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酒窖里的监禁生活消磨着魏成的意志,处在这没有窗户而仅靠换气扇保持空气流通的封闭空间,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只能依据每次来人送饭的次数,去往墙上增加一道刻痕。但相比于肉体被禁锢在这狭小的空间,精神上的压迫更甚————他全然失去了时间的概念,而虽然已知善爱她们逃过了抓捕,但仍不知所踪,那天楼下那个黑影是否跟这些事件有关联,那个旗袍女自那一面后就换成了别人送饭再也没见,她又是谁,她肯定知道很多事情并且愿意帮助,这个农场尤其是这栋楼,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无数个问号刚好有大把的时间在脑海里反复推敲琢磨————从江城到滨城这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无疑是一张巨大的阴谋形成的网,而自己就在这网中,甚至可以说是误入网中,无法看到全貌。
更另人恼火的是,一种无力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侵染着身心,并愈发的强烈————此地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声门被打开的声音传入,随后脚步声逼近————‘又来送饭了’,魏成心里想着,但随着脚步声的走近,直到近到能隐约的看到对方脸的那一刻,他惊呆了————“敏慧?!”,魏成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怀疑过是敏慧透露了住址,出卖了她们,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他清楚的看到敏慧的手被反绑着,嘴角有一块明显的被打后凝结而成的血块。
敏慧被带到了一旁的另一间牢房,依靠在墙角,待押送人员离开后,这间封闭的酒窖只剩下了她和魏成两人了————但两人都没有说话。
“是你吗?”,魏成首先打破了寂静。
另一侧的人却依然沉默不语。
“其实在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我就怀疑你了,但看在你救了喜顺的份上,这个怀疑被暂时搁置了”,魏成不慌不忙的说道,“因为善爱,明姬,喜顺,甚至还有燕儿,都没理由暴露我们的住处”,‘除了那个黑影’,他心里同时默默的想着。
见敏慧依旧没有回应,他接着说道,“如果因为你,她们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听到了吗?”,令敏慧意外的是,魏成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情绪都异常的平静。
两人又都默不作声了片刻后,屋内渐渐传来了抽泣声,敏慧终于开口了,“哥哥,对不起…… 我不能违抗命令”。
“果然是你,从一开始你就隐藏自己的身份,潜伏在我们之中,待我们抵达并且安顿下来之后,再伺机提供位置信息,好让这里的人去一网打尽吧?”。
“她们是叛徒!背叛了养育自己的伟大母亲”,敏慧义愤填膺,“她们就该被抓回去,接受人民的审判,遭受人民的唾弃!一群不知XiuChi的家伙,丢人!”。
“她们是人!她们有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利!”,魏成怒吼着,“你的伟大母亲把你们的眼睛,嘴巴,耳朵全都堵住,然后天天跟你们说你们很幸福,逼迫你们自己不断重复这句话,你觉得这很伟大吗?很龌龊才对吧!她对你和金勇男或许很好,对其他人呢?你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比她们还要清楚!”。
“我不允许你诋毁我的ZuGuo!”,敏慧眼中噙着泪水咆哮起来。
“诋毁?!简直可笑!”,魏成轻蔑的冷笑着,“这不是事实吗?全世界都看在眼里,只有你们自己还在死鸭子嘴硬,不断的催眠自我,你放眼望去,还有几个朋友?!你们连饭都吃不饱!”。
“我们是穷!但我们穷的有志气!我们的人民节衣缩食,是为了更伟大的事业!”。
“GouPi!!你们的伟大事业带来的仍将会是战火!饥饿!和SiWang!”,魏成愤愤不平,“去搞你的伟大事业吧!哦对了!搞之前我奉劝你好好的掂量掂量自己,别TaMaDe搞不过又回头来哭着喊着求援,别TaMa的再拉这边下水了,去NiMa的狗Pi事业吧!还有,那是你的事业吗?那TaMaDe就是那个胖子家的事业,让TaMa的GouPi事业见Gui去吧!”。
