本的书生,一时文思涌现,抽出发髻中的毛笔舔了舔,展开随手的书卷,密密麻麻的字落下来。时不时展现一丝笑意,皇子与丞相千金为底本的话本,明天就会畅销整个锦官城。

就连红苕,都觉得有些尴尬,低着头不敢呼吸,与三皇子碰面的每一秒都如此煎熬。

秦月洲一身白衣似雪,素得雅致,飘逸的发丝只一支木簪缠圈挽住,清冷的眉目间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枝白色菊花,一步两步朝林瑾走去,准确来说,是朝关时雨的棺椁走去。

直到颀长的黑影落下,林瑾整个身躯都笼罩在阴影之下,她才发现眼前有人,而且那人是秦月洲。

她曾在心中练习了多次跟他打招呼的措辞,但秦月洲居高临下的气息,散发清淡的栀子花香,如坠入姹紫千红的春日,让她一时恍然。

“好狗不挡道。”秦月洲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冷冷吐出五个字。

林瑾五死不嫁秦月洲,使得整个锦官城的人都以为秦月洲浪荡不羁、拈花惹草,辜负了林瑾,故而背上“渣男”的名号,若是办个渣男榜,秦月洲的得票数能稳居第一。然而,这一切都是拜林瑾所赐,纵使秦月洲心中万般惆怅,苦水溢满了五湖四海,也没地让他澄清。

狗?是在骂自己?

零星一点相遇的喜悦被这个字砸的魂飞魄散,好歹也曾是一代将军,血气方刚,刚正不阿,林瑾没有说话,只是偏了身子,朝他微微一笑。在秦月洲路过她身侧的时候,伸出长腿一绊!

林瑾睁大了双眼想要看秦月洲摔个狗吃屎的画面,却没想到自己忽然全身传来骤痛,她已经四肢朝下的摔在了地面上,宛如一个四仰八叉的乌龟。

害人终害己啊!

“嘶——”林瑾愤然地瞪着秦月洲,红苕见状,连忙跑过去掺扶起来。

“林小姐,我知道对于婚事你心中有愧,但也不至于给本皇子行这么大个礼吧。”秦月洲不动如山,手中白花灿然绽放。

02

林瑾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明媚笑道:“是不至于,要不三皇子给小爷……”咳咳,好在林瑾意识到说错了,改口道:“给本小姐也这样行个礼还回来,我可不介意三皇子对我顶礼膜拜。”

秦月洲的脸霎时黑了下来,只冷冷瞥了一眼身后的侍从道淮,道淮便步步逼近林瑾,想要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拎出去。

“林瑾以下犯上,不懂规矩,甚是聒噪,本皇子替将军清清场。”三皇子都这么说了,众人哪敢言语。

“秦月洲,君子动口不动手。”林瑾步步后退,红苕冲在前面为林瑾挡着,可也敌不过道淮的力量,一把就被推开了。

“在你眼中我是君子吗?”秦月洲这时脸色才好了一点,眼中有跳跃的火光与戏谑的玩味。

君子?呵呵,没反骂你是狗都算好了。

林瑾忽然噤声,只有因愠气而通红的面色在说明,她在生气。

她宁愿被拎出去也不肯奉承他是君子,秦月洲仿佛看到了林瑾执着五死不嫁的画面,不禁摇了摇头,也不再理她。

他径直走到棺椁前将菊花放到关时雨的胸前。

在触碰到关时雨冰冷的面庞时,他的手不禁颤抖,他不敢相信,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以如此的方式黯然陨落,心痛一下子堵满了心口。

“月洲哥哥,别看我是女流之辈,动起手来你可能都不是我的对手哦。”

“月洲哥哥,如果我们还能相见,你答应我一个愿望。”

印象中,那个一身红衣,挥舞着长枪的小女孩一身傲骨,睥睨天下,笑起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露出两只小虎牙又显几分稚气。

少年志未酬,情深付东流。

将军府门口,一主一仆坐在台阶上望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小姐,今日之事可把丞相府的面子丢尽了,老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的。”

红苕忧心忡忡,堂堂丞相千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扔出去,怎么想都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

“小姐,三皇子都这样对你了,你还喜欢他?锦官城青年才俊多了去了,哪个拎出来不比他强,就好比尚书府的二公子赵奚,对小姐体贴入微,而小姐你也有心属他,怎么一朝醒来就反差这么大?”

红苕到底说出了心底的疑惑,自家小姐打小与赵奚青梅竹马,若非一道赐婚圣旨从天而降,恐怕小姐早就与赵奚佳偶天成了,这样一对神仙眷侣,散了未免有些可惜。

如今小姐恢复了自由身,理应追求年少时的欢喜才对,怎么能转头就喜欢上了前未婚夫?

“红苕,这个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她常年在塞外,对于锦官城的人没认得几个,而赵奚不在她记忆之中。

七岁那年,关时雨为了习武,在大雪纷飞的冬日,跪了三天三夜,老将军依旧不同意。眼前白茫茫一片,心下也空荡荡,关时雨的性子就是倔强,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年秦月洲九岁,刚好来寻关时雨去掏鸟窝,见到被白雪覆盖满全身,手脚冻僵的关时雨,不顾寒凉将披风解下,用手揉搓着她如冰棍的双手,并也一同跪了两天。

后来,老将军怕把秦月洲冻坏了,不得已打开了房门,走到雪地里扶起那两个犟脾气的孩子。

那时秦月洲对她说,阿时,你要坚定内心的选择,毫不动摇,这样才能让别人不低看你。

这句话,犹如一句箴言,刻在了关时雨的人生碑上。

“阿瑾?”不远处出现一个墨绿色的身影,身高七尺,一双桃花眼星光灿烂,嘴角略上扬,笑起来如冬日暖阳,看起来十分舒服。

林瑾不解地望向红苕,红苕会意,“小姐,这就是尚书府的赵公子啊。”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林瑾哀怨地望了一眼红苕,好好的提什么前尘往事?

