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死了,”阿姨喃喃的说,眼睛里湿润了。我不知道怎么劝阿姨,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阿姨身边,用双臂紧紧地环抱着阿姨,阿姨的头在我的胸前停留了片刻,再抬起来时,眼里的那片湿润已经不见了。
“简单哪,谢谢你,我实在是太伤心了。”阿姨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阿姨是个坚强的人,平时都是乐呵呵的,今天的事情有点太受伤,所以情绪有些失控。
阿姨是我儿子跆拳道同学的奶奶,孩子们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我们这些等在外面的家长就常常在一起聊天,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慢慢地我和阿姨熟悉了起来,因为都是比较直率的性格,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阿姨在一家外教机构做清洁工,前段时间因为机构扩大需要另招一个清洁工。阿姨是个热心肠,就把她的一个老乡介绍了进去。阿姨说那个老乡跟她说了好多次找工作找不到,很是着急,阿姨心想机构的工作不是太累,待遇也不错,老乡应该能做得很开心,但是阿姨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乡只做了一个多月就被老板辞退了。
年前被辞退的老乡很是气愤,在机构闹开了,扬言要去劳动局告机构老板,理由有两个:一是机构没有在试用期给她缴社保;二是为什么做一样的工作,自己的工资为什么要比阿姨的低一些?
阿姨劝不住老乡,只能瞪眼看着她在机构闹事。阿姨说她心里很是难过,也更是后悔,后悔不应该跟老乡说自己的工资是多少钱,后悔不应该看老乡找不到工作可怜给她介绍工作,后悔不应该给老板招来这个麻烦……
一向身体硬朗的阿姨在懊恼中病倒了,虽然去医院查不出来什么毛病,但是总是头痛,身上痛,痛得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这不过年就一直躺到现在,今天才因为带孙子上课第一次出门。
阿姨说:“简单哪,这次真的是一个教训哪,下次就是我亲妈没有工作,有机会我也不介绍了。人心难测呀,你说我本来是好心,却弄成这样子,我还怎么去见我们老板呀!”
我不知道怎么劝阿姨,只是说:“阿姨,你也不是成心找这样一个人来给老板添堵的,就是他自己招工也可能遇到这样的人啊,不要想太多了。咱其实是好心,事情的发展也不是咱们的本意呀。”嘴里这样子说着,我的心里想起了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件事。
那年因为我所上班的工厂要搬迁,由于各种原因我无法随公司搬迁,就离职应聘到了一家日资企业上班。
那家日企很奇怪,出纳和会计一起招,而且原来的出纳和会计没有交接就走了。公司的老板姓北方,我们都叫他北方部长,北方有一点财务知识,但是听不懂中国话,只会说一两个中国字,而很奇怪的是没有学一句日语的我竟然能跟他沟通。
后来听说那家公司上任执行总经理中原是个中国通,和北方部长因为某些方面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离职了。公司的出纳和会计也跟着中原去了新的公司,所以接下来北方决定亲自坐阵公司,公司里除了我这个新来的会计几乎都是上任总经理的老部下,他们对北方的态度不冷不热的。
北方部长对于我的应聘很满意,他不但满意我的履历和现有的财务专业知识,更满意我能与他沟通财务知识,可是出纳却暂时没有定下来。
我到了新公司两天后,来了一个出纳,我们都叫她杨,杨是个上海媳妇,所以她似乎觉得自己是上海人,她从来不说普通话,经常操一口洋泾浜的上海话,还会不停地说你们外地人就是怎样。
杨有一个会计证,但是只是个有证的会计,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用它自己的话说,就说一直在家做太太的。出纳最基本的知识都没有,上班第一天就把支票填错了,不知道北方用日本话怎样说他的,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北方的话,她是哭着从北方的办公室出来的。
她出来后,懂日语的人事进了北方办公室。
我看她哭了,问她怎么了,她说支票填错了。我就教她重新填写了一张支票。
那天中午吃饭时人事把我叫到一边私下跟我说:“单姐,北方部长请你帮忙考察一下出纳,要是不行就让她走人,我再重新招一个出纳。”
我不知道杨是听见了人事的话还是怎样,我刚进办公室,出纳就坐在我身边哭开了,她一边哭一边清晰地用普通话表达说自己年纪大了,一直想做会计,会计证考了很多年,可是一直在家带孩子,现在孩子大了,她也年纪大了,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对口的工作,现在终于找到一个,可能又要被开了。
我看着她哭红的双眼和眼角细密的皱纹,心软了,我对她说:“别急,大家都不容易,我教你吧,只要你肯学,出纳的工作并不难。”然后我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说:“别哭了,有我呢。”
杨抓着我的手说:“单姐,你真是个好人啊!”