“你们变了…… 为什么…… ”,敏慧啜泣着,“我们本来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是无坚不摧的血盟”。
“因为我们知道,为人民谋福祉,让百姓生活的幸福安康才是最重要的,比什么都重要”,魏成缓缓道来,“你也看到了,感受到了这边的生活,你再去回想下你们那边,你的伟大父亲为了一己私利和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把整个Guo家和Min族拖向了深渊,你觉得历史会做出怎样的评价?后人又会如何看待这段历史?怕是羞愧的讳莫如深,缄默其口吧”。
“南方还有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们,我们必须去解救他们…… ”,敏慧声音细小的好像仅有自己才听得到。
“噗…… 你自己信吗?”,魏成没憋住笑了声,“你在家里也跟看了那边的电视剧,电影,还有各种综艺节目了吧?人家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水深火热吗?你,和你们所有人,一直生活在谎言中!”。
敏慧沉默着没有回应,片刻后说道,“之前有段时间短暂的开放过,我也偷偷看过,只是后来…… ”————“别再自我说服了,你看到的都是真的”,魏成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后来又重新禁止了,想着应该是怕要打脸了,而且巨大的落差会引发SheHui的动荡,后果甚至会威胁到整个阶层的Tong治,开放的同时就是自我否定,土崩瓦解的开始,无异于自杀”。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来到这边工作后就更加的确信了,只是我身负使命,要执行任务,履行我的义务”,敏慧终于敞开了心扉,“我们一直生活在谎言当中”。
“别大言不惭的扯什么使命了,真实情况是因为你在Ti制内,所以你的工作和生活都好于绝大多数人,你自我感觉生活挺好的,但你也没想想,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她们被遣返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是的,我很清楚”。
“人们去奔赴更好的栖身之地,去寻找更美好的生活,甚至,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这有错吗?这是人的基本权利,你们把人带回去,无疑是把她们重新扔进了深渊”。
“她们背叛了Zu国”。
“不,是Zu国愚弄了她们,背叛了她们,最后遗弃了她们————而你也先背叛了我们,现在你的Zu织又遗弃了你————然而你的Zu织就没有背叛你的Zu国吗?!”。
“我的组织背叛我的Zu国?!”,敏慧惊愕道。
“这栋房子里面的女人们,我猜应该也都是你的使命,你的任务需要寻回的人吧?你和金勇男,还有你的组织,为什么不去抓她们?她们在这里做什么?我想不仅仅只是打理这家农场,种种菜吧?”。
敏慧羞愧的面色绯红,“你都知道了?”。
“这栋楼内这么多房间,而且装修的这么精致,怕是很难不让人联想”,魏成不屑道,“你和金勇男,你们的组织,恐怕才是你Zu国最大的叛徒!该接受人民的审判,遭受人民唾弃的人其实是你们!”。
敏慧掩面而泣,没有反驳。
“你不能违抗谁的命令?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我的上司,崔建仁”,敏慧哽咽着。
“妙香馆,果然”,魏成轻叹了声,自己当初对敏慧的怀疑果然是正确的,他定了定神,问到,“为什么对我如此坦白?不会是又玩什么新花样吧?”。
“他们怀疑是我背叛了他们!是我把她们藏了起来”,敏慧满含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们在这边安顿下来后,我没有立刻就报信,日子越久我也越来越犹豫,我很矛盾…… 现在好了,你们都不相信我了,没有人相信我了!没有了!”。
“她们在哪里?!”,魏成怒火中烧,大声的质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
