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感受到了阳那种天崩地裂的痛苦和绝望,心疼不已。揉了揉眼睛,踱步到窗边,阳和安正带着一一在荡秋千,一一很是胆小,不敢单独坐在秋千的板凳上,阳几乎半抱着,安扶着绳索轻轻地来回晃动着。
“看起来风轻云淡,内心还不知受了多少煎熬呢!”静深深自言自语感慨了句。她有点不忍再翻日记了,却又禁不住关心心切,回到座位继续看完。
2006年4月24日,星期日,雨
自从医院判了死刑,我和安就像掉入了冰窖一样,辛辛苦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最后却奋斗出了个唐宝,觉得很是讽刺。妈妈劝我们放弃,但想到她也是经历千辛万苦才挑选我们做父母的,我和安坚决否定了妈妈的提议。
一一很安静,吃了睡,睡了吃,吃了拉。并不知自己的命运差点被重新安排。
安一直在用忙碌的工作麻痹着自己,今天我生日,他竟然都忘记了,我越来越失落。
想念跟我同天生日的静。
2006年6月27日,星期一,晴
因为房贷压着,我不能不上班了,一一只能由妈妈照料着,她明显不情愿。可是安的爸妈过来帮忙时,洁癖的妈妈又嫌弃他们卫生习惯不好,而且喂养孩子时太粗糙,老两口被妈妈说得不开心,不管孙女又回去种田了。
妈妈在我初三暑假时突然跟继父离婚了,而后脾气变得很古怪。打我高一回来后基本很少跟我讲话。我结婚后却又坚持跟我同住。我时常觉得她很孤单,遂也不忍多说什么。
本来家里因为一一是个唐宝气氛就比较沉闷,又添了这档子事,安变得不爱说话了。我时常觉得很压抑,却无处宣泄。
今天上班了,第一次离开一一,莫名的竟然很轻松。也许我只是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吧!特别又是一个唐宝的妈妈。
2006年7月4日,星期一,阴有雨
今天我跟往常一样按点来到了办公室,一个同事问我孩子的话题,我回避了。我越来越害怕别人问我一一的情况,我不会撒谎,可是我又不想说出实情成为他们的谈资。
这个时候,另一个同事拿着报纸走进来,嚷嚷着叫在我产假期间代我班的同事请客,原来是她研究的课题获批她被晋升了。
可是当我看完报道后,气得浑身直打颤。这个课题绝大部分都是我整个孕期科研的成果,正是这个准备晋升职称用的项目要出差才错过了唐筛的检查。本来心里就懊悔死了这个关键时刻,现在竟然被同事剽窃了创意,还改头换面成了她的功劳。
“可恶!跟我走!”我大吼一声,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硬拽着同事的手腕直接找到了校领导。
可是校领导却轻飘飘地说没看到我发表之类的,不能证明是我的成果。我确实也是因为生孩子没能做到最后一步,唯一的存稿放在电脑的Word文档里,被同事代班后连存稿都不见了,我根本不能自证。
早就听说这对狗男女有不正当关系,现在他们一唱一和地掠夺了我的成果,加之这几个月以来一一是唐宝带来的压抑,我解恨地把他们暴打了一顿。
老教授已经退休了,没人罩着我。本来因为学历低,当初留校就颇受争议,现在校领导正好“名正言顺”地把我解雇了。
我后悔太冲动了,一来对不住安为我留校做出的那么多的牺牲,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二来没了我的收入,安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回家的路步履沉重,我不知怎么跟安解释。
2006年10月21日,星期五,小雨