我笑着说:“我还没你大呢。”
杨也哈哈的笑了起来。
从那天,我就开始手把手的教杨一些专业知识,后来人事又问我出纳的情况的时候,我拍着胸脯对人是大姐说给她一个机会吧,挺可怜的,我来带她,保证带会!
人事点点头说:“那好吧,我去跟北方回报。”
出纳的工作并不复杂,再加上杨很用心地学,不到两周一些基本的工作就上手了。一个月试用期到了,她的工作慢慢也能做了。在我的保证下,人事给她发了正式工的工作牌。
可是没想到正式被录用的杨慢慢的露出了真面目,我前脚一出门她就敲响了北方部长办公室的门,杨跟北方说:“北方部长,简单总是有事没事的找借口外出,其实出去不是办公司的事,都是办的私事。她家的事情可多了,不是七大姑有事就是八大姨有事。报销的时候和实际外出的路程不符,总是多报个十块二十块的。我说她,不给她报销,她就给我摆脸子。”
于是我每次前脚刚跨出公司的大门,就总是接到北方的电话,他总会打电话问我:“简桑(日语,简小姐),你的这是去哪里?”或是发信息问我:“简桑,你的出去为了什么事?”
北方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问我:“简桑,什么叫七大姑,什么叫八大姨?”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北方不知道话从何说起,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样解释。
杨跟同事咬耳朵:“你们知道吗?简单其实不简单,她和北方……咳咳……我可不敢乱说,我就是看见他们……咳咳……。人事都做不了主的事情,她在北方面前说了就算,你们想人事来了多久,人家可是老人了,简单才来几天,是不是不简单?咳咳咳……”
杨不停在的一些词语中夹着一些咳嗽和表情,她好像什么也没有表达,可是却给人们无限的遐想。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我却看得出来同事眼中流露出的鄙夷和不屑,感觉得到同事们慢慢的疏远。
甚至有一次一个同事的报销单有问题,我让他改正的时候,他竟然指着我的鼻子说:“神气什么,不就是搭上了北方吗?汉奸!”
我气愤地问他搭上北方是什么意思,他说:“咳咳,你自己做事自己清楚,是不是?杨。”
我把目光投向杨,杨的目光和那个同事对视着,脸上竟然也是一副鄙夷的表情,点点头说:“有些人就是会装!”
我愕然地问杨:“你啥意思?”
杨无辜地瞪大了双眼说:“你们吵架,别扯上我,我啥也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还要在说什么,人事大姐跟我说了杨说的话,耿直的我去质问杨,杨流着眼泪说:“简单,你别无中生有,我啥都没有说啊,我不知道说什么了,你说我说啥了?”
我不知道怎样和她争执,觉得和这样的人争执真的让自己掉价,和她一起上班就是耻辱,我指着她的鼻子说:“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会有好结果,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白眼狼!”
我离职了,不顾人事和北方的挽留。但是到离职也不明白杨为什么那么做,直到几年后那个公司的人事大姐打电话问我,公司招不招人事,她没工作了。
我惊讶地问她啥意思,她说:“简单,公司倒闭了,你走了后,杨和采购合伙介绍了个亲戚到公司,三人联合起来把公司弄成了一个空壳,大家都讨厌日本人,也没人跟北方部长说。大家都说:反正是小日本的钱,管他呢!”
我听后久久没有说话。那次离职北方部长用他掌握的不多的中文,生硬地说:“简桑,你别走,我要你啊,公司要你啊!”
那一瞬间,我看着白发苍苍的北方,想着这样一个老人背井离乡的不易,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软和不舍,可是我最终还是走了,不仅仅是因为杨的排斥,还因为我那段时间一看到抗战片,就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个汉奸一样。所以十一长假一过,我没有心软白发苍苍的北方部长的挽留,扔下薄薄的一张离职书,推开公司的玻璃门扬长而去。心想管他呢,谁让他是一个日本人呢!
我的事情和阿姨的事情虽然不是发生在一个人身上,但是想来有些地方却是有些相似。它们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上学时学过的一则寓言故事《农夫和蛇》。我不知道说自己或阿姨像农夫,阿姨的老乡和我曾经的同事杨像那冻僵的蛇对不对,但是我觉得自己和阿姨都是善良的,都是我们的好心都落了一个不好的下场。
不知道阿姨以后还会不会帮朋友介绍工作了,我却是在以后的工作中又教过好多个“徒弟”,确是再也没有遇到过“杨”那样的“白眼狼”。
我想毕竟社会上没有心的“蛇”毕竟还是少数,有“心”的人还是占绝大多数的吧!
后记:刚刚得知阿姨终于因为她老乡也丢掉了工作,但是阿姨却似乎松了一口气说:工作再找吧,还在那里上班,总是觉得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