红苕却不理会林瑾的哀怨,利索地站起来将赵奚迎到林瑾身边,眼中透着欣喜的光芒,不停地暗示赵奚,就快把她的意图写在脸上了:赵奚公子,快把我家小姐追回来呀。

嘴上却说,“赵公子,你总算来了。你们久未见面,而我家小姐刚刚又摔了一跤,我去集市上给她寻点药,你好生照顾我们家小姐哦。”

林瑾不由地朝她翻了白眼,她们在石阶上坐了也有一刻钟了吧,赵奚不来,红苕就没想起给自己买药涂涂。

这吃里扒外的丫头,下个月扣奉银。

“哎。”赵奚开口想叫住红苕,想说创伤药他随身携带有,可一抬眼皮,红苕已经溜的没影了,真是风一样的速度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林瑾与赵奚四目无言,目光交织的刹那又躲开,慢半拍的赵奚才想起红苕说瑾摔跤了,于是顾不得其他,从袖兜里取出金创药,在林瑾的身侧坐了下来。

“瑾,把双手伸出来。”语气不容置否,目光灼灼,似一潭深蓝的海,神秘而壮阔。偏偏有一股魔力,让林瑾乖乖地伸出了双手。

一双纤纤玉手在日光之下,巴掌处擦破渗出的血渍十分亮眼,这一抹红落入赵奚的眸中,化为从心底蔓延散开的心疼。

这时,林瑾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破了,但相比刀枪剑伤,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她下意识地想把手收回,却被一手强有力的大手摁住了。

“阿瑾,乖,别乱动。”赵奚的声音很温柔,涂药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弄疼了她。他小心翼翼将药粉抹在伤口处,待伤口吸附完药粉后,他轻轻为她吹了吹伤口。

这样的温柔乡,难怪林瑾会舍弃秦月洲,她忽然理解了林瑾五死不嫁秦月洲的缘由,可是,真的林瑾却已经香消玉殒了。

不知何时,秦月洲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不动声色,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本想抽空解手的话本先生也停住了脚步,目光来回在三人之间穿梭,《丞相小姐新欢旧爱两难择》、《追夫路上绊脚石之旧爱》、《丞相小姐的后宫天团》、《丞相小姐的漫漫追夫路》……一串串书名从脑子里蹦了出来,这三角恋,好不精彩。

“三皇子。”道淮拎着两坛桃花酿出来,那是关时长送给秦月洲的。

晴天炸雷,林瑾下意识将手抽回,与赵奚拉开了距离,站起身来面对着秦月洲,来的真是巧啊,全被看见了,有嘴都说不清。

“月……”她本想唤他一声月洲哥哥,可话到嘴边又噎住了,“三皇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不要误会。”

“与我何干。”秦月洲不想听她解释什么,带着道淮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林瑾的视野中,留林瑾在空中凌乱。

完犊子了,他不会以为我对赵奚旧情复燃吧?苍天啊,重生一世,为何如此坎坷。林瑾捶胸顿足,仰天静默。

“阿瑾,你怕他误会?难道你?”赵奚听说林瑾落水后性情大变,也听到了林瑾的谣言,但他不相信,他的阿瑾会忘了自己,喜欢秦月洲。可如今亲眼目睹,他的心都快碎了。

林瑾皱眉,挠着脑袋,该怎么和他说自己不是林瑾的事呢?说了他是否又会相信?

“那个,赵公子,我其实不是林瑾,你喜欢的那个林瑾死了,虽然这个事实比较残酷。”

“阿瑾,你不喜欢我,也不用编这么荒唐的理由来揶揄我。你长得和阿瑾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是丞相千金,你怎么就不是阿瑾?你不是阿瑾又是谁?”赵奚双眼冒火,步步紧逼,直到把林瑾逼到墙根下,她无处可退。

原来,温柔之下是一把刀啊。

“我谁都可以是,就不是你喜欢的阿瑾。”林瑾一时气急,用力推开了赵奚,委屈地垂下双眸,“还请公子自重。过去种种,皆是虚妄。”

赵奚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歉,“阿瑾,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逼你。”

他还想继续诉说他们美好的曾经,以试图唤起林瑾对他的眷念,然而这时红苕回来了,见到墙根离得一步之近的两人,心里不免直呼,赵奚公子这进度忒快了,这么快要壁咚了,于是连忙捂住眼睛,转过身。

林瑾瞧见红苕的模样,暗骂了十几遍这个帮倒忙的丫头,忽略赵奚探求的目光,直接大喊,“小丫头,我们回府吧。”

赵奚还想送林瑾回去,但被她直接拒绝了,她可不想有这么大个跟屁虫跟着,干啥都不自在。

好不容易脱离了赵奚的“魔爪”,林瑾却没有回丞相府,反倒是朝秘辛阁的方向走去。

秘辛阁,锦官城话本先生的聚集地,所有的一手出炉的话本都是出自这里。所谓秘辛,正如字面意思,以权贵人家的故事为底稿,进行渲染,烘托,从而得到吃瓜群众们追捧的话本子。

此时,秘辛阁阁主也就是前去将军府吊唁的话本先生龙九言已回到阁中,正闭门大写特写今日见闻,因考虑到男女受众不一样,他将林瑾与秦月洲的故事写成了两个版本,分别是《丞相小姐的后宫天团》、《呵,女人,求爷娶你》。

他正欣赏着自己的华丽又不失真切的文笔,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情节构思中,不自觉嘴角上扬,作为锦官城最火的话本先生,但凡他写的,总会第一时间被抢空。

又是一堆亮晶晶的银子呀,越写越有动力!

