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藏在夜深处张牙舞爪,等你沉入梦乡时再毫不犹豫地撕碎你。
———题记
阿乐是个倒霉鬼。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他的霉运就如影随行。
阿乐的妈妈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就这么去了。他妈妈是他外家的独生女儿,外公外婆每次见到阿乐时,那复杂深沉的眼神总让阿乐不寒而栗。是以他很不喜欢去外婆家;就连逢年过节也是匆匆地去拜个年就会赶回来。
阿乐是他们家的独苗苗,但这并不表示他是受宠的;相反,阿乐觉得他不论存在于哪儿都显得违和及多余。阿乐的父亲从来不掩饰他对阿乐的厌恶与怨怼。他总是在喝得烂醉的时候扯着阿乐的领子,满口酒气,祥林嫂般的抱怨:“要不是因为你...阿敏怎么会死...如果阿敏不死,我也就不会因为精神恍惚被人骗...签了那份假合同...你说当时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你?为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阿乐就会抿紧嘴唇,闭上眼睛,把自己当作一朵蘑菇;这样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阿乐降生的那天,阿乐的爸爸还在加班。因为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星期,所以男人想着把工作挤在一起完成了,就可以安心休假陪老婆待产。可故事显然没有按照男人的剧本走。他在公司辛苦加班的时候,他的老婆正无比慌乱地面对着她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阿乐的爷爷奶奶是被水杯摔碎的声音吵醒的,老人家觉轻,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容易惊醒。阿乐爷爷拍拍老伴儿的肩,示意她起身去看看。老太太一边不满的嘟囔:“娇生惯养......怀个孩子就开始作起来了...”一边披上大衣,下了楼。
为了方便照看孕妇,阿乐妈妈怀孕七个月后就没有锁过门。本来还满是不满的阿乐奶奶开门后借着月光看到儿媳妇紧抿着嘴唇,月光映照下小脸苍白。慌忙开灯一看,阿乐妈妈早已满头大汗,床单也已经被破掉的羊水浸湿了。老太太立马拍腿大叫:“呀!他爸!他爸!快来快来!儿媳妇要生啦!”
楼上的老爷子一听不好,立马急切地趿着拖鞋匆忙跑下楼来。都说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缝,本来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下楼动作,可老爷子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期待的,这楼梯眼看着就要下完了却还能因为急切而一脚踩空,扭伤了脚腕。
这扭过脚腕的人都知道,当你清晰地听见那声咔嚓,你就知道这次可不似以往那般可以甩甩腿继续大步向前走的。于是老爷子捧着瞬间肿大如馒头的脚踝处唾了一声:“这TMD都是什么破事儿!”老太太那边火烧火燎地,等了半天这人怎么还不到呢?便急匆匆地跑出来看看。一看这老伴儿跌坐在地上正捧着腿哼哼呢!老太太立刻就急了。
要说老太太这人吧,虽说看着强势极了,可却是个没有主见的,那边儿媳妇儿嗷嗷叫唤着要生,这边老伴儿疼得爬不起来直哼哼呢!她倒好!只会原地打转,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哟,这可叫我一个老太婆怎么办呢?”
要说还是老爷子了解自己的老伴儿,连忙忍住痛楚冲她喊道:“快去打120叫救护车!”
这人嘛是有惊无险的送到了医院,可两人的情况却不怎么好了。老爷子这边毕竟年纪大了,骨质又疏松,这脚就算是好了,阴天下雨的也免不了酸胀疼痛。这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阿乐妈妈那边情况可是不大好。因为拖得久了,羊水都快流干了,所以阿乐妈妈不得不接受剖腹产。
最倒霉的就是在这儿了,这阿乐妈妈活了三十多年,前半辈子没什么大病小灾的,就不曾来医院做过系统的检查,就连产检也是三推四拖的敷衍了几次,又因为产检关注的都是婴儿,所以阿乐妈妈是一次也没有验过血。等人推进手术室,上了手术台;阿乐都已经被护士抱进保温箱里了,主刀医生才发现这阿乐妈妈的血根本就止不住。
医生一边不断地尝试止血,一边质问护士:“这人是不是有再生障碍性贫血啊?我止血钳都扣在这里多久了,还止不住!这样下去人不行了啊!”护士也冤啊,关她什么事?她只有匆忙地翻弄着手里的资料,然后回复:“这,这资料上没写啊。这人是怀孕四个月后才开始来我们医院的,也没有别的医院转来的病例啊!”
