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张爱玲的作品以及她本人,人们用得最多的形容词就是“荒凉”,她的身世、她的成长历程、她所处的时代、她的孤独离世,都给她和她的作品深深镀上了一层荒凉的底色。而我却从她这荒凉的底色中看到了她天真的一颗童心。
相比于人们津津乐道的张爱玲小说,我更钟情于她的散文:篇篇谈自己的所历、所见、所闻、所感,如此琐屑又如此亲切,无不透露着她对世俗生活的热爱,正如她自己所说:“人生所谓的‘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所以她的散文才会表现出浓厚的市民情趣,连“张爱玲”这个她自认为恶俗的名字,也因她时时处处认为自己是平凡生活里的一个俗人而不愿更改。
她从来不吝笔墨去描述生活中的细节,一些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让人不由得惊叹于她的天才想象力和表达力:在《公寓生活记趣》中,她会形容回站的电车是“快上床的孩子,等着母亲来刷洗他们。”会打趣聒噪的女邻居:“二楼那位女太太和贝多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捶十八敲,咬牙切齿打了他一上午”;在《洋人看京戏及其他》中形容京戏的畅快:“连哭泣都有它的显著节拍——一串由大而小声音的珠子,圆整,光洁”;在《烬余录》中会形容煤气灶上煮牛奶的黄铜锅“像一尊铜佛坐在青莲花上,澄静,光丽”;在《更衣记》里形容旧式女装的繁琐:“这里聚集了无数小小的有趣之点,这样不停的另生枝节,放恣,不讲理,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浪费了精力,正是中国有闲阶级一贯的态度。”
苍凉的张爱玲并不是她自己喜欢的样子,只有一颗童心的张爱玲,才是她内心真正的渴望。所以她才会不厌其烦的描绘市井生活带给她的人生乐趣,连都市里的嘈杂也为她所钟爱:“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因为对人生的无力感,一切虚无缥缈的理想都不如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更让她内心踏实。所以她从不矫情的活着,她大大方方表达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得到的的第一笔稿费立即用来买了一只口红;她坦坦然然的谈论人性的矛盾:“正经女人虽然痛恨荡妇,其实若有机会扮个妖妇的角色的话,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的”;她痛痛快快的调侃交响乐:“而观众只是默默抵抗着,都是上等人,有着高级的音乐修养,在无数的音乐会里坐过的,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知道这音乐是会完的。”
这就是张爱玲,在荒凉的人生底色中仍保有一颗天真的童心,即便“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她仍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乐此不疲:“生命即是麻烦,怕麻烦,不如死了好。麻烦刚刚完了,人也完了。”
永远的张爱玲,永远在凡尘俗世的时光里深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