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裹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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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三年的东莞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东莞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车窗中,呜呜的响,从窗户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碰瓷的老汉,说着些没有一些活气的话。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阿!这不是我三年来时时记得的东莞?
我所记得的东莞全不如此。我的东莞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她的美丽,说出她的佳处来,却又有太多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东莞本也如此,——虽然没有暧昧,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来,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别她而来的。我们多年聚族而居的草榴,已经公同卖给别的公司了,被封的期限,早在几年前,这次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永别了熟识的草榴,而且远离了熟识的东莞,开车到我谋食的异地去。
虽说东莞,然而已没有停车场,所以只得暂寓在鲁四的宅子里。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戒色把的小吧务。他比先前并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但也还末留胡子,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虚了”,说我“虚了”之后即大骂老司机。但我知道,这并非借题在骂我:因为他所骂的还是孔乙己。但是,谈话是总不投机的了,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房间里。
第二日清早晨我登上草榴的门户了。界面里单调的404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网站难免关闭的原因。几楼的老司机大约已经从良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贴里,我的种子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百楼的一生平安。
又躺了会,不知觉便睡着了。再起得很迟,午饭之后,出去看了几个本家和朋友;第三天也照样。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大改变,单是老了些;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种子”。这是东莞年终的抗争,致敬尽礼,规避大扫,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沐浴,更衣,开机,用心细细的洗,男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得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手套。开机之后,七拐八弯的打开d盘、f盘的隐藏文件打包制种,可就称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传上百度云迅雷,恭请网友们来享用,看的却不只限于男人,看完自然仍然是马上删除。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作得了种子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天色愈阴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东莞乱成一团糟。我回到四叔的书房里时,瓦楞上已经雪白,房里也映得较光明,极分明的显出壁上挂着的朱拓的大“戒”字,陈抟老祖写的,一边的对联已经脱落,松松的卷了放在长桌上,一边的还在,道是“撸管伤身,灰飞烟灭”。我又无聊赖的到窗下的案头去一翻,只见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戒为良药》,一部《家庭宝筏》和一部《养生必养肾》。无论如何、我明天决计要走了。
2
到底没直接走,先去了站长家。
站长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的神情,教我坐下,歇息,喝茶,且不谈离开的事。媳妇没有见到我,远远的对面站着只是看。
但我们终于谈到离开的事。我说最后的种子已经发好了,又雇了几个水军,此外须将电脑里所有的资源备份,再去增添。站长也说好,而且u盘也略已齐集,视频不太清晰的,也小半删去了,只是收不起兴来。
“你休息一两天,去拜望战友车友一回,我们便可以走了。”站长说。
“是的。”
“还有闰土,他每到我家来时,总问起你,很想见你一回面。我已经将你到家的大约日期通知他,他也许就要来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外的机房,都排着一望无际的bt的种子,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根皮鞭,向苍井空尽力的刺去,那苍井空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
这少年便是闰土。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草榴还在世,年景也好,我正是一个管理。那一年,我们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发种子,质量很高,分享很讲究,看的人也很多,账号也很要防封去。我们只有一个老司机(我们这里给人做种的分三种:整年给一定人家做种的叫老司机;按日给人做种的叫公交司机;自己也求种,只在过年过节以及收片时候来给一定人家做种的称司机),忙不过来,他便对站长说,可以叫他的徒弟闰土来管发种的。
站长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闰月生的,五行缺种,所以他的师傅叫他闰土,意思是用土生种。他是能弯屌射大宫的。
我于是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站长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他正在角落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这可见他的师傅十分重口,想传给他,所以在神佛面前许下愿心,用圈子将他套住了。他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于是不到半日,我们便熟识了。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看片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
第二日,我便要他做种。他说:
“这不能。须乘客急了才好。我们发帖后,来了人,我扫出一块空地来,用套图支起一个热帖子,放下片头,看乘客来求时,我慢慢地将存在电脑上的种子只一发,那乘客就跪在帖子里了。说什么都有:1024,楼主好人,一生平安,……”
我于是又很盼望来人。
闰土又对我说:
“现在太宽,你严打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网站上发种去,萝莉御姐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晚上我和师傅飙车去,你也去。”
“管卖么?”
