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不一样】之触感征文。

往事如风，不留半点遗恨?对苍天浩宇发问，可曾知我?
往事如风，消褪无数颜容，寻遍万水千山，足迹还在，却已人去楼空。
往事如风，风已不同，说是江山依旧美，桃花仍然红。却不知多少意难平，泪已尽穷。
哎，难数尽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难记起丰功伟绩百媚王侯。
只盼那风儿来，将自己也吹成一缕清风，万事皆空。

第一次触摸到鹅卵石，我已经成人了。它带着凉意，这凉意从我的手掌一直传达到我的心，让我欣喜若狂。

说来有点羞愧，我从来没有见过鹅卵石，不知道它居然那样色彩丰富，惹人喜爱；不知道它握在手中那样温润如玉，乖巧玲珑。更不知道它居然可以让我牵肠挂肚，悲欢一生。

还是从“天涯绝境”说起吧。

乍一看“天涯绝境”这几字，不管是文人学士还是上神猪仙，可能都要认为这几个字表达的意思是“天尽头，景致美”。

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先将这几个字描述一下。

这几个字刻在悬崖上，每字高两丈，呈红色。但这红色不是漆上去的，也不是牲口血染的，而是岩石自身的颜色。这岩石有点神奇，像盐蛋那样，表皮灰白，里面却是油浸浸的鲜红色。

再看字体，狂草，有点像怀素的风格。不过这几个字不知比怀素早了多少年！应该是这几字托梦怀素，使怀素悟了其中的精妙，才将狂草写得神魂颠倒的吧？

远望，“天涯绝境”四字狂立于万丈悬崖之上端，龙飞凤舞。字下端是陡峭的岩石和覆盖在岩石上的满目藤蔓。整个悬崖由三种颜色组成：红色的“天涯绝境”，白色的岩石，还有覆盖在岩石上的绿色藤蔓。在蓝天、白云和阳光照射下，这高大陡峭的悬崖又变幻出了多种颜色，它闪烁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芒，像一颗绚丽多彩的宝石。

“天涯绝境”是什么含义？

“天涯”不是指这个地方是天边或尽头，而是指这块岩石叫做天涯。为什么这岩石叫做天涯呢？不知道。为什么它又是绝境呢？也不知道。之前我曾怯怯地无比羞愧地问过师父。怯怯，是因为我素来不太说话。羞愧，是因为我开口就脸红。

师父慢慢抬起他那犹如堆雪一般的眉毛，眯着眼，似看非看地对我说：“自己揣摩。”

我没进去过，怎么能揣摩出来？

师父知道我这闪念，是的，师父知道。因为在师父那里，一切意念，想象，内心独白都如一行出现在他眼前的文字，明白无误，一字不差。

他慢条斯理地说：“等我归化后，你按天涯绝境之方位找去，方位图我会印入你心。进去后你会明白的。”

可是，可是……我问师父：“为什么要等师父归化后我才能进去呢？”

师父闭上了他那有万千根睫毛万千条皱纹的双眼，他可能有点不高兴了，说：“父母在，不远游。这话不知？我归化，恐怕就在瞬间，你要离我而去？”

我羞愧难当，跪在地上，磕头，“弟子错了！”

师父又缓缓抬起他的眉抬起他的眼，说：“话已至此，我就把最后的嘱托给你了吧。第一，我归化后，你无需向任何一处禀报，也无须设道场做祭祀。我来于宇宙，归化于宇宙即是回到我的初始，一切又从头开始。至于你我是否还能相逢，取决于天命。我的归化不是消失而是重生。所以不必挂牵，更不必伤悲。第二，你有本门法术七层境界，几乎天下无敌。但你狐妖气太重，这是你与生而来的气质，掩盖不了也消除不掉。不过目前尚无人能识破，你不必担心。为师与你说，是因为你心太柔弱，易动真情。为师怕的是你付出真情遭人算计，所以你做事千万要有所顾忌有所保留。我的话你明白意思吗？”

我当然明白，师父说得委婉，其实就是叫我不要轻易动情。

师父继续说：“第三，为师归化后，你即刻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这里不宜做你的居所，你的居所在天涯绝境。所以我要你去寻它。那里是你一生一世的永久之地。如果你能静心修炼，不被俗事侵扰，你也能像为师一样进入归化循环之境地。这就要看你自身的修为和意念力了。但你命中注定有一劫，何劫？为师不敢参破，参破即犯天规。只能由你自解。故，为师把一片桃花嵌在你印堂上，如遇劫难，这桃花便会消失。因此，当这桃花色彩开始变淡，你便得行事谨慎，不冒失，止于情，躲过此劫。懂了吗？”我答：“弟子懂了。”