“哐当!”木门被一脚踹开,龙九言的神思骤断,他张口想要大骂,抬头却发现是故事的女主角来了,立马换了副嘴脸,笑脸相迎。

03

“大小姐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龙九言起身将林瑾引至上位,礼数周到地为她新添了茶。

不过,她没有什么心情品茶,端起囫囵喝了下去。凉茶下肚,肺腑中的躁意清减了几分。

余光瞥到了龙九言桌案上的《丞相小姐的后宫天团》、《呵,女人,求爷娶你》,惊得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这秘辛阁仗着背后有皇亲贵族撑腰,什么都敢写。这都写了什么啊,后宫团,显得自己多么不正经,还有什么求爷娶你,亏龙九言写得出来,等会就要叫他求我饶命。林瑾瞪了龙九言一眼,指着那两本未完成的话本,示意他拿过来。

龙九言忐忑地双手奉上,林瑾将它们铺展开,拿起旁边的毛笔,开始认真批阅起来。

《丞相小姐的后宫天团》中写了丞相小姐,落水觉醒之后,不仅没退与秦月洲的大婚,还将旧爱赵奚安排在左右侍奉,同时还有御史的儿子,将军的儿子……把锦官城所有适龄的官宦人家的公子都写了进来,活脱脱的后宫啊。离奇的是,这一大帮男人和丞相小姐还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写的违背常理,删掉。”

林瑾又翻开《呵,女人,求爷娶你》,里面写了丞相小姐悔婚之后,又后悔了,为重新追求三皇子,使尽浑身解数,甚至不惜舍弃旧爱,忘却过去,最终一路舔狗舔成了三皇子妃。

额,林瑾看得直冒冷汗,怎么可以把她写得如此不堪。虽然她有这个想法。

她将身上所有的首饰解了下来,摆在龙九言面前,“书题改为《呵,男人,求本小姐嫁你》,里面内容嘛,把女主的部分换成男主就行了。”

龙九言还想阐述一下自己的想法,被林瑾凌厉的眼神看得不敢发言。

“按这个版本来吧,不然我敢保证你这话本会扑街。明日我会再送一箱金子过来。”话中有规劝,更多的是威胁。

见龙九言眉头紧皱,还在犹豫,林瑾好言说道:“阁主,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嘛?读话本的受众八成为闺阁小姐,她们对外界之事,尤其是男女之情,知之甚少,臆想颇多,易将自己代入故事中,若我作为读者,定是想要尽善尽美,实现现实中不可实现之事,也当成全一回自己。你说是与不是?”

龙九言警惕的神色逐渐舒缓开来,这么一分析,也确实如此。先前的落笔他是站在了男人的角度写的多,女儿家的心思他不太懂。

“你放心,要是卖不出去,我全给你买了;不过要是卖得畅销,给我三成账款就行。”林瑾伸出三个手指凑到龙九言面前。

突然出现的一张大脸让龙九言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这林瑾还真是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罢了罢了,反正是桩不亏本的买卖,就当卖丞相府一个人情。

在林瑾的催促下,龙九言夜以继日奋笔疾书,一本俗的不能再俗的《呵,男人,求本小姐嫁你》三天时间写就,一经面世,置于秘辛阁榜首。

无论是原本还是誊本,凡是有货,全部售空,秘辛阁人声鼎沸,来往者络绎不绝,龙九言也因此小赚了一笔,每三日就会命人搬一小箱金子去丞相府。

他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持续,直至秦月洲发现全府上下都在读话本,甚至连道淮都读得津津有味;直至那一本《呵,男人,求本小姐嫁你》摆在秦月洲的眼前。

起初秦月洲好奇地翻了两页,发现不过是寻常的书写套路罢了,再看几页,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写自己和林瑾吗!

“荒唐!庸俗!”他忽的将话本盖上,鄙夷地瞥了一眼《呵,男人,求本小姐嫁你》这几个封面的字,这样俗的名字也就林瑾想得出。

“道淮!”秦月洲提高了几个音度,生怕他沉迷话本听不到。

“三皇子。”嗖的一声,道淮飞窗而入。他原本倚在窗沿边读着话本,听到叫唤,还未来得及将话本藏好,只好将手背在身后。

秦月洲以审视的目光扫了道淮一遍,望得道淮心虚。

“三皇子有何吩咐?”

秦月洲偏身拿起话本,义正言辞地说道:“一,你把府中所有人的这本庸俗不堪的话本,收集起来烧掉;二,今晚随我夜访秘辛阁,送阁主一份‘大礼’。”

这话听得道淮都觉得可惜,一是这话本确实不错,情节引人入胜;二是秘辛阁要遭殃了。但他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去收集话本。

很快,庭院中便摞起了如小山般高的话本,这可是精神粮食呀,烧了它们就如同割自己的肉一样,道淮望着一脸心痛地摇头,手中的火把迟迟不肯扔下去。

最不能忍受的是,这话本他才看了一半,正值跌宕起伏之处,也不知道后续男主和女主误会解开了没有,越想道淮这把火就扔不下去。索性,他把火把扔给身后的侍从,然后自己坐在话本前,随便挑起一本读了起来。

反正三皇子说限今天之内烧掉,又没说什么时辰。是以,道淮心安理得地看着话本,被里面的故事牵引着,恨不能自己穿到话本里去,体验他们的精彩人生。

才看了小半个时辰,秦月洲就来到了道淮的身后,俯身轻声问道:“好看吗?”

