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的风景或许可以重来,而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头。
我想爷爷,想家乡,想生我养我的地方了。
爷爷去世快十年,最后的照面是在殡仪馆的陈列厅里,那慈祥的面容,微抿的嘴唇,和生前毫无二致,只是不肯张开那双混浊但很慈爱的眼睛,直挺挺躺在冰冷透明的玻璃棺木里。爷爷,您可知道,这世上最舍不得您离开的人,不是伯父,不是姑妈,不是父亲,是我!
爷爷,您在,我的故乡就在!您走,我的故乡远了!
母亲在我大学毕业后不久病逝,父亲搬到省城另娶新人。回不去的故乡,到不了的远方,这是我的写照。从此,故乡真成了我回不去的地方,幸亏有爷爷。九十高龄的爷爷哪也不去,一个人守着那几间孤寂的老房,自己照顾自己的起居。因为有您,家乡有我牵挂的亲人;因为有您,家乡是我温暖的所在;因为有您,家乡是我想去的地方;因为有您,家乡才叫家乡,是有家在的故乡。可爷爷,您也走了,连接我和家乡唯一的纽带断了,从今往后,孙女真正地无家可归无枝可依无处可去!
爷爷,您在天国,可否看到:您最疼爱的孙女,自您走后就没有再回那个名叫故乡——那个和您留下无数欢声笑语的地方?
爷爷,您一定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因为,没有您的故乡,不是故乡;没有您的家,不是家。
您走后,四方院落肯定颓废得不成模样,我不想看到一个颓废的家。母亲比您先走,没有母亲的孩子是孤儿,没有母亲的家很冰凉,多亏您的温暖撑着。温暖消失了,家还叫家吗?不用想象,房子四壁渗水,屋顶漏水,地板脏乱,一片狼藉。屋外的柚子树结了又掉,掉了又结,无人问津。房前的菜土杂草丛生,荣了又枯,枯了又荣,无人清理。屋侧的池塘涨了又落,落了又涨,无人打点。爷爷,没有您,我就是一只无头的苍蝇,找不到逃生的方向。
刚开始工作,我被分配在家乡的一所中学,离娘家两三里路。九十来岁的爷爷几乎天天拄着拐杖给我送菜蔬。我住三楼,爷爷若走得有点疲累,就在楼下大声唤我乳名,我一蹦一跳跑下楼,接过爷爷的菜,搀着爷爷上楼。更多时候,爷爷冷不丁就上来了,直接把菜蔬放进厨房。我这般幸福享受着爷爷的照顾,整整五年。五年后,因为孩子父亲,我调走了。从此,再也吃不到同事们取名‘幸福牌’的蔬菜了。可不论我走多远,爷爷的牵挂无时不有无处不在。记得有年春节回去,他老人家竟然在菜地里为我留了一个大大的冬瓜。因为错了季节,冬瓜的里面空了。冬瓜是空了,里面装着的爱却是沉甸甸的。所以,爷爷,我不敢回去,不敢面对没有您的家,不敢面对没有爱的故土。
爷爷的双耳自从上了年纪有点耳背,和爷爷说话你得大着喉咙,可神奇的是,我和爷爷说话从来不要刻意,好像格外听得着我的声音。其实,这份神奇就是熟悉。我骄傲地享受着这份独特,享受着爷爷的宠爱。在爷爷眼中,我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我嫁的丈夫比别人有出息,我生的孩子比别人聪明,我干的工作比别人出色……您巴不得,把世上所有灿烂的桂冠都摘给我。可是,爷爷,您熬不过岁月的流逝,我也没逃脱生活的捉弄,我曾经的一切支离破碎。在遥远的异地他乡,一个人无依无靠,倍加思念您,更不敢回去面对失去您的家。
您有一句口头禅:会有法子的。爷爷,我现在明白您为什么总说这话了,您有先见之明。不论您在或不在,您用您独特的方式保护着我。会有法子的,对,爷爷,就是坚信这点,我才走出泥淖,重见春暖花开。
今天是清明,爷爷,我还是没回,没去坟头。一个人站在冷清的窗前,听着窗外稀落的鞭炮声,心里格外想念您。
爷爷,您在天国还好吗?
爷爷,您不要忘了我,来生,我依然做您孙女,您依然做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