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诺瓦蒂埃拉了三天肚子,腰围因此小了一圈。埃曼努尔比较不幸,他去陆军医院做了一套全面体检,结果一切正常。
那天老巷区新开一家餐馆,老板是中国人,卖的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只能暂且称作小笼包的东西。十点左右,诺瓦蒂埃和埃曼努尔从托尔斯特亚塔楼下走过,看到一条黄皮肤的队伍从等登灯巷钻了出来。他们好奇上去询问并得知新开了一家中国餐馆,半个小时后他们预估自己离午饭还有大约三小时的路程。
诺瓦蒂埃从没见过那么多中国人,至少从未这么高密度地见过中国人。一百平米不到的厅堂,是用老旧的石头平房改造成的,去掉桌子椅子的占地,留给每个人的面积大约有三十二开。改造时敲掉的四面墙壁不知起不起承重作用,残留的墙角上霉斑被厨房腾出的水汽熏得嫩绿。每当有人付过钱,挤到一边去,队伍得以往前挪一挪,整个餐馆就要晃一晃。放心,就算天花板掉下来,有那么多人托着也出不了事,埃曼努尔隔着一个插队的老太太对诺瓦蒂埃说。
队伍在摇摇欲坠的水汽里沉稳地前进,终究没有被天花板袭击,先是轮到诺瓦蒂埃,再是插队的老太太,不知怎地又多出一个老太太,等到埃曼努尔付过钱,已是将近五点。他找到诺瓦蒂埃——大堂里没有空着的座位——站到他身边。他看看手里那张粉红色的票子,上面用蓝色圆珠笔潦草地写了几行字,唯一他认得的是一串阿拉伯数字:一千两百九十九。他又看看诺瓦蒂埃手里的票子,一千两百九十六。刚刚那个小伙子是不是喊了九百九十三?他忐忑地问。
诺瓦蒂埃却没有听见他说话。
一位老先生背对他们坐着,一人占了两人的座位。他慢悠悠地把筷子伸进蒸笼里,夹住小笼包顶部缀着蟹黄的褶子,小心翼翼地拎起来。它像一只盛了水的气球,半透明地能看见里面汤汁的颜色,当它的底部嗖地一声与蒸笼分离时,诺瓦蒂埃的心脏都停了一下。啊!没破,真是万幸。接着他又担心起那段在半空中的旅程,盯着老先生不规律地抖动着的右手,这抖动经筷子传递到那个晃动的、脆弱的气泡上,频率有所降低,幅度不减反增。
在端着一叠蒸笼的小伙子喊出一千一百六十的时候,老先生放下了筷子。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抹了抹嘴,折好又放了回去。他从桌上拿起金色的手表,戴在左腕上,看一看,转头核对了一下悬在大胡子老板头上的挂钟。七点零八分。他拿起身边叠好的西装外套,吃力地给自己穿上,全程坐着,姿态让埃曼努尔很不舒服。他两只手抹了抹脸,又抹了抹快秃了的头顶,把三缕仅存的白发摆成了一朵雪花。紧接着,他伸出右手摸索,用大约九个回合找到了自己的拐杖。
然后他站了起来。
然后他摔倒了。
但是他没摔倒。
诺瓦蒂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拐杖倒是飞了出去,不过埃曼努尔很快把他从一个脑门流血的大汉那里认领了回来。
老先生接过埃曼努尔递来的拐杖,在大理石砖上戳了戳。他凭自己站稳,转过身来对诺瓦蒂埃笑了笑。他拍了拍诺瓦蒂埃的肩膀,打了个饱嗝就走了。走之前,他似乎想起什么,把拐杖交到了左手,又转身对埃曼努尔笑笑,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