“你这不废话,整个锦官城的人都在抢着看,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呢。”道淮以为是身后的侍从问他,就随口回道。

“咳咳咳咳。”小侍从捏了一把汗,只得不停地咳嗽来提醒道淮,但道淮一心沉迷话本子,压根没留意。

“你要是嗓子不好,就去买些梨花膏吃吃。”道淮又翻了一页,脸上时不时露出欣慰的笑容。

秦月洲望了一眼小侍从,示意他将点燃那一堆话本子,小侍从不敢抗命,快速将火把扔到了话本堆里。

须臾,话本堆燃起火苗,窜窜地往上冲,周遭温度也高了起来,道淮才意识到话本被烧了,“我说你,着什么急啊,多好的话本啊,呜呜呜。”

“道淮。”站在他身后的秦月洲开了口。

“三皇子……”道淮略显囧色,手中的话本藏也不是,扔又心痛。但衡量了一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话本丢到了火中。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大火吞噬了。

翌日,秘辛阁书库不幸走水的消息传遍了锦官城,数以万计的话本被付之一炬,秘辛阁话本先生的心血毁之殆尽,就连阁主龙九言,不知被什么人蒙头盖脸打了一顿,连床都下不来了。

要不是龙九言传信过来,林瑾根本就不想管这个事情,毕竟与她何干。

传闻龙九言这些年来靠话本子赚了不少的钱财,可当林瑾去到他的住处,才知道他住的那么寒酸,屋内窗明几净,没有多余的家当。

要不是龙九言以三七分成的协议的威胁她,她才不会来见他。

“纵火之人显然是冲着那本话本子来的,而话本是以某位小姐和三皇子为原型写成的,如此在乎此事的,也就他们了。”龙九言浑身包着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林瑾,似要把她望穿,当初都建议她不要把男主写得如此舔狗,这下好了吧。

“既然是秦月洲打的你,你打回去就得了,不必跟我汇报。”林瑾自顾自的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水。

从前听闻丞相之女名门闺秀,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婉,如今看来粗鄙不堪,本来龙九言也不期望她会为他讨回公道,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

“你不怕我告诉秦月洲你是幕后主使?”龙九言提醒她。

林瑾闻言,不禁好笑,她最讨厌别人威胁她了,“阁主,这笑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呢,我若是一把火将你的宅子烧了,你和那一张纸都会化为灰烬。”

龙九言气得抓紧被单,扯裂了伤口,渗出血丝来,眸中好不容易暗淡下来的血色又充满了双眼,他们的做事风格真是土匪,就只知道放火烧,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是一对绝配的土匪。”

“你说什么?”林瑾没听清楚。

“我说小姐与秦三皇子真乃佳偶天成,天造地设的一对,祝你早日达成所愿。不过,你可能见不到后天的太阳了。”说及此,龙九言的神色才缓和了一些,慢慢倚着榻边坐了起来,还好他准备了后手,不然可得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

“我在你喝的水里下了毒,两日后便会发作,若你做到我要求的,我便给你解药。作为秦月洲火烧秘辛阁的代价,我要你将他贴身的貔貅玉佩拿回来给我,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林瑾怎么也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龙九言做起事来比她还卑鄙,被他摆了一道,虽然她话说的狠,但不过是一时口舌之快。

04

眼看小命要休矣,林瑾当晚就决定夜潜三皇子府,一身黑色夜行衣,融入了夜幕之中。

如果是关时雨的身体,飞檐走壁不在话下,可如今穿到林瑾这副娇弱的躯体上,别说爬墙了,走快一点都气喘吁吁。望着几尺高的围墙,林瑾无可奈何,在三皇子府外兜了一圈,墙边有一棵古树,她用尽吃奶的力气爬了一半,最后实在体力不济摔了下去。

这时,一道白线从眼前闪过,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白猫,那白猫嗖的一下消失在了有杂草的围墙处,林瑾走过去拨开杂草,发现是一个荒废已久的狗洞,以她的身形爬的过去。

但是,她犹豫了,从来没干过这么丢脸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转而一想,命都快没有了,这面子不值得一提。

是以,她麻溜地钻了进去,三皇子府由数座宫殿连接而成,偌大的府邸很容易迷路,林瑾凭着小时候的记忆,一步步摸索着,就当她快到秦月洲的寝殿时,一支箭凉飕飕地从她脸颊划过,射入后面的柱子上。只要那支箭再偏一分,她就要破相了。

“来人,有刺客!”黑夜中不知谁叫了一声,远处星星点点的火炬慢慢汇拢,说时迟那时快,林瑾拔下身后的箭护身,随便进了一处宫殿藏了起来。

刚关上门,林瑾的脖子便被人从后面勒住了,虽然看不到身后之人,但林瑾从他的力道可以判断出他是个魁梧的男子,而且清淡的栀子香时有时无,右手臂膀出那一道明显的刀疤,都在说明身后之人的身份。

“月洲哥哥,是我呀。”林瑾扯下面纱,满眼含星地转身抱住了秦月洲,此刻她忘了自己是林瑾。

秦月洲被她这顿操作搞的云里雾里的,更捉摸不透林瑾的脑子里装些什么东西,先前说不嫁的是他,如今主动送上门来的也是她。

“林瑾,本皇子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既已解除婚约,那你我就不该有牵扯。”他一把将林瑾推开,一时没掌握好力道,林瑾跌落在地。

“殿下,方才看到有黑影,你可还安好?”道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似是关切。

“无碍,不过是一只调皮的小野猫罢了。”声音冷冷的,给无尽的黑夜添了几分寒意。

小野猫?!野猫!林瑾以手撑地,忽的站了起来,恨得她伸出她的金莲狠狠往秦月洲的脚上踩去,秦月洲吃痛,下意识一甩手,眼看林瑾又要跌倒在地,这一回她学聪明了,反正都是摔,拉个人肉垫子也不错。