主刀医生摇了摇头:“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这血小板太低了,根本就止不住啊!哎!下病危吧!”医生说完将还开膛破肚的阿乐妈妈的伤口勉强缝了缝,可缝的时候还是不断地浸血。医生叹口气,明白这人是救不回来了。
阿乐奶奶还没从孙子降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呢,护士马上又出来问产妇的亲属在哪儿?这有资格签同意书的就是阿乐爸爸,阿乐他外家住在另一个市,是来不及赶过来了。可刚才这兵荒马乱的,根本就来不及通知阿乐爸爸,即便来得及,阿乐奶奶也不是这么周到的人。
护士看着阿乐奶奶茫然的脸摇摇头:“快去叫监护人来吧,产妇血流不止,要下病危通知了。”
阿乐奶奶这才如梦初醒,愣愣地在医院借来电话打给阿乐爸爸。
结局大家都知道。阿乐的妈妈,没留住。
可这仅仅只是阿乐倒霉的开始。自从阿乐妈妈去世后,阿乐爸爸整天魂不守舍的,终于在一次的合作案上面被合作多年的供应商骗了,签下了一单不可能按时完成的订单。于是阿乐爸爸打拼了近十年眼看规模渐大的公司就这么没了。
阿乐爸爸经过双重打击,已经破罐子破摔,宅在家天天喝酒啃老。阿乐爸爸也从老两口口中那个令人骄傲的儿子变成了没有出息的逆子。而仿佛将这一切带来这个家的阿乐,就成了这些大人逃避自己责任的出气筒。
阿乐还是婴儿的时候,阿乐的奶奶照顾得不上心,所以阿乐长得瘦巴巴的没有丁点婴儿肥。阿乐渐渐长大,早已习惯在奶奶的冷嘲热讽里安静的扒着自己碗里的饭,更习惯在后来和父亲一起被扫地出门的时候出门捡捡垃圾,然后将赚的一部分钱埋在地下,等父亲暴打他一顿抢走其他的钱去喝酒以后,再趁父亲睡死的时候将钱挖出来,给自己买个馒头。
阿乐就这样饥一顿饱一顿,像个无父无母的乞儿一样长大了。期间也有福利院的人来找过阿乐,想带走他。可不知道阿乐是天生贱皮子还是心中那点没被磨干净的对亲情的渴望作祟;无论福利院的义工把去福利院后的生活描述得再怎么好,阿乐还会使出老招数,蹲在墙角,幻想自己是朵蘑菇。任你说破嘴皮子,眼皮都不带抬起来搭理你一下。
今天是阿乐十八岁的生日,这是阿乐最期待的日子了。因为从今天起他就不再算是童工了。可以找个辛苦点的工作,赚对阿乐来说很多很多的钱了。
阿乐正捏着卖垃圾赚来的几十块,想去多买几个包子同父亲庆祝一下。来到两人住的,用石块儿搭建起来的小棚子里,却没有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阿乐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阿乐爸爸现在已经快四十岁了,多年的贫困让他连暴打阿乐的力气也没有了。每天靠着那点酒精过活。
阿乐安慰自己,也许是埋在地下的钱终于被发现了。父亲将钱全部拿走去买酒了。可噗通乱跳的心告诉阿乐,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这种俗称直觉的,人类趋吉避凶的第六感在这么多年里救了阿乐许多次。然而这次,阿乐却是半点儿也不愿意相信的。他那躲避灾祸的绝活又出现了,呆坐在原地,假装自己是朵蘑菇。
阿乐就这么坐在小棚子里,直到住在隔壁的一个老乞丐拖着自己无力的腿从外边回来,冲他嘿嘿一笑:“娃子!你还在这里做甚么?你那酒鬼老爸被撞死了!现在还趴在前面路边儿呢!我们这种人,就是死在路边,也是没人过问一句的。”老乞丐年轻的时候被人狠狠骗过,所以经常满口嘴炮开一些恶劣的玩笑。
阿乐多么希望这次也是一个恶劣至极的玩笑。可一下午不安跳动的心和莫名的恐慌让他知道这次可能不是一个玩笑了。
阿乐急急地跑到路口,酒鬼老爸就这么躺在路边,过路的人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加快脚步经过那儿,没有发现这人已经没有呼吸很久了。阿乐看着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忽然有点想不起来他上一次暴怒的表情。脑海中只有这人偶尔短暂清醒时,眼中似有若无的愧疚。
阿乐摸摸自己的口袋,掏出今天赚到的几十块钱,悲哀的发现这是绝对不够将男人安葬的。于是阿乐将男人搬到了人行道旁边,然后,就这么跪在了那儿。
阿乐没有读过书,所以连个大字也不识,只干巴巴地跪着,不说话,也不看那些往这儿指指点点的过路人。那些人都不清楚是什么情况,有的还自作聪明的猜测这一定是场骗局。阿乐就直愣愣的跪着,又变成了一朵蘑菇。
过路有看不过眼的丢下几块零钱然后又匆匆离开了。阿乐就这么跪着,在有人冲他扔钱的时候机械性的弯腰致谢。就这样,一晚上,阿乐筹到了三十八块五毛钱。这可比阿乐卖垃圾还要少些,但阿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还是那么跪着。
跪到天亮,太阳慢慢的大了起来。尸体开始发出阵阵恶臭。此时过路的人们才想起报警,告阿乐扰民,影响市区形象。警车很快就来了,下来个身穿警服,神色不耐的警官。
“去去去!这儿可不许乞讨啊!”警官刚说一句,忽然一股恶臭,他立刻破口大骂:“你他妈什么味儿!”阿乐呆滞的抬了抬头,嘴唇抽搐了又抽搐,才挤出一句话:“我阿爸,被车撞了。死了。我没有钱,埋他。”
