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从咨询室的窗口照进来,在地板上落下点点光斑,是窗外的摇曳的树影。
陈波依靠在沙发背上,咨询师陆鸣正在给他做催眠。
“现在我开始从1数到10,当我数到10的时候请慢慢睁开双眼,回到现实中来。”陆鸣轻柔地数着,“1,2,3……9,10。好,可以睁开眼睛了。”
陈波眼皮微微颤动,已经有了知觉,却迟迟不愿睁开双眼,好像周末早上醒来突然想到今天休息,要生生把自己逼回睡梦中一样。
陆鸣知道他已经清醒,也不催他睁眼,问道:“刚才你看到或者感受到什么吗?”
“我最近经常做噩梦。”陈波闭着眼说,声音有点虚弱,“刚才我好像看见了那个梦。”
“哦?可以跟我描述一下是怎样的梦境吗?”陆鸣引导他。
“我梦见我曾经住了很久的那间出租屋,就是我花光积蓄装修的那家。”他喉结动了一下,停顿了,陆鸣静静地等他。
“房间里还是我搬走前的模样,乐音睡在我旁边,真奇怪她从来不到我出租屋过夜的,而且装修时我们早已分手了,但我能确定躺在旁边的人就是她。”
“嗯,那是白天还是晚上?”
“开始是白天,可一睁眼天就黑了,外面好像在下雨,淅淅沥沥的……我觉得有点冷,怕她也冻着了,于是想摸摸她的手。可是,我找不到她的手……”陈波开始皱眉,“我睁开眼,发现她不在床上,当我坐起来的时候,发现窗口站着一个人,是乐音。她披散着头发,背朝着我,屋里很暗但我还是很快察觉她什么都没有穿……我问她,你冷吗?她没回答。等我准备下床给她披个毯子时,她突然转身叫我别过去,我说你这样怎么行,于是拿着毯子向她走去,她突然推开窗,当着我面跳了下去,我向窗口冲去……可每次到这时候我就醒了。”
“你想看到她跳下去后的样子吗?”
“我……很矛盾,估计冲过去也不敢往下看的,出租屋在八楼,她……”
“这个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差不多半个多月前。”
“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陈波没有说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喝了一口水之后,他对陆鸣说:“半个月前乐音被人袭击了,我也在现场被砸晕。”
陆鸣心中暗吃一惊,发生这样大的事,前两次来陈波却只字未提,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聊的都是些普通问题,大多跟孩子有关。
“听起来是件很严重的事,怎么会今天才想起来说呢?”
“案子至今未破,我前两天去配合警方调查,回来后始终心绪不宁。本来一周做一次这样的梦,自从警署回来后几乎每天发梦,半夜惊得一身冷汗。”
“看来你很焦虑,能说下发生了什么吗?”
于是陈波就简略地说了下事情的经过,这件事他很回避去回忆,但乐音出院后下落不明,他实在放心不下,真相一天不水落石出,他便一天也无法安心。
“这段时间你经历很多事情,而且是很大的变故,是不是感觉心力交瘁?能跟我述说你的想法吗?”
“陆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乐音已经屏蔽我了,根本联系不上。每次醒来我就会想到那晚她倒在地上的情形,心里不是滋味。”
的确,看到初恋情人遭遇这样的事,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如果找到她,你想做什么呢?”
陈波思索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确切我也不知道,但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况且你知道吗,医生说她被发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我的结婚戒指,这就更让我难受了。”
“让你难受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为了保护我的戒指,才遭到了歹徒袭击。那晚我回她宾馆,就是去拿拉下的戒指的,如果被我老婆发现戒指没了那可不得了。”
“嗯,你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案子还没有破,事情的真相也不一定如此,但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陆鸣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这个男人眼下正受着良心谴责的煎熬,愁眉不展。
“那你可不可以猜测一下乐音为什么会屏蔽你,不愿再跟你联络?”
“我想一方面是她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刺激,而我的存在会时刻提醒她那段残酷经历。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她恨我吧……”
“恨你?怎么讲。”
陈波喝了口面前的茶,眼神飘向窗外。这些天他有了明显的黑眼圈,看来最近的确没睡过好觉。
“我觉得这恨分三部分。一是对之前的分手耿耿于怀,二是那晚的不欢而散,三是恨我也在现场,看到了她最不愿让人见到的场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陈波的脑子还是比较有逻辑性的。
陆鸣点了点头,“换了我可能也难以面对。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办?”
作为咨询师,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陪伴来访者理清思路。
“我想或许我应该去她父母家看看,虽然这个对我很难,但是我确实不能坐视不管。”
“你有预想过到了她父母那里的情形吗?”
“我想过,她父母可能会不让我进门,不让我见乐音,也可能会责怪我。但只要知道乐音的下落,我能为她做什么,这些我都可以承受!”陈波坚定的説。
“你妻子对你近期发生的事有察觉吗?”丈夫的异常,妻子是最敏感的,陆鸣想知道他们最近夫妻关系如何,或许对陈波的状况也是有影响的。
说到韩玫,陈波有点惭愧地低下头,“这件事我当然是要瞒她的,所以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宝宝现在还小,晚上我们分房睡,她陪宝宝,所以我半夜惊醒她并不知情,但是她有察觉我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也问过我,都被我搪塞过去了。”
“所以警察那边不会通知家属吗?”
“我跟警察打过招呼,说我妻子身体不好,家里还有年幼的宝宝要照顾,有事情跟我联系就好,尽量不要惊动她。”
“明白了。最后我想问一下,你现在对乐音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陈波听了咨询师的话,有点愣住了。他对乐音是种什么样的感情……“这么多年了,我觉得她像个亲人了,就是那种很熟悉的感觉,但说到感情,我想应该不是过去那种男女之情了吧。”
“你确定吗?”陆鸣追问了一句,“你可以不必现在答复,我希望你在接下去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能带着这个思索,或许对你有帮助。”
陈波想了想,自己似乎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是时候好好思考一下了,“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提醒!”
“还有你常做的那个梦,梦是有寓意的,似乎它在提示着什么,乐音在梦中叫你不要过去,你过去了她便逃走了,你可以想一下为什么?”
陈波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梦里乐音的脸很清晰,她似乎很恐惧,很无助,却不希望有人接近她……她现在哪里?怎么样了?……
“时间差不多了,那我们这次先到这里。下次来的时候,或许事情已经有了新了进展,到时候我们再讨论。”
“好的。”陈波从沙发上起身,“下次见,陆老师。”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咨询室,来到停车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抽了支烟闭目良久后,他做了个决定,向乐音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陈波内心忐忑,虽说已做好不被欢迎的思想准备,但马上要面对了,心里还是不安。乐音的父母曾经对他很好,跟乐音分手后,陈波内心是充满愧疚的,几次想要给她父母一个交代,最终还是没有任何音讯,一起生活了三年半,突然就似人间蒸发,心里过意不去。
车子驶到了乐音家的小区门口,陈波不想保安打探他是找哪户的,便把车子停到了马路对面,步行进了小区。阔别已久,却还是熟悉的模样,他甚至还清晰记得曾经每个夜晚走过这条路的情形,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十年……让人改变许多,命运、相貌、感情。
小区里种着几株樱花,眼下正值四月樱花盛开的季节,一阵风吹来,落樱缤纷,有几片淡粉色的花瓣不经意飘落到陈波的肩头,他想起岩井俊二那部《四月物语》,影片里女主角撑着伞站在樱花雨中的场景,曾是乐音最喜欢的画面。她说,四月我们一起去京都吧……
往事再次涌上心头,陈波一时百感交集,脚步也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