一个趔趄,二人摔落在地,林瑾手里的箭不小心划到了秦月洲的手背,雨滴般大小的血珠滴落。

四目相对,林瑾眼里的炽热与真切汇聚成点点星河,盛满了年少时的欢喜,在这打马而过的年华里,飘飞着满天的花瓣,留下难以忘怀的沁香。

殷红如果的嘴唇,隐藏秘境般的半褐半黑双眸,天然画工般的眉峰……此时秦月洲身上的栀子香就像一坛老酒,淡淡一嗅,便让林瑾沉醉,不知归路。

丞相之女林瑾与三皇子秦月洲的赐婚,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秦月洲先前未曾见过林瑾几次,对她了解不多。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皇家巩固势力的棋子,没有旁的选择。

也许是林瑾的目光太灼热,使得秦月洲的面庞竟浮起了若有似无的绯红,血液流动速度加快,全身在缓缓发烫。

“你……大胆!”秦月洲涨红着脸,将林瑾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三更半夜潜入男子房中,林小姐的癖好真是独特。”

“那你会不会喜欢我?不会的话,我教你好了。”林瑾看他看得入神。

“丞相府的家规得要改改了。”

讽刺声落入耳中,林瑾才回过神来今夜来此的目的,她转着圆溜溜的杏眼,从上而下,从下而上来来回回望了秦月洲三遍,愣是没看见所谓的貔貅玉佩。

难不成是龙九言诳她?

秦月洲被盯得不自在,彻底没了耐心,一把将林瑾拎起,越过墙头将林瑾丢了出去。

“秦月洲,你如此不懂怜香惜玉!”林瑾摔落在地,疼得龇牙咧嘴。连同她一块被扔出来的,还有她手里的一支箭。她这时才留意到箭头独特的螺旋花纹,竟和关时雨身中之箭一模一样。

难道关时雨的死和秦月洲有关?一个念头从她脑中浮现,微霜的清凉夜晚,林瑾望着三皇子府怅然若失,她不敢相信秦月洲会害死自己,不敢相信他会对将军府动手。

她拿着箭快速跑回丞相府,从盒子里取出那一支折断的箭头,仔细对比了起来,多希望是有人伪造了三皇子府的箭,可偏偏,两支箭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林瑾颤抖着手将两支箭放回盒子里,眼前的景象慢慢迷离起来,像是一时失去了支撑,顺着桌子瘫坐了下来,难过凝结成泪水,无声无息从眼角滑落。

三岁时,黄发小儿互抢流苏而打得鼻青脸肿,痛哭流涕。

五岁时,郊外一起放风筝,草长莺飞,万紫千红。

七岁时,雪地里一起罚跪,大雪淹没了他们弱小的身子。

九岁时,他去塞外送她,一人一马望着她消失在视线之内,并许下她要是平安归来,他带她游尽锦官城的诺言。

“我若封冠军侯,定护月洲哥哥此生无虞。”这是她当时没有说出口的心念。

十六时,她遭敌人埋伏,战死沙场,心口致命之箭竟是他府上所出!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她的脑中,她不肯相信是这样的真相,可心里难过得就像打碎了满天的星星,无尽的深渊吞噬着她。

她本来还想拿不到貔貅玉佩就跟龙九言同归于尽,可如今她必须得到解药活下来,揭开真相。于是她收拾好思绪,回榻上好好睡觉,毕竟明日是三皇子府秦月洲母亲戚妃的寿辰,这将是她能拿到貔貅玉佩的机会。

05

次日,三皇子府热闹非凡,达官显贵们争先恐后地涌入,就连一众闺阁女子也来参加寿宴,只为能引起秦月洲的一点注意。

将军府、丞相府等举家而来,林瑾紧跟在丞相夫妻的身后,众人见到林瑾的到来,无不小声交耳。

“这林小姐脸皮真厚,甩了人家如今还出现在这里。”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不知羞耻的人,和三皇子有婚约时还和别人暧昧不清。”

林瑾皱眉,原来此前的林瑾名声这么不好,甚至声名狼藉。

在给戚妃祝完寿之后,林瑾便走到了后花园,坐在小河边一颗颗扔着石头,看石头落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不一会儿觉得颇为无聊,因为秦月洲没有出现,据说是临时公务缠身,晚宴再回来答谢众人。

“哟,这不是林瑾小姐嘛?”

身后响起清脆的女声,接踵而来的是一阵珠玉相碰的叮咚声以及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林瑾站起来转身,望着眼前的六个妙龄女子,为首的女子大摸十五六岁,身着一身粉色藕靛衣,明眸皓齿,满头朱钗,身上挂满了各种链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

“你是?”林瑾不知她们是谁。

“呵呵,他们都说丞相千金自落水之后,脑子就不太好使了,忘记了许多人,如今看来不假。我,封灵珑你都忘了,哈哈哈。”封灵珑嘲讽地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由晴转阴,恶狠狠地盯着林瑾。

“林瑾,你伤赵奚哥哥如此深,先前和三皇子有婚约时,你却蒙骗他,说喜欢的是他,为此他不惜和我退婚;然而可笑的是,就在你们得偿所愿时,你却说你不认识他,又抛弃了他!”说着封灵珑控制不住情绪,咆哮了起来,这些天赵奚的颓靡,她不是看不见。

虽然她喜欢赵奚,可当赵奚跪着求她解除婚约,成全他和林瑾的时候,她无法不动恻隐之心,再难受也将这份暗恋掩埋。

命运弄人,老天居然又将赵奚推回她的身边,只不过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赵奚。

说她不恨林瑾是假的,说她不嫉妒林瑾也是假的,凭什么林瑾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赵奚的喜欢。

想不到之前的林瑾这么造孽啊,林瑾揉着眉心,她不想生是非,只想快点离开她们的视线。

“封小姐,前尘种种,皆为云烟,抱歉。我还有事情,下次再会。”

“林瑾,你以为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能抹平对所有人的伤害吗?”