警官眉头皱得死紧,却没再骂骂咧咧。只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殡仪馆么?南路这儿有一具无名尸体,尸体已经呈现轻微腐烂,请快点来拉走。”
阿乐局促地站在一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在警官挂掉电话后鼓足勇气:“我...我想自己...自己安葬我爸。”
警官上下打量了阿乐一眼,蹙眉道:“你别傻了,这是撞人逃逸。找不找得到司机索赔还另说,你哪里来的钱安葬你爸?”警官复又叹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样吧,别说我没人性。你等殡仪馆先把你爸的尸体拉去烧掉,骨灰会在殡仪馆存放15天,这段日子你能凑就去凑点吧。这是殡仪馆的地址,15天后骨灰要是没人认领,殡仪馆可就自行处理啦。”
阿乐有些犹豫,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那,领骨灰,要多少钱?”警官叹了口气:“2000跑不掉吧。”
阿乐惊呆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两千块呢。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眼看着殡仪馆的车将男人的尸体拖走。
阿乐这几天到处找工作,不管多苦多累的工作他都做。只要可以马上领钱。即使是这样,十三天后阿乐也才筹到了800块,还差1200呢。阿乐心里很难过。无论怎样,阿乐骨子里是个封建的人,他认为人死了是一定要尘归尘土归土的。若是被殡仪馆随意洒在哪个下水道,那死者会魂魄不安的。
已经是第十四天的晚上了,阿乐在街上游游走
走,来到了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方。这条街是个小不夜城,有钱有势的都来这儿玩。阿乐站在这条街的入口,有些不敢进去。他的窘迫被从酒吧出来抽烟透气的阿明看见了。阿明观察了阿乐许久,觉得这人真是有意思,眼里分明跃跃欲试,却站在原地不动。
阿明便叼着烟凑上去,拍了拍阿乐的肩膀:“嘿!在这儿干什么呢?”
阿乐吓了一跳,又被随之而来的问题问得怔住了。半晌,才迟疑地说道:“我......缺钱....”
阿明差点没被刚吸的一口烟给呛死,活了这么久还第一次见到这么直接的人。阿明觉得有意思极了,就给阿乐指了条明路:“你看见后头这酒吧没?进去,找酒保小赵,说是明哥分一单给你吃饭。”
阿乐听了很高兴,觉得阿明真是个好人,于是踌躇了一会儿又说:“一单是多少钱啊?我缺很多钱,1200块呢!”
阿明被逗得笑了出来:“你这娃娃真有意思,报我明哥的名字,别说1200了,你开12,000也有人给我阿明面子。去去去,自力更生去。”
阿乐就这样走进了那个他一点也不了解的世界。
他按照阿明的指教说了之后,酒保就丢了件衣服,一把钥匙叫他去311号房等。
阿乐捧着衣服,揣揣不安地找到了311号房,也换了衣服。
后来,311号房进去了一位秃顶大肚的男人。
直到凌晨阿乐才换回自己的衣服,呲牙咧嘴,蹒跚的离开那个地方。
阿乐隐约知道自己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他没有读过书,也没有人愿意教他同他讲道理,导致他对善恶是非还不太了解。所以他虽然隐约觉得羞耻,却更为自己筹到了赎回男人骨灰的钱而高兴。
阿乐就这么在凌晨的街道上,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钱包,准备按照地址找到殡仪馆。
孰料当他刚要走出那道长长的巷子时,忽觉后心口一凉,接着眼前一花跌在了地上。阿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后背被捅了好几刀,凉飕飕的。捅他的人一边凶狠地动作着,一边骂骂咧咧:“你们这些脏钱,与其给你们挥霍...不如让我拿去救我女儿!是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骂到最后,就连阿乐也同意了他的说法,他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早该死了,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他的父亲还没下葬呢。身后的男人终于冷静下来,颤抖着双手从他的兜里摸出那两千块钱,随即跑了。阿乐看着巷子尽头,黎明被夜色纠缠,将破不破的终于抵挡不住一阵阵袭来的疲惫感,慢慢地,闭上了他的眼睛。或许像他这样的人,同黎明,阳光,或者是希望,都无甚关系吧。
另一边,警官早早地来到了殡仪馆,先将编号02384的骨灰赎了出来。后站在殡仪馆门口等着那个傻乎乎的小子来赎。警官想,要是他凑不到钱,会不会窘迫地求我先让他欠着以后还,然后我就可以顺势要他帮我收拾家里,做饭打扫。
就像警官在初发现自己性向时看的那些耽美小萌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