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晚上盯着你渐渐变凉的脸,到第二天一直盯着你的遗照,我多怕,有 一天会记不起你脸上的痣在哪一边,多怕会渐渐把你的音容笑貌忘记。
你离开的第三天。
我们还是习惯性地看到香蕉就想拿去给你,身边人还是在说着关于你的一些趣事——凌晨四点就开始喊着吃饭、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放、被人嫌弃也不在乎……
他们说,正因为如此,你的年龄才到这么大。
多年以前,你总会做好晚饭,然后等我放学回家去吃。我爱吃甜,每一次你都会把糖放在桌子上,让我喝粥的时候加,或者,每回都会告诉我糖放在哪里,让我自己去拿。
还记得那时家里有一棵很大的樱桃树,树下的樱桃都被摘完了,只有高处还有许多,你让我爬树去摘,我尝试着爬了几次,每次都爬不上去,你就站在房屋门口,打趣我那么大了树都不会爬。
小时候拍了许多照片,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在你那里拍的,有跟大石榴树的合影,有站在院子里的照片,还有姑姑结婚时我们一大家子的合照。我忘不了那些年过年时我们在你那里用大灶台蒸年糕的情景,也忘不了以前每年中秋节大伯在你那里给我们炸肉丸的画面。那时候的你,行动自如,腰板挺直,高高大大很健壮。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走路需要拐杖,每年父亲都会从各处为你淘到更合手的拐杖;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右手的后三根手指不能伸直,拿东西时只能用大拇指和食指,每次我去你那里,你给我拿好吃的东西时,我都会觉得很不是滋味;
什么时候开始,你不能自己下地做饭,开始需要儿女每天去给你做饭,你还需要支撑能力更强的拐杖,是医院病人用的那种四条腿的支撑装置;
一年多以前,你连自己坐起来都再也做不到,不仅需要有人去给你做饭,还需要有人照顾你大小便,需要有人给你擦洗身体,你已经完全不能自理……
一直到一年多以后的重阳节,本来还会开心地聊天的你,突然不回应我们的话,突然不吃东西,突然开始吐出一些黑色的液体,突然开始大小便失禁,突然喘不动气,突然没有了气息……
我看到你的脚变得青紫,你的手指甲变成黑色,我握住你的手,一直搓,想要让它再热起来,我摸着你的脸,感觉到慢慢地变凉,我盯着你,感觉你还有微弱的呼吸,直到他们把你的寿衣穿好,把你的身体摆正,把你的脸盖住;直到殡仪馆的人带来担架把你抬走,直到我在殡仪馆见到你,我还是不能相信,躺在棺材里的,竟然是你。
你知道吗?就好像自我上大学以来每次你都会做的一样,我感觉你还是在家里等着我,我会去找你吃晚饭,会去给你取钱,会去给你买香蕉,还会去给你做饭。你也会在我去找你时告诉我哪里有好吃的,会塞给我零花钱,会为我祝福,会给我讲起你年轻时当兵时候的事。
在送你走了以后,晚上回家,我猛一抬头,看到一颗特别亮的星星,那晚星星很多,而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颗,我觉得,那就是你,你在看着我,在默默地为我祝福。你一定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带给我,一定会暗中保护着我。
年少时不懂得亲情之深重,懂得后,不敢再辜负每一份情。
我们总要在经历一次次刻骨的疼痛后,才会慢慢长大,才会懂得应该懂得的一切,才会体会完全人生百味。
我多怕,有一天,连这些事我也会忘记,连你的相貌我都会想不起啊。
我要记下你,永久地、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