说时迟那时快,封灵珑一把将林瑾推入河中,站着岸上数落着林瑾所有的错,身后几位贵女也附和着。

扑通扑通,林瑾挣扎着想要浮起来,可越用力,双脚似有无数条藤蔓缠绕着她,她看到了死神再次临近。

“灵珑,她好像不会凫水啊,要不叫人把她捞上来?”

“怕什么,这儿又没人,就算死了,也能说是意外落水,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意外落水。”

想起中秋佳节林瑾落水,她的大哥可是出了力气。

带着鱼腥味的河水涌入喉间,很快填满了肺腑,林瑾感觉到身体缓缓下坠,就快闭上眼之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将她拽住,恍惚间,她瞧见那人腰间带着貔貅玉佩,不假思索地顺势将玉佩扯了下来。

很快,窒息感便消失了,林瑾的眼前清明了起来,原来救她的是秦月洲。

她将玉佩藏好,装晕倒在了秦月洲怀中。

封灵珑等人怕被秦月洲追究,在他跳河的那一刻便纷纷逃回了前厅。

秦月洲将林瑾平躺在地上,伸手拍了几下她的脸,见她没有反应,为了救命顾不得其他,便双手在她胸前挤压,冲的林瑾不停呕水出来。

见水吐的差不多,林瑾还没有醒,秦月洲不禁皱眉,手捏起林瑾的嘴巴,弯腰给她渡气。

软软的,绵绵的唇瓣,一股若有似无的茉莉香味,让林瑾沉沦,一时不禁偷笑出声来。

秦月洲闻声一顿,拉开了一尺的距离,见她醒过来,松了一口气。

“秦月洲,你的嘴唇真好看,适合说喜欢我,更适合亲我。”林瑾朝他灿然一笑。

“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为了救你。”秦月洲连忙解释。

“我知道,秦月洲,今夜巳时,牡丹亭见,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林瑾被婢女带去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在去大厅路过秦月洲的书房时,里面传出了龙九言的声音。

“月洲,关于将军府以及三小姐之死,我知你心中有愧,权利争斗,死伤在所难免。但你也该看开些,不如替他们守护好这盛世。”

秦月洲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在无尽的懊悔。

原本还对秦月洲抱有希望的林瑾这下彻底死心了,为了权利,秦月洲把她以及整个将军府都算计了。从前表现的真情,不过是虚妄。

她伤心地跑着离开了三皇子府,似小时候被秦月洲欺负了那般,只是那时还能哭着回去找爹娘,如今虽重生,却是她人身份,连一个发泄的去处都没有。

不知不觉,林瑾走到了龙九言的竹馆,打开了虚掩着的门,百无聊赖地拿起龙九言书桌上的草稿,上面是他新构思的话本子,名叫《穿书后我成了恶毒男配》,林瑾翻了几页,便觉得内容甚是荒谬,怎么会有人看着书就成了书中的角色呢。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龙九言回来了。

见到林瑾在这,并不惊讶,“貔貅玉佩拿到了?”

“解药在哪?”林瑾也不绕弯子。

龙九言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丢给林瑾,与此同时,林瑾将玉佩交到他手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凭着方才龙九言和秦月洲的谈话,他们的关系并非不认识,甚至是熟识的朋友,林瑾想不通龙九言想要秦月洲的玉佩,为何不直接开口问他。

“听闻上等冰玉能解寒暑,疗淤伤,既是秦月洲打伤的我,我拿一块玉佩又何妨。”龙九言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知林小姐可听闻,昨日秦三皇子上书,向圣上谏言,欲夺关老将军兵权。”

“怎么可能?”林瑾不相信秦月洲会如此逼关家,更不相信会下死手,但是结合自己战死沙场,关家被夺兵权,这一切似乎说通了。

“林小姐不相信?不妨去关家看一看。”

“不对,你不过一写书先生,怎会知道朝廷政事?”按理说,就算被剥夺兵权,离消息传出都要一月有余,“你到底是谁?”

龙九言露出一脸难为情的神色,“还是没有能逃过林小姐的火眼金睛,实不相瞒,我其实是皇子派在民间收集民意的探子罢了。”

“你说谎,你要是秦月洲的人,怎么会容许话本子里我把秦月洲写成那副模样?又怎么会去觊觎主子的玉佩?”

06

“林小姐,别激动,皇子又不止月洲三皇子,还有流桑二皇子呢。不如再告知你一件事,关时雨的死乃秦月洲所为,当时他故意请圣上之命将关家所有人除关时雨外的关家人调回锦官城,一方面是想扣留住关家;另一方面是让关时雨孤立无援,毕竟关家三小姐过于耀眼,甚至超越了她的父兄,被封冠军侯指日可待;谁叫关家没有站队,保持中立的状态,树大招风,越强大就越危险。”

“这下林小姐可知道秦三皇子有多容不下关家了吧,要说那关三小姐,也是怪可惜的,曾和秦三皇子交情甚笃,可在权利面前,这交情也脆弱的不堪一击。”

“若你不信,大可问问你的父亲林丞相。”

这些话如一把把刀子扎在林瑾的心上,豆大般的泪珠不觉滑落,如今,她能做的唯有保全关家。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不过是想让林小姐看清秦三皇子的真面目,莫要沉沦,重蹈覆辙。”

是夜,林瑾回到了丞相府,一见到林丞相就追问关于关家的事情,所言与龙九言所说相差无几。而后,她又来到了关家,见到了关夫人,她说,戎马一生,夺了兵权也好,如此她的两个儿子便也不会像关时雨那样离她而去。这话听得林瑾黯然神伤。

真相都是残酷的,林瑾知道,可还是不由自主的难过,让丫鬟红苕取了几坛酒来,喝得酩酊大醉,这样就仿佛可以忘记一切,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巳时,牡丹亭。

秦月洲椅栏而坐,目光左顾右盼,脑海中不停浮现今天白日的景象,落水后的林瑾和一个小时候玩伴的性子很像,脸上不禁浮现红晕。然等了一晚,林瑾没有赴约。

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他想。

就这样,林瑾喝了七天的酒,秦月洲连着七天都在巳时到牡丹亭等她。

“小姐,不好了,三皇子出事了。”

“他出事与我何干?”