可是我自知我做不到，但我不敢说，也不敢想，想了“我做不到”就等于说了我做不到，那是不打自招。我自知我做不到是因为我太了解我自己了：貌美如花，吐气如兰，柔情万种，一往情深。我对谁有了情，谁就可以把我的心掏了去。我没见过年轻男人，但却有年轻男人的模样在我心中忽隐忽现。我还没经历过爱，但已经为爱痴狂。

天注定，我就是个为爱而死的角色。

说到这里，大家应该知道我是一只狐。

我是一只白狐，在我三个月大的时候，被一群闲得无聊的“诸神”追击。他们在皑皑白雪中发现了我。虽然是神，他们却骑着高头大马，手挽弓箭，要用最开心的方法来追杀我们这些“野兽”。想想，用神仙的法术瞬间就击倒我们开心还是骑着大马，追得我们仓皇逃跑而且用弓箭射杀我们开心？这就是我称诸神为猪神的原因，我厌恶他们自鸣得意的德行。

他们高声喧嚷着：“那是一只白狐呢，那毛多漂亮，哈哈，好乖巧的呢！”我拼死奔跑，跑到了“念青贡嘎日松贡布”下， “念青贡嘎日松贡布” 是藏语，意为“终年积雪不化的三座护法神山圣地”。

这是亚丁神山，这可是圣地！

公元八世纪，莲花生大师为这三座雪峰开光，并以佛教中三怙主即观音、文殊和金刚手命名加持，因此 “念青贡嘎日松贡布” 佛名称为三怙主雪山。

圣地是神圣之地，猪仙跟圣地比，他们不知要差多少个档次。

正当他们要想射杀我的时候，突然从这三座护法圣地中发出天籁之音，它低沉却洪亮，不急不躁，不快不慢，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住手，退下。”

那些狂妄的猪仙们立马安静下来，尽管他们狂妄却知道这声音不可抗拒，他们顷刻就消失在了雪地中。

我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那双大手真大啊，我躺在它们中间，像躺在硕大的温床上。我看见了一座长满银发的大山，这山上有一双慈祥的眼睛，眼睛上还堆着一堆银丝般的眉毛，还有一大丛垂至胸膛的白胡须。

这就是带着我长大教我养我的师父，我不知道他的名讳，直到他归化，他也没告诉过我。我不知道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是他不想说。恐怕是师父不想告诉我吧，因为告诉我实在多余。一是我怎敢叫他名字，二是他不需要我报答，三是不需要我树碑立传，四是在广袤的亚丁神山，没有人烟，名字有什么用？

师父归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第二天早上我去请安时他已不在他的蒲团上了。长满鲜花与青藤的石壁悄无声息，在他身后从天而降像瀑布般的金银花丛也纹丝不动。他脚前的一泓池塘也没有微澜，那些整天鸣叫的鸟儿也寂静无声，一切都凝固了。我知道这是师父归化的征兆。我走近池塘，看见了水中的我：一袭长裙白裾，青丝垂地，我的印堂上多出了一片鲜红的桃花，它在我印堂间忽隐忽现地飘动，使我明亮的眼睛更加妩媚动人。一幅“天涯绝境”方位图已印在了我的心中。

遵师命，我黯然走出了养我的地方，按照方位图的指引，直奔天涯绝境而去。须臾，我便到了它的面前。远远地正面对着它时，只能看到它的表面。它的表面就是一颗巨大的悬崖石壁。现在走近它，才看到这悬崖石壁居然沟壑纵横，峰回路转，云烟缭绕而且百鸟齐鸣。这天涯绝境的表面和内核竟是如此天差地别，难怪师父要将此地作为我的一生居所，也难怪他要让我来“自己揣摩”。

【二】

远看浑然一体，光滑剔透得像宝石一样的悬崖近看却凹凸有致，丛林密布，浩瀚广大又深不可测。抬头仰望，“天涯绝境”四字看不见了，不知是被密布的丛林挡住还是离得太高而使得眼不能及。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啊，这便是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吧。