一一虽然是唐宝,但幸好没有诸如心脏病之类的并发症,但免疫力低下,经常生病。去医院一直是我和安最头疼的大事。今天又糟糕地感染了支气管肺炎。
去医院时人太多没能安排到床位,只好在门诊长椅上挂水。
扎针时,一一太小,手和脚都摸不到插针处,只能戳头上了。安用双手固定头,我用身体压住她的腿和手不能让她动弹,她奋力挣扎眼泪直流,沙哑的喉咙使劲叫喊着,却只能发出一点点声音,很多时候都是无声的张大嘴巴无法换气的感觉,看得我眼泪直掉。好不容易戳进去了针,血流出来的瞬间我赶紧别过头去,比起唐宝这无法改变的基因问题,这么小就受这种罪我感到揪心的痛。
长条椅子上已经坐满了孩子和大人,我们找了个角落,一一靠着我的肩头,还在委屈地抽噎。虽然中央空调开着,依然闷热,一一枕着我手臂的头也越发的滚烫,脸红得赛过红富士苹果,不放心的询护士,让我们给孩子脱掉衣服,照做,默默地忐忑地观察挂水的效果。
过了20分钟的样子,烧不退反升,一一越发躁动,哭闹不止,怎么安慰也没用,只好抱着她往护士站处走走,那边人少些没那么嘈杂温度也相对低一些,一一终于稍微安静了些,温度也稍微降低了些,可是水却不滴了,糟糕的针眼被动掉了,只能再戳第二针。
于是再次受过一次,一一再次哭闹不止。这次害怕她动到针眼,我干脆压住其胳膊,稳住其头,逼着她喝点奶稳定情绪……终于熬完了一小时,水挂完了,温度降下来了,住院部预约了第二天的床位,回家。
2016年10月26日,星期三,雨
今天已经住院第五天了,一一又糟糕地交叉感染了肠道细菌,开始不停呕吐并拉肚子,渐渐拉得屁股通红,害怕洗屁股甚至碰到屁股就拗起来了。于是又开了益生菌和鞣酸软膏。呕吐渐渐止住了,拉肚子依然。抽血检查,白细胞指数依然很高。
到了夜里,一一又反复发热了,贴了降温贴,渐渐好转,安紧张得眉头紧锁,一夜未眠,不停地量温度。本指望第二天出院的,也只能拔掉多留了一天的留置针又重戳了一针继续挂水留院观察。
2007年3月2日,星期四,阴
今天一一一周岁了,在安的老家办了酒席,按照当地风俗给她放了毛笔、钱之类的给她抓周。一一抓了支笔,却捏不住,有亲戚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加之她身子软,坐得还不是太稳,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了。我假装没看到。
其实一岁之内正常孩子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也有很多,大家基本都是抱在手上或者放在推车里,所以唐宝还没怎么显示出明显的区别。
但心理作用,我特别害怕带一一走到人群里,我总觉得人家在议论我一样。打防疫针等的,我也尽量选不扎堆的时间段,比较抗拒别人哪怕是常规的问话。
我开始逃避,不喜欢见熟人,我推卸着一切能推掉的亲戚、朋友的聚会,时常觉得热闹是别人的,而我什么也没有。
本来周岁的酒席我是不想办的,但安爸爸妈妈想热闹热闹,为了弥补妈妈给他们带来的不快乐,也为了不让安为难,我同意了。
面对窃窃私语,我发现安也没那么洒脱自信了,我时常有种愧对安的感觉,虽然生下唐宝也不是我的原因。
现在已经如此的压力了,接下来的漫漫人生路何时是个头啊?
2007年9月26日,星期二,阴
一一十八个月多了,同龄的孩子都会走路说话了。一一却还像个襁褓中的婴儿没什么反应,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
妈妈开始抗拒带一一下楼了,因为有好事者总问一一多大之类的,本是寻常一句问话,妈妈却以为别人看出了什么似的,经常怼人家:“有什么好问的,总问多大多大,烦不烦啊?”