“小姐,将军府也出事了,就连老爷也受伤了。”红苕不了解林瑾一下子的转变,哭着鼻子说道。

听到这,林瑾才倏地起床,按着她的肩膀,“你简单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一下子牵连这么多人?”

红苕抹了抹眼泪,抽泣道:“我听闻是二皇子带领禁卫军起兵谋反了,不但以串通外戚为由关押了关将军一家人,还以清君侧的名义将三皇子赶尽杀绝,并且囚禁了圣上。”

“那丞相为何会受伤?”

“据说是在奉二皇子的命令关押关家人时,被关老将军刺的。”

传闻二皇子秦流桑常年游历,不关心国事,没成想不过是演戏罢了,他的意图竟直指帝位。

“为何二皇子能调得动禁卫军?”

听说统领禁卫军的令牌,皇帝只秘密给了其中一个皇子,具体是给了谁,一直是个谜。但绝不可能是二皇子秦流桑,秦流桑生母乃一婢女,不得圣宠,就连秦流桑,从小也不受皇帝待见,所以他才表现得淡泊名利,游历山川,好让皇帝及众皇子放下对他的戒备。

“二皇子手持一貔貅玉佩,禁卫军见后便纷纷下跪,听二皇子号令。”

龙九言,秦流桑,林丞相……这时,他们的关系图林瑾才理清,原来,这不过是他们谋权设的局罢了。

“红苕,你即刻备马,同时你去狱中向关老将军讨一样东西,名为埙,说唯有此物能与二皇子一拼。”

“但是小姐,老爷与关将军为敌对关系,他又如何信我,信你?”红苕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关将军是丞相亲自抓的,而小姐又是丞相的女儿。

只见林瑾拿起剪刀剪了一缕头发,以不知名的手法打了个奇怪的结,那是在塞外时,关父教关时雨做的求救信号。

“拿着这个,他会把埙交给你的。”林瑾将头发结交到红苕手中,随即骑上门口的快马,扬鞭而去。

大街上凌乱不堪,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林瑾顺着这些痕迹,一路追到了无星崖上,只见龙九言带着一群禁卫军围着秦月洲,秦月洲满身伤痕,以剑立地支撑着。

“龙九言!”众人闻声,皆把目光投向林瑾,警惕的举起刀戟,欲做进攻姿态。

林瑾不惧威严,登马缓缓走过。手中举起一块与龙九言手上看似一样的貔貅玉佩,那是刚刚在街摊边买下来的。

“众将士,他手中的令牌是假的,你们被他骗了。若及时回头,圣上谅你们不知情,可免你们谋反之罪。”她字字铿锵,似一朵开在荒漠上的格桑花,仿佛又重回了战场上号令众将士的时刻。

禁卫军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真假。首领站了出来,正义凛然地说道:“既然二皇子和林小姐都说自己手中的令牌是真的,不然都交给属下鉴别一下,谁是真的我们就听谁的。”

“秦流桑,你藏得真深呐。”林瑾望着龙九言冷笑,龙九言就是秦流桑,蜗居在秘辛阁,无疑是收集情报和打掩护的好地方。

“林小姐过奖了。”秦流桑胸有成竹地回以一笑,他笃定林瑾手中的令牌是假的,遂利索地将玉佩交到首领手中,过了今天,只要秦月洲和林瑾一死,他就能活到剧终了。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剧情走向,这对于21世纪的理工科学生来说实属不易。

他本是某大学的大三学生,爱看小说也爱写小说,期末时在图书馆复习,迷上了一本小说,刚好看到男女主联手把男配干掉的部分,男配死得很惨。但他没想到的是一觉醒来,自己竟穿书穿成了惨死男配。为了活下来,他必须打乱剧情走向,杀掉男女主。

就在趁机上前将玉佩交给首领之时,林瑾纵马快速向秦月洲伸手,秦月洲会意,忍着伤痛跳上马背,二人急速冲破包围,策马而去。

秦流桑带着众人在后面追,但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距离越拉越大,最终无奈停下,回城内贴满缉拿秦月洲与林瑾的告示。

“三皇子秦月洲与林瑾谋逆勾结,意图不轨,违天命,抗谕旨,伤龙体,此等暴行,天地不容……”

07

跑了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处破庙,马背上的秦月洲因失血过多已经昏厥,林瑾娇弱的身体也经受不住这奔波,疲倦不已。

她用尽力气将秦月洲从马背上背了下来,又去周边找来一些透骨草,嚼碎敷在秦月洲的伤口处。因为草药刺激伤口的痛,使得秦月洲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认真清理伤口的林瑾,她的手冰冰凉凉,触碰到伤口疼痛都减缓了一些,他有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

手刚伸出去一半,就被林瑾按了回去,“别乱动,会扯动伤口。”

林瑾扯下一块裙摆,撕咬成布条,将草药放在布条之中,青涩的汁液瞬间浸染了,她再小心翼翼地将其包扎于伤口之上。刹那间,秦月洲觉得漫天的星光都落入了她清澈的眸中,连睫毛上都泛着光辉。

“为什么要救我?”秦月洲想不明白,当初大张旗鼓逼他退婚的是她,如今只身犯险救他的也是她。

林瑾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过是为丞相府赎罪罢了,只希望殿下功成那日,看在这份上,不要杀他们。”这是她唯一能为原主所做的事情了。

“噢。”秦月洲眼中跳跃的光消失了,脸上一点期冀之情都凝固了。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回答。

“如果我不是林瑾,你相不相信?”林瑾仰头与他对视,不自觉地又落入那一汪魅惑之中。见他愣了一下,林瑾移开目光,继续包扎伤口,苦笑着,“哈哈,我不是林瑾,还能是谁呢?”