我听见了溪水的声音，它在我正对面的左边。

我从左边进入了这神奇无比的“宝石”。蓝天，白云，碎石，小路，野草，鲜花尽在眼前。沿小路而上，一座小石桥横在我眼前。桥下是潺潺流水，桥上有雕花栏杆。走上桥，却见一瀑布从我左侧山上倾泻而下。我转身正对瀑布，那飞溅的水沫顷刻便打在了我脸上。那水沫冰凉有力，像纷飞的细针轻刺我的脸我的手臂我的脖子，它那么沁心入脾，让我感到无比惬意。

最让我惊奇的，是那瀑布中居然挂着一条彩虹，这彩虹在瀑布里跳动。我往左走，它随着我向左移动。我往右走，它又随着我往右移动。哈哈，太好玩了，它让我萌心大发，我身形一动，便向那彩虹飞去。

大自然的神奇往往让人意想不到，我飞进瀑布，那挂着的彩虹便立刻消失了。我发现我站在一块硕大的礁石上，礁石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浅滩，浅滩中有一枚鹅蛋般大小的鹅卵石，这鹅卵石上有一条闪着光芒的七色彩虹。

我拾起这鹅卵石，发现那七色彩虹下有两个字——“天涯”。这两个字和“天涯绝境”中的“天涯”二字如出一辙。一样的狂草，一样的字形，一样的笔划，一样的龙飞凤舞。

原来这彩虹，还有这巨大的如宝石般的悬崖，都是这鹅卵石投射出来的投影！世界即宇宙都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天涯绝境”当然也可能是由这块鹅卵石派生出来的。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这悬崖叫做“天涯”了，它是因这鹅卵石而得名。我把那精巧可爱的鹅卵石放进我的束腰带，飞出了瀑布。

进瀑布，解决了我的第一个疑惑“天涯”。但对师父叫我自己揣摩的第二个疑惑“绝境”，依然茫然不知。

【三】

世界万物相联，有了一便有二，有了二便有三，有了三便有了无穷尽。

从瀑布飞出，印入我眼帘的是小石桥旁边的一块石碑，这石碑高一丈，宽二丈，被嵌入临近瀑布的陡壁上。石碑上刻有二百七十六字，隶书。这些文字记录了从秦统一六国起至几千年后的物价，原来这是块物价碑。令我感叹的是几千年后的物价它也有记载，看来人间轨迹早已天注定。

其中有段字体为正楷，引人注目。上书：汉末，米贵，每斗售银三十两。猪、羊、鸡、鸭未成羽毛，售银十两，后无价。人皆相食，怪异非常，群虎吃人……后世将续共二千二百年，彼时稻生双穗，牛产两子，国强民富，然此时不灭，后世则断矣！”

这特别的一段文字是故意给我看的？但我一点也不明白意思啊。

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想不出缘由，便苦笑一声，问那石碑：“你是何意呀？”我的话刚落音，一个声音便在我耳边响起：“我知道，不过烦你放我出来。”

我吃了一惊，四处查看，没人呀。

这声音又响起：“我在你的束腰中。”

我更加吃惊，急忙解开我的束腰带，只听得“啪”地一声响，那鹅卵石掉到了地上，随即变成一个“芳龄”20左右的小伙儿，站在我的面前。

慌乱中我瞧这小伙儿，鹅蛋椭圆脸，白净喜庆，黑色长发收成一束，罩在一个铜色的镂花圆罩中。他身穿七色长袍，腰束金色腰带，脚蹬一双白色云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十足，朝气蓬勃。他双手成拳抱于胸前道：“小弟七彩见过姐姐。”

哈，哪来的小弟？我既惊奇又惊喜，忘了羞涩：“你是我小弟？”他答：“是呀。”我来了兴致，：“我从小便独身一人，我爹娘也没给我说过我有小弟，你是哪来的？”他答：“姐别不信，我真是你小弟，叫七彩。”我笑：“我爹妈也是你爹妈？”他没笑，很正经地说：“倒不是，你爹妈我不认识，我爹妈我也不认识。”“哈哈！”我要捂着肚子笑了，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也从来没这么有趣过。我问：“你不知道我爹妈，这好解释，因为你不是我爹妈生的。你不知道你爹妈是怎么回事啊？你是石头里蹦出的，像孙猴子？”

没想到这小伙儿眨眨眼，说：“姐聪明，我是我师父点化出来的，我本是一颗鹅卵石。”

哈！没想到我说话那么有准头！从小到大我没和年纪相仿的人说过话，原来那么有趣！我自信感爆棚，问他：“你怎么叫我姐呢？”

