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答应我一件事。」埃曼努尔晃了晃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原本螺旋上升的淡绛色气泡散如星辰,「三年后的六月一日,来给我做伴郎。」
诺瓦蒂埃这才喝了一大口香槟,正轻快地默数着碟中的小鱼干——差点没上演一出「相濡以沫」的好戏。
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喝酒了,一夜没睡,也一夜没醒。当清晨第一束阳光试图刺破地下酒吧酝酿了一整晚的香艳雾霭的时候,他正倚靠在因各式各样原因瘫倒在地、所幸多半仍在呼吸的肉块层叠边,用尽全力啃咬着沙锤的手柄,并侃侃而谈现在的酒厂越来越忽视瓶盖这些细节——而这正是一度繁荣的火星制造业今非昔比,日益萧条的表征与本质。他本以为阔别多年的埃曼努尔把自己请到全世界最有名的连锁饭店,是为了时隔多年再一次向自己求经问道,所以他才一边数数,一边等待着传说中的高级地球料理,以防眼皮下坠。他总是用这个方法来让自己保持思维的高度活跃,每数到一对孪生素数,他就把两者之间的那颗给吃掉,并重头开始计数。
诺瓦蒂埃终于咽下了刚才哽在喉咙的那口酒——感叹香槟不愧是气泡酒中的典型,有一股真气顶在胃袋顶端,直想要冲破云霄似的与贲门括约肌一较高下——再向埃曼努尔确认了婚礼的时间与地点:地球标准历,三年后,六月一日;太阳系地球,阿罗戈,牛虻礼堂。
原来随着第三次泛太阳系殖民战争的落幕,地球教[1]已经从偏居三王星的殡葬机构发展成了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宗教组织。教众们不仅一定要在身后「回归母星」,生前的大小仪式也要尽可能的在地球举行。而这种新兴的风俗已经成为了有文化有品位的象征,虽然埃曼努尔是一个虔诚的有神论者,与地球教毫无干系,但为了彰显自己是一名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他也不得不把自己的婚礼设在地球上。能预订到三年后的场次堪称幸运,一对两年前便已筹备好一切的新人在前天从土星环空间站度假归来的路上遭遇重大交通事故不幸罹难,才空出了这个场次。至于往返地球以及仪式所需的高昂费用,不仅可以从预订之日开始二十年分期付款,而且他所属的教会一早与地球教有过协议,虽然两者的教徒不允许通婚,但可以在对方的礼堂里举行任何仪式并享受特价优惠。
埃曼努尔本以为诺瓦蒂埃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自己一生仅此一回的请求,但对方在向自己确认了婚礼的时间地点后,竟变得更加支支吾吾,已经没法用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来解释了——是因为多年不见关系变得生疏了?是因为自己的成功遭到了嫉妒?是他最近加入了什么反地球教的团体?还是担心参加婚礼的旅行费用?
当然不是,当然都不是。虽然多年未曾谋面,但平日里也常有联系,不然也不会在昏暗的酒吧一眼认出对方。另外经常在地下活动是真,可原本就是地球教的势力范围里,谁没事会去惹地头蛇的麻烦。至于旅行的开支,也谈不上问题,最不济去公共图书馆睡一夜,反正伴郎也不需要洞房。
在侍者轻轻搁下头盘,点头示意并转身离开的瞬间,埃曼努尔问道:「那你还在意什么?」
「你女朋友的飞船前天在小行星带?不是出事了吗?」诺瓦蒂埃的声音断断续续。
「是啊,都准备好一落地就求婚的。」埃曼努尔缓缓放下了送到嘴边的叉子,悲伤地说道……
埃曼努尔的全息影像突然从眼前消失的时候,诺瓦蒂埃才意识到刚才几度对话不畅不是因为自己喝多了,而是眼镜快没电了。而这家全世界最有名的连锁饭店竟然连充电器都不提供,实在是糟糕透顶。
他迅速用手表向对方发送信息,深切地表达了自己的失礼,并且真诚地重新确认道:「作为你最好的兄弟,我很荣幸能做你的伴郎。可是——莫非你的女朋友?」
「真是不巧,我的全息眼镜刚才也没电了。」诺瓦蒂埃的回复很快就来了,「虽然现在没了女朋友,但到时候都那个年纪了,不结婚不行。实在找不到的话,七姑姑总能帮我寻着一个。」
-
旧称「地球会」。最早是为了解决冥王星的墓地紧张问题,由当地政府立项融资并筹办的新型殡葬服务企业。它所提供的殡葬服务简单来说就是把棺木运送到地球近轨道并任其自由落体,燃烧殆尽,从而免去了传统殡葬业的诸多麻烦,也因此节省了金额巨大的用地与维护成本。地球会在战争中为数以亿计的阵亡将士提供殡葬服务,一方面高效率低成本,赚得盆满钵满,为日后组织扩张打好了坚实的经济基础;另一方面为不安的生还者与痛失亲人的烈属提供了心灵慰藉,赢得了广大的群众基础。其宣传用语「让我们如流星在夜空闪耀,并化作尘土回归母星怀抱」不仅在当时脍炙人口,更在战后成为了地球教的核心教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