“不是。点错的人口傻了来一个举报,我们这里是不算卖的。要管的是灌猪,卫道士,鉴黄师。月亮底下,你听,啪啪的响了,人在开车了。你便轻了脚尖,悄悄地撸过……”
我那时并不知道这所谓鉴黄师的是怎么一件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知道——只是无端的觉得看似正义而很黄暴。
“他不抓人么?”
“有车技呢。走到了,看见鉴黄师了,你便发。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求种,反从胯下窜了。他的脸皮是油一般的滑……”
我素不知道天下有这许多荒诞事:海外有如许多种的片源;老司机有这样危险的经历,我先前单知道他在网络上被膜拜罢了。
“我们老司机,潮汛要来的时候,就有许多鉴黄师不求片,就像戒色似的冷着脸……”
阿!闰土的心里有汪洋大海的飙车的事,都是我往常的朋友所不知道的。他们不知道一些事,闰土在网上时,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绿色环境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
可惜正月过去了,闰土须回家里去,我急得大哭,他也躲到房间里,沉着脸不肯出门,但终于被他师傅带走了。他后来还托他的师傅带给我一个u盘和几部很好看的典藏版,我也曾送他一两次种子,但从此没有再见面。
现在站长提起了他,我这儿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看到了我曾经的青涩了。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站长说着,便向房外看,“这些人又来了。说是求种,顺手也就随便拿走的,我得去看看。”
站长站起身,出去了。门外有几个男人的声音。我便招媳妇走近面前,和她闲话:问她可还怪我,可愿意出门。
“我们坐火车去么?”
“我们坐火车去。”
“车呢?”
“……”
“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披甲,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还教过你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站长也就进来,从旁说:
“他下车多年,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斜对门的杨二哥,……抗精的。”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杨家将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哥,人都叫伊“抗精英雄”。但是雄姿勃发,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那时人说:因为伊,这抗精的买卖不好做。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屌丝不知道武藤兰,司机不知道1024似的,冷笑说:
“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站起来说。
“那么,我对你说。迅哥儿,你戒了,现在又严打,你还要做什么老司机,让我拿去罢。我们臭屌丝,用得着。”
“我并没有戒哩。我须存这些,再去……”
“阿呀呀,你下了站台了,还说没戒?你现在有三房姨太太;出门便是飞机火车,还会打飞机?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戒了撸,便愈是忘了战友,愈是忘了战友,便愈戒了撸……”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站长的一个u盘塞在裤腰里,出去了。
此后又有近处的战友和司机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些行李,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外面有人进来了,便回头去看。我看时,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站起身,迎着走去。
3
这来的却是孔乙己,后边跟着闰土。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身材消瘦了一倍,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重的秃顶;眼睛也像他师傅一样,周围都肿得通红,这我知道,在东莞飙车的人,终日顶着严打,大抵是这样的。他头上是一顶摩托盔,身上只一件极薄的皮衣,浑身瑟索着;手里捏着一个u盘和一把车钥匙,那手也不是我所记得的红活圆实的手,却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撸破皮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鉴黄师,苍井空,严打,老司机,……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愤怒起来了,分明的叫道:
“迅哥儿!……”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误会了。我也说不出话。
站长下楼来了,他大约也听到了声音。
“老站长,信是早收到了。但别说这样就能顺了气了,迅哥儿竟然还知道回来……”闰土冷冷笑着说。
“阿,你怎的这样语气。你们先前不是亲热的很么?还是照旧。”站长不高兴的说。
“阿呀,这这件事真是……”孔乙己走上前来说着,又叫闰土消气,那闰土却扭着头,紧紧的只贴在他背后,不愿意看我。
“这次想邻嫂怎么没来?他是第五个,都是熟人,怕生算什么事;还是迅哥儿和他多走动。”站长说。
气氛一下子沉下来,孔乙己迟疑了一回,叼根烟靠在桌旁,递过u盘来,说:
“想邻嫂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点绝版倒是想着我们留下了,请迅哥儿……”
我问问他景况。他也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六个新人也会做种了,却总是被和谐……又不太平……什么地方都要封,没有规定……收成又坏。做出种子来,挑去发,总要罚几回钱,折了本;不去发,又只能烂掉……”
他只是摇头;脸上虽然刻着许多皱纹,却全然不动,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便拿起烟来默默的吸烟了。
站长问他,知道他的网站被人攻破,明天便得回去;又没有吃过午饭,便叫他自己到厨下炒饭吃去。
他出去了;站长和我叹息他的景况:扫黄,严打,禁止飙车,司机,乘客,屌丝,鉴黄师,戒色吧,都苦得他像一个戒色吧人了。站长对我说,想邻嫂的事,恐怕...