他回答：“这话说来长啊。姐，给我口水喝呀，我离开水只能一刻，久了就会渴死呢。”

我这才想起我还没做自己的巣呢，哪来水？

我环顾四周，发现物价碑不远处有块高大的峭壁，峭壁上方青藤缠绕，峭壁下方有石坝，石坝周围树木成林，稍加点缀，这里就可以成为一个很优雅很舒服的“巣”。

我随手一挥，那峭壁上立刻铺满了金银花。我喜欢金银花，从小便在师父那从天而降的金银花中长大。我问过师父，为什么要用金银花铺在峭壁上呢？师父说，金银花使人宁静，它永远那么一尘不染，永远那么清丽典雅。是我们必须相伴一生的花儿。师父还说，你数数有多少朵金银花。我说我数不过来，太多了。师父说，属于你的金银花已经有三朵了，每年增加一朵，你就增加了一岁。

我问师父，属于师父的有多少朵呀？师父说，我不是叫你数吗？有多少朵师父就有多少岁了。我叹了口气，哎，太多了，我数不过来呀。

现在想起，我泪眼朦胧。师父离我而去，我一个人，孤苦伶仃！

七彩，就是那小伙儿，见我出了神，急忙打断我的思绪，说：“姐姐，还没给我水呢。”我说：“随我来吧。”我把他领到金银花前说：“这上面有许多洁净的雨露，你请便。如需水，我去小桥流水那里给你打来。”

他笑了，说：“姐，逗你的，我想喝水了自会去喝，小桥流水是我老家呢，隔那么近，打个呵欠都听得到。”他说话也那么有趣。我问：“对了，你说你知道那物价碑的意思，烦你解释解释。”

小伙儿说：“这话真的说起来很长，我得先喝喝水再给姐说。”我打断他：“你多少岁？”他说：“二十。”我噘嘴：“我才十六呢，你叫我姐？”他大声笑起来：“姐，你的金银花十年开一朵，你开了十六朵呢。”我眨眨眼，怎么会？谁说过我那里的金银花十年开一朵？糊弄我的吧？他哧哧笑：“你不知道吧，你师父是我师父的大师兄。”我吃惊地睁大了眼，我从来没听师父说过他有师弟。他继续说：“你师父是我师父大师兄，按辈分我就该喊你姐。不过你看起来比我小很多。还有，你额上的那朵桃花好美呀，像活的一样在你额头上飘动。还有，是我师父吩咐要我等你，只有你来了，才能完成我们的使命。”

我茫然，那么多“还有”，“什么使命？”我问。

他说：“我先回去了，你初来乍到，等你安排好你的居所，明天我再来跟你说吧。如果你想见我了，打个唿哨我就会立马出现在你跟前。”

“什么唿哨？”我不懂什么叫唿哨。“哈！”他笑得灿烂：“唿哨都不知道呀？这样的。”他伸出手指比划：“把大指和二指做成一个圆圈，放进嘴里，放在卷起的舌头上，用力吹，就能吹出'居儿'的声音，又亮又响。”他照他说的那样吹了一声，果然从他嘴里发出一阵明亮的响声。我说：“我不吹，又脏又猥琐。”

【四】

躺在我用百草铺垫的床上，嗅着百草发出的清香，我睡不着。百草做床是师父教我的，就是把野外那些已经晾干的各种花草铺在地上，铺三尺高，就成了一张“百草床”。它干净，清香，柔软，弹性极好，我喜欢躺在上面做蹦蹦跳，把身子弹起来老高。

一连串奇怪的问题困扰着我：这天涯绝境是宇宙本来就有的还是由谁点化出来的？我师父怎么不给我说他有个师弟，而且还有这么一个由鹅卵石点化来的小伙儿？物价碑与我有何关联？为啥他要告诉我物价碑的秘密？

朦胧中，天边渐渐出现了朝霞，把周围的山林染了一层金色。微风轻吹，鸟儿鸣叫，我听到了不远处那条瀑布发出的哗哗声。那小伙儿的模样浮现在我眼前，我觉得他亲切，可爱，有趣，也英俊潇洒，他使我有了愉悦感，这是我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他是我有生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个年轻男人，我觉得我喜欢他。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说可以打唿哨召唤他的话。我把手指做成一个圆圈放进嘴里，悄悄看了看四周，没有人也没有鸟儿注意，我轻轻地吹了一声。没想到还真吹出了声音，不过很小。