“其实,今天你大不必冒险,我提前在悬崖的中间放了绳子,如果你不来,我就跳崖换一线生机。”

“什么意思?这一切都是你提前设计好的?”林瑾难以置信,手中的布条掉了下去。这样的秦月洲,她有些看不懂了。

秦月洲点点头,“父皇知道二哥有谋反之意,我向他建议,暂时剥夺关家兵权,好让二哥放下警惕;你那晚来我宫中,我便知道你冲着那块玉佩而来,所以我便戴了块假的,也就是二哥手中的那块。我那时就在想怎么给你才不会引起二哥怀疑,恰逢那日你落水,二哥拿到玉佩,便是时机成熟的时候。果然,他按捺不住,起兵谋反了。”

听着这番话,林瑾的心凉了一截,他从一开始就利用自己,甚至明知道林丞相牵涉其中,也并未出手拦住,任由他跟着二皇子在错的道路上欲越走越远。如果二皇子成功了,丞相府还能保全;若是没成功,便会被诛九族,包括自己。

他是从未在意过自己的死活,就连关家,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她多傻啊,甚至想用关府最后的一层保障来解他危难。

她多想问问他,要是关时雨还活着,看到关家如今这幅模样,她很心痛,他还会不会如此?

“恭喜三殿下,得偿所愿。”林瑾掩饰住眼中的哀伤和失望,紧绷的身体承受不住奔波的疲倦,加上心中抑郁,一下子晕了过去。

“阿瑾!”秦月洲不顾自身伤痛,接住林瑾,将她平缓放在地上,随即脱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

不知何时,她的一举一动都开始牵动着他。

三日后,三皇子秦月洲以真令牌调动禁卫军,加上皇帝里应外合,将秦流桑团团包围。

万矢之箭,密麻如雨,秦流桑左肩中了一箭,身上的铠甲也已被刺穿,露出不同部位的伤口。

如败寇,如丧家之犬。

“二哥,若你回头,父皇不会追究此事。”秦月洲一身戎装,立于马前,念及小时候的情谊,他特意为秦流桑求了情。

由于体力不支,秦流桑单膝跪地,一手撑着,“三弟,你让我见林瑾,我便去跟父皇请罪。”

正当秦月洲犹豫之际,林瑾越过众将士,从他的身后跑了过去,她想知道秦流桑会说什么,因为秦流桑身上有太多神秘的东西。

秦流桑露出一丝笑容,和满脸的血渍一点都不搭,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道:“关小姐,我知道你这一生不易,我与你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曾敬佩你策马扬鞭,沙场点兵,铮铮铁骨,一代巾帼。我本不属于这里,为了活下去,不得已伤害你们,十分抱歉。”

“为了弥补,我将我们卖话本子挣的钱埋在了竹馆下面,你若需要,可取。”

“那本最新的话本你看到了吧,如今我要回去属于我的地方了。”

林瑾十分惊讶,秦流桑对她的前尘过往很了解,甚至知道她是魂穿到林瑾身上的。

“你……”

“别动,放我走,不然我杀了她!”说时迟那时快,秦流桑摁住林瑾的肩膀,将剑横在她的脖颈处。

“龙九言,别做傻事,放下过去,我们以后写话本赚钱,你八我二,如何?要不全给你也行。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或许我们还能逆天改命。”林瑾说着,眼泪不争气落了下来,秦月洲远远望到,以为秦流桑手中的剑割到了林瑾,一扬手示意在秦流桑身后的将士将箭射出,只听闷哼一声,箭中心口,秦流桑倒下。

“龙九言!”林瑾看着秦流桑倒下,抽搐着,直至没了气息。

三月后,秦月洲被立为太子,因林瑾有功,特赦林丞相一家贬为庶民,永世不得踏入锦官城。唯独林瑾被留在秦月洲身边,秦月洲向皇帝请了赐婚,唯她不娶。

而关老将军与夫人解甲归田,关时长将军带领众将士回边塞驻守,留在锦官城的只有二将军关时泽。

世人都说林瑾命好,先前甩了三皇子,又家道中落,三皇子还肯娶她。

殊不知,所有与她有关的人都在逐渐远去。

大婚那日,万里晴空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簌簌大雪,落满每一个角落,给大地披上了一件白色外衣。

林瑾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雪花飘落,听说雪花是连接天和地的信使,那些逝去的人是否能听得到她的心声。

“小姐,今日大喜,怎么也没见你笑一笑?你不是一直想嫁给三皇子吗?如今心愿达成,理应开心才对呀。”红苕帮她插着头饰,又为她穿上嫁衣,自打二皇子兵变之后,林瑾便闷闷不乐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

“红苕,倘若你错看了人,你有何感受?”

“会难过和失望呀。”

……

半年后,秦月洲登基,林瑾被封为后,赐字锦元。同日,锦元皇后选了一批秀女入宫,送到了皇帝的染清殿。

为此,皇帝龙颜震怒,一众秀女受罚入浣衣局,皇后被禁足三日。

“道淮,皇后与朕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隔阂,无论朕怎么做,她都不曾再看我一眼。你说究竟是什么,让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人,会冷漠如此呢?”

“大概是伤了她的心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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