“什么!想邻嫂他,他...”一下子,我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就重复这几句。
他摇摇头,不肯说了,问的急了,他才推脱似的叫我去戒色吧。
我因为常见些但愿不如所料,以为未毕竟如所料的事,却每每恰如所料的起来,所以很恐怕这事也一律。果然,特别的情形开始了。打开贴吧,我竟听到有些人聚在鲁四贴里谈话,仿佛议论什么事似的,但不一会,说话声也就止了,只有四叔且走而且高声的说:“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就可见是一个loser!”
我先是诧异,接着很是不安,似乎这话于想邻嫂有关系。试望帖子,谁也没有认识。好容易待到晚饭前找他们戒色吧的人员来私聊,我才得了打听消息的机会。
“刚才,鲁四和谁生气呢?”我问。
“还不是和想邻嫂?”那人员简捷的说。
“想邻嫂?怎么了?”我又赶紧的问。
“挂了。”
“死了?”我的心突然紧缩,几乎跳起来,脸上大约也变了色,但他始终没有发表情,所以全不觉。我也就镇定了自己,接着问:“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昨天夜里,或者就是今天罢。——我说不清。”
“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不是撸死的?”他淡然的回答,仍然没有发表情给我看,拉黑了。 然而我的惊惶却不是暂时的事,随着就觉得要来的事,很难过去,并不必仰仗我自己的离开和他之所谓“撸死的”的宽慰,还似乎有些负疚。晚饭时过去,四叔俨然的陪着。我也还想打听些关于想邻嫂的消息,但知道他 虽然读过“色戒虽两道,死者仍为大”,而忌讳仍然极多,当临近戒撸时候,是万不可提起撸管之类的话的,倘不得已,就该用一种佛经的隐语,可惜我又不知道, 因此屡次想问,而终于中止了。我从他俨然的脸色上,又忽而疑他正以为我不早不迟,偏要在这时候来打搅他,也是一个loser,便立刻告诉他明天要离开东莞,出国去,趁早放宽了他的心。他也不很留。这样闷闷的吃完了一餐饭。
冬季日短,又是雪天,夜色早已笼罩了全市。人们都没了会所和资源,所以窗外很寂静。雪花落在积得厚厚的雪褥上面,听去似乎瑟瑟有声,使人更加感得沉寂。我独坐在发出呻吟声的电脑旁,想,这勤勤恳恳的想邻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没用的老司机,先前还将种子露在草榴里,让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现在总算被有关部门打扫得于干净净了。老司机价值的有无,我不知道;然而在现世,则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我静听着视频里啪啪作响的缠绵声,一面想,反而渐渐的舒畅起来。 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他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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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东莞人。有一年的冬初,戒色吧里要换管理,做中人的鲁四带他进吧,头像是扎着白头绳,装作奋斗样子的屌丝,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网名叫想邻嫂,说是自己爱上了邻居家嫂嫂,不想再开车,所以出来戒色了。四叔老是皱了眉抱怨,我是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在讨厌他是一个司机。但是他模样还算凄惨,身体也枯黄,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可以做个典型,吧主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他留下了。戒色期内,他整天的吃斋,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戒为良药看了也没用,所以第三天就破戒,来找我们开车。
大家都叫他想邻嫂;没问他真名,只知道也是东莞人。他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很有老司机的气场。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他曾是个老司机;他是春天开始戒色的;他本来也发种为生:我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
日子很快的过去了,他的戒色却开始有起色,理论不论,身体是诚实的。人们都说戒色吧里新来了个大师,揭语妙言必吧主还频繁。到年底,沐浴,更衣,焚香,观经,彻夜的戒色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帮手。然而他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