更没想到的是他突然就站在了我面前，脸笑得稀烂，说：“姐，想我了？”我心里慌乱起来，没想到那么小的声音他也听见了。我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我试试，看能不能吹响，没想到……响了。”

他哈哈地笑：“没事，姐，本来我就准备过来了，你看，给你带来了早点。看看，蜂蜜，竹笋，糯米糕。喜欢吧？”我看了他一眼:“你还是凡人吗？还吃早点？我不吃东西的，最多就饮点点花露。”他又哈哈地笑了:“姐，你七层功力，我三层，能跟你比吗？不吃东西我会很难受的。”我不相信，问他:“你是鹅卵石的时候不吃东西也难受？”他笑了:“我现在是人形呢，是人就得吃东西呀，你不是也要喝花露吗？”喝花露可不是吃东西，我哼了一声:“那你还是不要变成人。吃东西多俗气，什么竹笋，糯米糕，嗨，俗不可耐。”他说:“变成人是因为要和你完成我们的使命呀，这是我师父千叮咛万嘱托交代的使命，要不然我才不变成人呢，就做个七彩鹅卵石多舒服。”

我的疑惑涌上心头，说:“你不是要给我说什么吗？我等着的呢，”

他说:“对呀，你着急听，我就不吃东西了。”他推开了竹笋和年糕，喝了一口水，说道:“一个月前，我师父把我叫到他榻前，吩咐我说，为师即将归化而去，依天意，需得由你完成救民水火，赓续朝代传承之大业。我不懂师父的意思，正要问，师父说，你别插话，安安静静地听我说完。他接着说道，所谓救民水火，是我们邻近的西南南蛮之地，那里天旱无水，土地裂缝，饿殍遍野，易人而食。”他解释道：“所谓易人而食是指饿得要死的人们互换自己的幼子而食。”这话听得我打了一个冷噤。他继续说道：“师父说，这种吃人的世界老天是不容的，故为师领天命，要去普救众生。而普救众生的前提是要诛杀四只恶虎。这四只恶虎霸占着南蛮之地的泉眼，使得西南南蛮之地水源中断，人们饥渴难熬，庄稼颗粒无收。这四只恶虎想毁灭人间，断掉人类传承之历史，可恶至极。故，需得除之。”师父说：“为师的大师兄有一爱徒，你可叫她师姐，其有七层功力，不久要去天涯绝境，她将从左边进入，为师已经将那里点化成小桥流水，飞虹瀑布。你将化为七彩石与她相逢，然后，从物价碑楷书字体处进入汉末时期的南蛮之地，诛杀恶虎，完成救民水火，赓续朝代传承大业之使命。我问师父，我那师姐可知这些？师父答，不知。需得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师姐不知，是你师伯不愿她参与此事。所以，你责任重大，既要完成天命，又要与你师姐同心同德，共同除害。但为师得给你说明，你师伯不愿参与，并不是你师伯没有善心。”

他停了下来问我：“听懂了吗姐？所有的来龙去脉应该都清楚了吧。”

我清楚了。原来物价碑上所写“稻生双穗，牛产两子，国强民富等是指后世之事，如果不除恶虎，后世便难以为续。”

按他所言，我会毫不犹豫地与他携手并肩。可师父为何不愿我参与这为天道为民心的大事，我想不通，沉默不语了。

七彩见我不语，问：“姐不愿意？”

我说：“不是，我不知道为何师父不愿我参与，他曾嘱托我要有所顾忌有所保留，怕我付出真情遭人算计。难道他就是指的这件事？你会算计我吗？”我问。他说：“不会，不会的……”是呀，他不会算计我，我又有什么需要顾忌需要保留的呢？真情是我的本性。既然是为天命，为百姓，就没有理由不帮他，而且我心里喜欢他。我真情难抑，对他说：“我会和你一起共同完成使命的，普救众生，赓续历史也是我的使命呀。而且，你叫我姐，我真的好高兴！”

他递给我一块用树叶垫着的年糕，自己也拿了一块，把两块年糕碰了一下，说：“为了感谢姐的慷慨，为了感谢姐的真情大义，我敬你。”他又十分温柔地说：“知道姐不食人间烟火，你就轻轻舔一舔吧。”