“那天我们在家里待着好好的,突然有人敲门”,敏慧调整了一下情绪,使得自己能够尽量说的清楚些,“我们都知道当初你曾交代过的,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但是那人说我们有危险”。
“所以在那之前,你已经给这边报信了”,魏成快气炸了,“你是怎样告诉这边具体位置的?!”。
“用家里的电脑”。
魏成扶着额头,一时的懊悔涌了上来————本来是想着因为怕她们在家里太过于无聊,用电脑上上网追追剧,解个闷用的。
“他说你已经被抓起来了,手机一定打不通了,只有他能救我们,请我们相信他”,敏慧接着说道,“然后善爱给你打电话,果然打不通了,就有些慌张了,明姬更是一下子没了主意,急的先去厨房拿了Cai刀在门口守着”,“最后……”。
“最后什么?快说!”。
“最后那人说,你们先开门,时间不多了,只有我能帮你们,因为……”。
“因为什么?!”,魏成早就失去耐心了。
“因为你们当中有一个叛徒”,说着说着,原本兴许稍有平复的敏慧此刻又呜咽了起来————“‘你们要小心她’,那人说,‘她的名字叫朴敏慧’”,“然后,明姬手上的Cai刀指向了我,善爱把门打开了,喜顺…… 喜顺愣在原地”,敏慧已经泣不成声,“我忘不了她当时看着我的眼神,那么的惊讶,又那么的不舍”。
“那个人是谁?”,魏成排除了那晚楼下的黑影是农场这边或是江城那边人的可能性。
“我不知道…… 但不难猜”,敏慧抽泣着,略加沉默的思索着说道,“除了我们这边要进行例行的抓捕,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势力对叛逃者感兴趣了————南方”,她叹了口气,“因为无论得到的是谁,什么身份,掌握了多少信息,总能有点收获,即便没有的话,对北方也有很好的宣传作用”。
“没想到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着这么多不同国家,不同身份,不同目的的人”,魏成感叹道,“那么说这个人也是Te工?”。
“不一定,有可能是NGO”。
“NGO?”。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非ZhengFu组织,由于南方不好直接在别国名正言顺的进行跨Guo行动,以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外Jiao纠纷,所以由NGO负责具体操作就会方便许多了,当然,NGO的背后肯定会有南方Te工和相关机构的鼎力支持”,“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海联会————海外Nan民联合会,由在此居住的南方和北方侨胞组成”。
“那海联会又是怎样知道我们的住址的?又是如何在你向这边透露地址并且准备抓人后,还能马上就知道这个信息,并且赶在金勇男之前采取行动的?”,魏成思索着,“莫非?”,他停住没有往下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旗袍女。
“这边也有卧底”,朴敏慧冷冷的说道,“我把我的怀疑跟他们说了,可他们就是不信我,非说是我把人带走了藏了起来,然后编了个理由自己回来假装任务失败”。
“你是怎么回来的?”,魏成确定善爱,明姬和喜顺暂时是安全的,松了口气。
“我被她们绑了起来,然后她们就跟那个男人走了,把我留在了房间里,再后来就是金勇男闯了进来”。
“海联会的人为什么不带你走?刚好可以有个人质来要挟一下这边”,魏成质疑着问道。
“哥哥!为什么你还是不相信我!”,敏慧委屈的再次呜咽起来,“可能是因为怕我再暴露了海联会的安全屋吧…… 况且…… 把我留在那里让这边的人发现,不也正好营造出可能是我解救了她们的假设吗,所以我回来后还真的就被怀疑了”。
“哎”,魏成叹了口气,思索片刻,“除了海联会有意离间,我觉得那天当你面对那个人的指证,面对你的姐妹们的质疑时,你也未做任何反抗吧?”,他的语气变得温柔的许多,“以你特工的身手,以武力迅速去劫持一旁的任何一个人,去反过来要挟海联会,想必都是易如反掌吧?”。
敏慧极力掩盖着痛苦,脸庞深埋在抱膝的双臂里,但还是哭出了声音————她终于被哥哥理解了————一方牢记的任务和使命时刻警醒着的,和另一方跟姐妹们的欢声笑语所一同释放着的,徘徊于两方之间不断撕扯着的灵魂,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平静————她这才发觉,长久以来被压抑着的心,其实早已有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