新年才过,他在吧里介绍自己经历时,忽而失了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在门口徘徊,很像邻居的嫂嫂,恐怕是正在寻他而来的。鲁四很惊疑,打听底细,他又不说。等到一知道,就皱一皱眉,道:“这不好。恐怕他是要破戒的。”
她诚然是逃出来的,不多久,这推想就证实了。
此后大约十几天,大家正已渐渐忘却了先前的事,忽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进来了,说那是邻嫂的丈夫。那男人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他特来叫她的媳妇回家去,因为开春会所忙,而家中只有老的和小的,人手不够了。
“既是她的丈夫要她回去,那有什么话可说呢。”四叔说。
于是劝了想邻嫂,一共一千七百五十字,全存在想邻嫂电脑里,一字也还没有看过,便都放进了回收站。
后来的人发帖说,东莞上午就来了一个车队,全是奔驰的,一堆黑西服的人在里面,但事前也没有人料到会去找想邻嫂。待到想邻嫂出来逛街,刚刚要抱嫂子,那车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车去了。想邻嫂还哭喊了几声,挨了两刀便再没有什么声息,大约给砍晕过去了罢。接着就走上两个男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孔乙己。窥探车里,脸色不很分明,点着烟分明是有些怒了。
“可恶!然而……。”孔乙己说。
这一天是孔乙己邀请司机开会;站长,闰土都在,全国各地没退役的司机都来。
午饭之后,山里汉子又来了。
“可恶!”孔乙己说。
“你是什么意思?亏你还会再来见我们。”闰土发完种,一见面就愤愤的说,“你自己赶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大家看了成个什么样子?你拿我们家想邻嫂开刀作玩笑么?”
“阿呀阿呀,我真上当。我这回,就是为此特地来说说清楚的。她来我并不知道,我那里料得到她是来偷人的呢。对不起,孔大爷。总是我老发昏不小心,对不起恶了老司机。幸而草榴上是向来宽洪大量,不肯和小人计较的。这回我一定赔上足够的钱……。”
“然而……。”孔乙己说。
于是想邻嫂事件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只有孔乙己,因为后来带人去会所飙车,大抵都要抱怨,说些对不住兄弟的话,左右不如意,所以也还提携想邻嫂。每当这些时候,他往往自言自语的说,“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佯了?”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他也就绝了望。
新正将尽,鲁四来拜年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自说因为去了一趟山汉子的会所,玩了几天,所以来得迟了。我们问答之间,自然就谈到想邻嫂。
“他么?”鲁四郁郁的说,“现在是彻底完蛋了。他嫂子被人抓回去的时候,他被砍的身体坏了很多,而且回家之后不几天,就又混在老司机里去了。”
“阿呀,这样的事情!……”我惊奇的说。
“阿呀,我的侄子!你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的话。我们东莞人,性都人家,这算得什么?她有小叔子,也得遭人管。不砍了他,那有这百万钱来做经费?孔乙己倒是精明强干的司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他的事揭过。倘许是我们的人,赔礼就不多;唯独要他留条手咧。可惜他就跟了孔乙己。现在身体也不行了,女人也跑了,除去发种的费用,还剩十多千。吓,你看,这多么好打算?……”
“想邻嫂竟肯依?……”
“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种子一吓,塞在广播里,抬到那家,挂在门上,扩音,打开电脑,就完事了。可是想邻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利害,大家还都说大约因为跟孔乙己做过事,所以与众不同呢。我们见得多了,也就谈笑风生:偷情的人被砍,报警的也有,说要茬架报仇的也有,打到男家闹得上不成女人的也有,连jj都砸了的也有。想邻嫂可是异乎寻常,他们说他一路只是嚎,骂,不让老司机在东莞带人,自己开车,车都彪出血了。没有司机,山汉子和他弟兄使劲的撸都没有快感。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求老司机重新发了车哩,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他摇一摇头,顺下眼睛,不说了。
“后来怎么样呢?”我还问。
“听说第二天又出去开车了。”他抬起眼来说。
“后来呢?”
“后来?——造孽了。他到年底就做了一堆种子,东京热的,新的就两天。我在戒色吧这几天,就有人到草榴去,回来说看见他们赚大了,钱也有,人也多;上头又没有严打,会所ktv的是造孽,会做活;但如果没有老司机。——唉唉,世界就安全的多了。”
从此之后,我彻底离开江湖,四叔也就不再提起想邻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