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有人劝萧道成奔广陵起兵。萧道成的世子萧赜(ze),当时任晋熙王刘燮(xie)的长史,兼管郢州事务,萧道成打算让萧赜率郢州兵东下,与自己在京口会合。萧道成秘密派亲信刘僧副告诉他的堂兄、代理青州、冀州二州刺史刘善明说:“大家都劝我北上据守广陵,恐怕没有仔细考虑。如今秋风行起,你如果能与垣东海稍微挑动虏,那我的计划就可以施行。”也把这话告诉东海太守垣荣祖。
刘善明说:“宋氏将亡,愚智共知,如果北虏骚动,反而成为您的祸患。您的英明神武,高于当世,唯当静以待之,抓住机会,奋发一击,功业自然奠定,不可远离中央根本之地,自找灾难。”
垣荣祖也说:“您的领军府距宫城只有百步之遥,您如果走了,谁人不知!如果单骑轻行,广陵人闭门不受,您往哪里去!您今天动足下床,恐怕马上就有敲宫门报告的,那您就大事去矣!”
纪僧真说:“主上虽然无道,但国家累世之基犹为安固。您全家一百口人,要向北,肯定不能都一起走。就算得了广陵城,天子居于深宫,发出号令,说您是叛逆,又怎么办!这不是万全之策。”
萧道成族弟、镇军长史萧顺之及次子、骠骑从事中郎萧嶷,都以为:“皇帝喜欢单独出行,在这方面下手,容易成功;从外州起兵,很少有能得手的,只是抢在前面受祸而已。”
萧道成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东中郎司马、行会稽郡事李安民想要拥护江夏王刘跻起兵于东方,萧道成制止他。
越骑校尉王敬则,暗中投靠结交萧道成,夜里穿着青衣,匍匐于道路旁,为萧道成察探皇帝往来消息。萧道成命王敬则秘密结交皇帝左右杨玉夫、杨万年、陈奉伯等一十五人,在殿中窥探有什么机会。
秋,七月六日夜,皇帝微服出行到领军府门口。左右说:“一府都在睡觉,何不翻墙进去?”皇帝说:“我今晚要到别的地方找乐子,明晚再来。”员外郎桓康等在大门后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七月七日,皇帝坐着敞篷车,与左右在台冈比赛跳高。然后前往青园尼寺,晚上,到新安寺偷狗,再找到昙度道人,煮狗肉吃。饮酒醉,回仁寿殿就寝。杨玉夫平常很得皇帝欢心,这天忽然憎恨他,见到他就咬牙切齿说:“明日当杀这小子,取肝肺!”当夜,令杨玉夫观察织女渡河(牛郎织女传说,七月七日,织女星渡过银河,与牛郎相聚),说:“看见就喊我起来;看不见,就杀了你!”
当时皇帝出入无常,宫中各阁门,夜里都不关闭,各厢房值班官员,怕遇见皇帝,都不敢出来;宿卫武士也逃避,内外相互没有领导统摄。当晚,王敬则出外。杨玉夫等到皇帝睡熟,与杨万年取皇帝防身刀,刎颈砍下他的人头(得年十五岁)。以皇帝名义下令厢下奏乐,陈奉伯把皇帝人头藏在衣袖里面,跟往常一样,以皇帝名义,命开承明门出宫,把首级交给王敬则。王敬则飞驰到领军府,叩门大呼,萧道成担心是皇帝骗他,不敢开门。王敬则于墙上把首级扔进去,萧道成洗干净人头观察确认,于是戎服乘马而出,王敬则、桓康等都跟从入宫,到了承明门,诈称皇帝出行回来。王敬则担心里面的人从门洞往外看见,以刀环堵塞门洞,呼门甚急,门开而入。平常,皇帝每次开门,门卫震慑,不敢仰视,这次也没有起疑心。萧道成入殿,殿中惊怖。既而听闻皇帝已死,都高呼万岁。
七月八日,萧道成戎服出殿庭槐树下,以太后令名义,召袁粲、褚渊、刘秉入宫会议。萧道成对刘秉说:“这是你们刘家的家事,怎么决断?”刘秉不作回答。萧道成须髯尽张,目光如电。刘秉说:“尚书的事,可以交给我;军旅处分,一切由领军您决定。”萧道成接着让给袁粲,粲也不敢当。王敬则拔出白刃,在床侧跳跃说:“天下事皆应关萧公!敢有开一言者,血染敬则刀!”于是手取白纱帽,戴到萧道成头上,要求他即皇帝位,说:“今日谁敢再动!凡事需要趁热打铁!”萧道成正色呵斥他说:“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袁粲想要说话,王敬则呵斥他,于是闭嘴。褚渊说:“除了萧公,没人能了结这事。”于是手取需要皇帝裁决的奏章,授给萧道成。萧道成说:“既然大家都不肯接,我怎么能推辞!”于是提议,备法驾到东城,迎立安成王刘准。以长刀拦住袁粲、刘秉等,二人失色而去。刘秉出来,在路上遇见堂弟刘韫,刘韫开车门迎问:“今日之事,是兄长您主持吗?”刘秉说:“我等已经让给领军将军了。”刘韫捶胸说:“兄长肉中还有血性吗!今年就要被灭族了!”
当天,以太后令,数落皇帝刘昱罪恶,说:“我密令萧领军潜运明略。安成王刘准,应该君临万国。”追封刘昱为苍梧王。仪仗卫队到了东府门,安成王下令门卫不要开门,等待袁司徒。袁粲到了之后,安成王才入居皇宫。
七月十一日,安成王即皇帝位,时年十一岁。改元,大赦。
葬苍梧王刘昱于郊坛西。
华杉曰:
这是中国历史的“长刀之夜”,刘韫埋怨刘秉没有站出来担当责任,但是,看当时情况,萧道成“须髯尽张,目光如电”,王敬则提着刀在一旁跳跃,袁粲倒是想说话,被王敬则喝止。之后又用长刀拦着袁粲、刘秉等,逼他们出去。所以,他此刻已经站不起来了。
承担责任要趁早,《孟子》里讲大臣的“岗位职责”: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曰:“卿不同乎?” 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齐宣王问孟子为卿之道,孟子反问:“大王问哪种卿呢?”
齐宣王说:“卿还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啊,有两种卿,一种是与国君同宗族的贵戚之卿,一种是士大夫异姓中选拔出来的异姓之卿。”
齐宣王说:“那您先说说贵戚之卿的职责吧!”
孟子说:“国君若有重大错误,他便加以劝谏,若反复劝谏还不听,那国君执迷不悟,荒淫暴虐,宗族之卿就责无旁贷,必须匡扶社稷,把昏君废弃,在宗族中另立贤者为君。”
齐宣王勃然变色,没想到这一问,就给自己头上问来一刀!
孟子说:“大王不要奇怪。大王问我,我不敢不老实回答,不能避讳不言,隐情不报。”
齐宣王颜色稍定,再问:“那请问异姓之卿如何呢?”
孟子说:“大臣的职责,都是匡正君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是,异姓之卿,没有宗族同姓那么大责任。如果国君有过,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谏,国君都不听,那他不能贪恋权位利禄,自己挂印而去罢了。”
所以,刘昱无道,解决他,是刘氏皇族的责任,萧道成说的没错,这是你们刘家的家事。但是,刘家自己办不了,要别人来办,那就免不了要改朝换代。如果太后能主持废立,刘氏江山还能延续,闹到这一步,也就无法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