我微笑着，轻轻舔了一舔，觉得那年糕好香好甜。

我问七彩什么时候去完成我们的神圣使命，他说即刻可去。他抽出一柄长剑，说：“到时我用这柄乌金剑，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你呢，用啥？”我说：“我束腰中有一柄软剑，到时我用它便可。”他大叫一声：“怪不得我在你束腰带里被硌得生痛，原来你藏着一把剑呀！”

【五】

物价碑正楷字那一段石壁有个明显的缝隙，我和七彩飞身进入缝隙，眼前一亮，就进入了另一个天地。

七彩给我解释这里是汉代末年时期，这个地方就是南蛮之地。这南蛮之地的天上，万里无云，太阳毒辣。地上，土地龟裂，房屋倒塌。城镇街道，乡村荒野全是饿得不能动弹的难民。看不到绿色植物，也看不到水源。我记得物价碑上有段文字是“人皆相食，怪异非常，群虎吃人”，现在的情形是“人皆不能相食”，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怎么能吃人？群虎在哪里呢？我正疑惑，七彩说：“群虎霸占着泉眼，师父说这里的泉眼就在南蛮之地的正中。”我和七彩飞身上天俯瞰，果然，在这南蛮之地的正中，有一口水井般大小的泉眼，四只猛虎围坐在这泉眼四方，凶相毕露。从天上往下看，整个南蛮之地像一块圆形的太极图，太极图正中的圆点即为泉眼，泉眼向外延伸数丈，是青色石板，这青石板在太阳的暴晒下发出阵阵白烟。别说这四只猛虎霸占着泉眼，即便没有这几只猛虎，普通人也休想经过那冒着热浪的青石板取得泉水，恐怕走上去就立即会被炙烤而死。

这四只猛虎怎么不怕热呢？七彩说：“这四只猛虎来自极寒之地，浑身充满寒气，它们吐出的气发出的风，可以把人立即冻成冰疙瘩。谁把它们弄来的，我师父也不知道，只说是天之劫难，此劫必须由我们二人合力去解。”

我抽出我的软剑，说：“我们从天而下，不出声，对准虎头天灵盖刺去，先刺南、北方两只，我管南，你管北。刺后立即腾空，伺机再动。七彩说：“好，听姐吩咐。”我们双手握剑，身体倒立，如厉箭般对准南北两只猛虎的天灵盖飞身刺去。离那两只猛虎头一丈左右时，突然四只猛虎仰面朝天，同时发出一声巨吼，双掌对着我们猛地一击，一阵狂风夹杂着冰雹便向我们袭来。我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身体也被它们的掌力和冰雹震出一丈开外。原来这四只猛虎功力深厚，感应力也极强。即便我们悄无声息，也没逃过它们的耳朵。幸好我从小生在冰天雪地，另有七层功力附体，行动受阻但身体无碍。正准备调整气息和身形再次进攻，突然瞟见七彩在空中翻滚几转后，直溜溜地向下坠落，顷刻之间只听得“乓”地一声，他掉到了青石板上。我大吃一惊，飞身向下抓住七彩胸膛前的衣襟，提起他瞬间穿过物价碑缝隙，奔回我的居所，把他放在百草床上。

七彩脸色苍白，嘴角出血，他被冷热夹攻，前胸被寒掌和冰雹击中，后脑勺被青石板烫伤，连后背的衣服也发出烧焦的糊味。我急忙解开七彩的衣服，他的紫铜色的胸肌已如冻伤般发紫，人也昏迷。我把七彩扶成坐姿，背靠着我那金银花铺垫的石壁，对着他的胸膛输送真气疗伤。

半柱香的工夫，七彩醒来，对着我苦笑，说：“姐，劳烦你了。没你，恐怕我已死在青石板上了。”我怨他道：“你应该知道你招架不住呀，怎么不说呢？我可以单独出击的。”他笑笑：“姐，我邀你，就不能考虑我。我的功力不够，但是天道要我们二人合力，因此我只能随你行动，不能躲闪。”

他必须与我共进退才能不违天命，但他功力太浅，实在难办。

七彩见我面现难色，说：“有了，姐，我有一个办法，就是绕到它们身后诛杀它们。我师父曾说过那几只猛虎都是背对泉眼，死守自己前方方位和头顶上方。因此，从上方或者正面攻击，我们便讨不了便宜。”