同理妈妈的心情,我现在也特别敏感,最怕听到诸如“残疾”“傻子”“呆子”“愚”“智障”之类的字眼。总恨不得带一一的地方没有人才好。
安说我们当务之急必须要学会钝感,且要寻寻有没有康复的可能。不能因为医生判了死刑就任其自然。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疗伤,安走出了心魔,内心明显比我们坚强了许多,且学会了积极面对。
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阴
电视里传来了汶川大地震的新闻,我们内心也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安在网上听说了干细胞移植有可能治愈唐宝的事,但因为技术先进,秘而不宣,只有认识的人才有就医的机会。于是他就联系了一个所谓的中间人,哪知中间人收取了5000元押金后就人间蒸发了。
这两年因为期盼奇迹,被骗了过去说能康复、能治愈的事情很多。他们多数收了钱后,只是象征性地看看孩子,然后就是一堆所谓智力啊能力啊啥的测试,接着就是放些画图啊、搭积木、穿珠子之类陪着孩子做做,最后就是游说孩子哪里哪里不行,需要我们买所谓能增长智力的保健品。
以前怎么说还能看到点东西,或者学到点什么,而这次所谓干细胞移植竟然离谱地纯粹是骗钱,我恐惧极了这种人性的恶,为一一的将来担忧不已。
安本来是在期待着奇迹发生的,没想到是个大骗局。他的精神很受打击。
晚饭后,我们一如既往地带一一下去散步,这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为了一一能进步,为了她能与别的小朋友融合,我们学会了假装无所谓别人或关心或猎奇的问题,比如“会说话了没?”“会走路了没?”“大小便知道喊吗?”“上幼儿园了没?”“她怎么乱叫啊?”安会老老实实回答别人或者直接离开拒绝回答,我除了离开有时比较虚荣地把孩子的年龄说小。我不喜欢被别人围观,害怕他们刨根问底,没有人身同感受懂得何为唐氏综合征的,更不想因为一一而倍受关注。
安有些心不在焉,把一一驼在肩头,坐在长板凳上看一群人跳广场舞。一一屁股突然歪了一下,我感觉不好,赶紧叫安把一一放下来,已经来不及了,安肩头已经被尿湿了,还有顺着一一裤腿流下来的臭臭的黏糊糊的粑粑。
我赶紧用湿纸巾把一一擦干净并换上了随时备用的裤子和袜子,然后把她单独抱坐在板凳上,我给安擦起他脖子上和衣服上的污渍。粑粑不好擦,我费了点劲。
一一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不远处几个本地老奶奶那儿喊叫了几声。她们嫌弃地避让了一下。其中一个说:“生这种孩子真是作孽啊!”
“怕是做了坏事遭了报应的。”另一个用本地话说。
我蹭的火就上来了:“你们说谁遭报应了?”
她们没想到我能听得懂本地话,一下子吓得都要散去状。我揪住了其中一位。那老奶奶慌忙挣脱,别的几个老奶奶围过来解围让我放手。安也劝我算了。
我也只好作罢。她们那么大年纪了,我不能打她们,可是骂人我不会,嘴长在人家身上,我能拿她们怎么办呢?
临睡前,电视里各个台都在播放着感人的抢救镜头,这一天我们体会着人性的大恶和大善。
“不知要伤残多少人呢?”安看着电视恍惚地说了句。“其实死有时反是一种解脱呢。”
“是啊!”我也跟着感慨了句。“伤残的活下来对家庭绝对是个负累啊!”
透过电视反射下来的光,我发现安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坚强。
2010年6月8日,星期二,晴
转眼一一已经四周岁多了,尽管我很用心地教她说话走路啥的,可她走路还是不稳,大小便也不能告知,只会无意识地喊爸爸妈妈,且叫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一路康复下来除了收获了伤害几乎没别的了,几次幼儿园报名都没能成功,我们渐渐灰心了,感觉很多时候行尸走肉般,只不过还在尽为人父母应该尽的责任罢了。
高考改革后,考试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今天又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了,突然很想念我的静,高考后她就莫名地消失了。使用QQ后,经常被会拉进不同的同学群,一直隐身没说话,也很少看群里的消息,今天突然想起各个群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我的静,我积攒太多的话想和她倾诉了。
静失声痛哭,再也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