“可是怎么才能溜到它们身后又不被它们发现呢？”我问。

“姐。”他说：“我是一颗鹅卵石呀，我自幼生长在水中，能吸收大量水分。你从天空用最快的速度将我这颗鹅卵石扔进泉眼，我在泉眼中便大量吸收泉水，泉水即刻变少。泉眼水少，必然引起它们的注意，在它们疑惑之时，我从泉眼中蹦出，穿过北方与西方位处的空隙，向外滚去。因我不是人形且又吸收大量水份，再加上北方方位的青石板理应要比其它方位凉些，所以青石板一时炙不伤我。守卫北方方位的猛虎必定要向我扑来，空出方位，姐立马插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 将其余猛虎诛杀，如此，我们便大功告成。剩下那只猛虎便不足为惧，你看可以吗？”

我觉得是个好主意，但是，我担心地说：“你用一己之力冒险去吸收泉水，生死难料，还要至少与一只猛虎周旋和搏杀，你只有三层功力且有伤，怎么行？”

七彩说：“姐，和你一起，死也情愿。”

我被他感动，心里一热，说：“来，我再给你疗疗伤，同时输送两层功力与你，这样就少了许多危险，也增加了我们的胜算。”他想推脱，我不由分说，对着他运起功来。大约半个时辰，七彩的脸色逐渐红润，气息变得十分充足，人的精神也倍增，他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胸膛上和后脑勺的伤疤全然消失，衣服也如新的一般。他站起来跳了几跳，说：“我的精气神陡然倍增，谢谢姐！”

我说：“这下你有五层功力了，但还需在我这百草床上休养一晚，明天醒来，你就判若两人了。”他说：“怎么行！你睡哪里？”我笑笑：“睡觉于我而言，只是养神，打坐一旁也就等于睡了。”

【六】

听着七彩均匀的呼吸，看着他沉睡时俊俏的模样，我心中充满甜蜜。我从来没有为谁付出过，现在才知道，付出也是获得。虽然我只有五成功力了，但他却从此有了五成功力，他的五成功力中包含着我的心我的意我的精气神。我为此感到自豪，也感到骄傲。过去我不曾有过自豪和骄傲的感觉，现在有了，是因为有了他我才有的。

七彩醒来，已是第二天巳时。他睁开眼看见我，满心狐疑地问：“怎么你额头上的桃花变得很淡了？几乎看不到！”师父的嘱托在我心中响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违背了师嘱，但我不后悔。我回答道：“我这桃花忽隐忽现，时浓时淡，正常着呢。”

七彩将信将疑地望着我。我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可以出发了吗？”七彩挥挥手臂，拍拍胸膛：“我从来没有这样身轻如燕且力大无穷过。走吧，我们出发！”

像前次一样，我们立在空中，停在了泉眼的垂直线上。七彩变成他的本体鹅卵石，我把它握在手中，七彩说：“你使劲全力扔，我也使劲全力奔，我们两个的力道加起来速度就会成倍增加，定会比流星更快，那几只老虎就觉察不到了。我“嗯”了一声，吩咐他道：“你多加小心，我要扔了。”说罢，我把七彩向那泉眼使劲扔去。还来不及眨眼，七彩就飙进了泉眼中。

我们依然低估了那几只猛虎的功力，它们似乎听到了泉眼的异动，其中一只回过头看，其余三只依然坚守原位一动不动，看来它们是训练有素的畜生，知道各司其职。七彩开始吸水，看泉眼的那只猛虎发现泉眼的水在急剧减少，感到不妙，它烦躁起来并且开始调转身子，准备用头对着泉眼以便随时攻击。七彩啾准了这个机会，在那猛虎侧身对着泉眼之际，他“嗖”地一声从泉眼中蹦出，从那畜牲肚子下闪电般地向外飙去。那虎恼羞成怒，大叫一声向那块它认为的鹅卵石扑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我从这空当闪了进去，握着软剑的手随着我的身子从左到右划了一个圆，那三只坚守岗位的猛虎应声倒地，它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剑便从它们身后割断了它们的脖子。

与另外那只猛虎厮打的七彩此时正从青石板上跃起，他变回了人形，直冲冲地向空中升去。虽然他已有五层功力，但他一定受了伤，要不然不会往空中逃跑。后来才知道他是在飙向青石板的过程中仍然被灼伤。再加上吸了那么多的水，行动困难，所以不敢与虎恋战。那猛虎对七彩恨得牙痒痒，也腾向空中，它的速度比胀了水的七彩快，大叫一声，从下向上对着七彩的脚一口咬去。它的獠牙刚碰到七彩的脚后跟，我便已经“射”到了那猛虎的腿下，我那细长的软剑从它的屁股一直插到它的喉咙。它的身子一软，从空中摔倒在地。

火热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照射着我们，也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地上的难民。我对七彩说：“快，快把泉水洒向人群。”七彩浑身一抖，那些泉水像瓢泼大雨般倾盆而下。

【七】

我们完成了神圣使命，我们拯救了许许多多受苦守难的民众，人们可以把历史赓续、传承下去了。回到我的居所，我兴奋地拉住七彩，说：“我要好好庆祝一下，捧出你的蜂蜜吧，捧出你的竹笋吧，捧出你的年糕吧，还可以捧出一点美酒，我想美美地像凡人那样吃一次，醉一次。”七彩也很兴奋，说：“好啊，我去小桥流水拿来，美酒也是有的，我师父就留下了一坛葡萄酒。”

我们俩在一起，吃到晚上，吃到第二天，我们说了好多知心的话儿。我醉了。七彩拉着我的手，还说了无数多感谢的话。我眯着眼，柔情万种地问七彩：“完成了你师父给你的使命，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呢？”七彩说：“我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大事，就是要去到绝境，为我师父祈祷，让我师父在我的祈祷声中进入归化、循环的天道。我不去，我师父便只能停留在绝境不能进入。”“绝境？”我想起了天涯绝境，原来绝境就是进入归化、循环的地方，如果进入不了，那就是人一生的绝境。我这才明白了绝境的含义。

可是，七彩会离我而去，他走了，我怎么办？我问：“你能不去吗？”他说：“怎么可能？我留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完成师父给我的使命，完成师父给我的使命，就是为了让师父能进入归化、循环的天道。我不去，就有违师命有违天命，师父去不了天道，我也会灰飞烟灭。”我突然感到心痛，我问他：“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这个结果？”七彩沉默了好一会儿，歉意地说：“是，我师父是谋划好了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沿着他的谋划一一实施，但我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遵师命而行。”我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这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我对七彩说：“我已经做完了我应该做的，我不后悔，如果还有需要，我依然会付出我所有。你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吗？”七彩流着泪，说：“真的还有，我于心不忍，难以启齿。”我说：“你说吧，你不说，我更痛。”七彩说：“我现在的五层功力去不了绝境，须得七层，我师父早已算好，他知道你会给我，所以叫我一定求你。”我哭着，笑着，对他说：“会的，我会给你的。”话音刚落，我便迅速伸出手掌，在他背上一拍，我的两层功力便立刻传到了他身上。因他有五层功力且未受伤，所以用不着慢慢输送。

现在我只有三层功力了，我对七彩说：“你走吧，我想睡。”七彩说：“你不是不睡觉的吗？”我苦笑着回答：“那是我七层功力的时候。”七彩说：“姐，你等我。一个生肖轮回后我便回来找你。那个时候我会把功力全部还给你，我愿意和你一起，我愿意为了你付出我的所有。”我说：“我相信！”

七彩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等我从悲痛和酒醉中醒来时，他已不在我的身旁。我摸了摸我的额头，感觉不到我那桃花的存在，我从腰间抽出我的软剑，我觉得抖不直它。我的那些金银花开始干枯，我的百草床也没有了那么浓的香气。

我去过小桥流水，那里已经没有了小桥，没有了瀑布，没有了那片波光粼粼的浅滩，更没有了那颗晶莹剔透的七彩鹅卵石。

每天，我靠着石壁，望着天空，我知道绝境就在那里，它离这里七重天。要去那里，就得从这里出发，这里的“绝境”是起点，那里的“绝境”才是奔向归化、循环的终点。师父肯定也是从这里到那里后才正式归化、循环的。他不需要我送，不需要像七彩的师父那样还要七彩为他祈祷，因为我师父的法力已经达到，所以他不需要算计，不需要预谋。他只需要保护我。但终究他保护不了我，因为天命难违，因为我狐妖气太重，因为我容易付出真情。师父那么会算，他就没有算到他的师弟会识破我会算计我。但我对不起师父，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却没听他的嘱托。

七彩叫我等他，我等得到他吗？他知道人间的一个生肖轮回为十二年，但知道天道的一个生肖轮回是一百二十年吗？

只有三成功力的我，一百二十年，我还在吗？

我知道我不会在，我的心力会慢慢消失，眼睛会慢慢模糊直至看不到光明。不过七彩，我会等你，在这天涯绝境等你，等到一切变为黑暗，不管我在还是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