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山水蒙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中仗剑斩愚夫。
——吕洞宾
不觉又是周一,升旗仪式之后,领导讲话。照例这个时间是思政主任齐忠林的。他急步上前,宣读了一篇囯悟苑新出台的文告,齐忠林声嘶力竭,念“中华任敏恭贺果”仿佛断气似的,惹得一阵哄笑。齐忠林的女儿齐芳在初三二班人群中,张宗臣隔着人用一根小绳子反复甩他,不停道:“你爸、你大、你爹……今天竟能代表囯悟苑了,你也行了。”把齐芳惹得几欲发作。王小米等女生均看不下去了,怒道:“张宗臣,咱们班主任在上面讲话,你不愿意捧场也就罢了,你只顾欺负他女儿怎的?”幸好齐忠林讲完了,校长陆识学登场。
陆识学身材不高,两个黑眼圈,脸如熊猫。臃肿之中藏精悍,颓废之中见威猛。佩戴着金丝眼镜,面孔青乌,不苟言笑。对面时,常听见他虚弱喘息之声,又能感觉到他随时可以爆发的强大能量,真是高人不可捉摸。陆识学讲道:“接县教育局文件,一九九三年教育收费工作正式开展。今年有特殊情况,正赶上我们徐舟自费开放,每人都有赞助四十元的义务,和学费一块收,共计是二百六十元。高三年级还有讲义费一百元,交三百六十元。快不要说话了,学杂费是必交的,你不交钱上什么学!那边的,你不要再说话了。学费不多,让你爹妈把猪卖了,钱还有剩余,那边,你还说!初三一班的那个,就你不自觉!期限就是本周,学校体谅你,最迟最迟体谅到周五。我再强调一遍,每人都必须要交的。没有谁的脸比别人更白。不交,你就不要来上学了——齐主任,把那个学生给我揪出来,就是那个戴帽的,可恨!”
被揪出的正是张宗臣,冷天动地的,将他在教学楼前面示众。收操回来,学生从张宗臣面前排着队经过,都指指点点地笑他。张宗臣被围观,恨得无可奈何。
陆识学教训完张宗臣,去各班巡视,只听得学生都在骂收费。到了初三一班后面,听见一个女生在发泄:“呸呸呸,王一龙这个狗才,真是乾隆转世!还有这等谋害我们学生的?我早就不想上学了!”陆识学认得那女生是魏灵凤,因为魏灵凤办过休学证明,故记得。又上楼,走到高三文班门前,这一班也在大叫大嚷。忽听得一个铿锵之声说道:“徐舟不归中囯管了?徐舟毒立自郅了么?既然王一龙如此英明智慧,能在郭嘉政策之外另辟蹊径,发明出个自费开放的富强之路出来,这就说明王一龙同学的智商不但超过了咱们的果家煮溪姜仄敏,还超过了总射击室镫晓屏,让他在徐舟呆着,真是浪费人才。不如我们联名上奏囯悟苑,要求给王一龙同志加一加担子,让他来当总射击室,领导全国人民奔小康……”陆识学倒抽了一扣凉气。惊道:“此人是谁?出语竟然如此酷毒刻薄,活活像个杀人的刀笔吏!”从窗外悄悄记下了说话人的相貌。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大师在抨讥时政。
下了晨读,宗师出门养气,遇见宋璧和柳生,他们正欲找大师联句。柳生道:“我想到了两个好句子,可惜不能成诗,须得你出手,方可成为绝句,在校园流传。”大师接过柳生的残句,只见一张纸上写着“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另一张纸上写着“见美不思霪,不算中囯人”。大师真不愧为采风九段,状元之才,用古人点石成金之法,立蹴而就:
其一
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献身女儿国,狎骨阵阵香。
其二
见美不思霪,不算中囯人。
恨天有四季,斩去只留春。
柳生、宋璧叫道:“好诗,好诗!”拿着诗宣扬一番,弄得初三一班的学生都知道了,然后去初三二班门前呼喊。喊了一阵,只见廊柱后面转出一个美女,大笑道:“你俩又皮痒痒了,想挨踢不是?写的什么毛诗,拿来本姑娘瞧瞧。”柳生不与,用诗刁着她,引诱她来抢,那女子便追出来。这女子生得如何?有《踏莎行》为证:
体坛女杰,少男杀手,
可堪攀折骄杨柳。
点点怒气知风情,
纤纤蛮腰艳骨透。
使君前来,唤卿入彀,
教尔难解胭脂扣。
金花一姐非虚传,
腥蜂霪蝶逐浪骤。
抢诗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赵尘颖。她紧追两步,从柳生手里夺过了诗,愈看愈笑,花枝乱颤。手指着柳生道:“你真会玩,这也叫诗!你就献身女儿国去吧,丢人现眼的,看你那小身子骨够献几回?”柳生一直暗恋赵尘颖,见她笑靥如花,更加痴迷,被赵尘颖捶几下,踢几脚,幸福得如同按摩。
赵尘颖拿着那两首诗,不肯还给柳生。看见王小米在花园边,拉过小米道:“看柳生那个骚蹄子写的浪诗,你能看懂是什么意思?”小米看了两眼,嘿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有辱斯文。”赵尘颖道:“这是好诗,你不会欣赏。”宗师在楼上观望,想道,今番老大和老二站到一起了!不免多看了几眼。看着王小米和赵尘颖争美斗艳,宗师忽然伤感年华易逝,人生短暂。数年后,此情此景又有谁能记得起?叹世界空渺,伤人生虚幻,悲复何及!宗师想写一首诗,记下今日情景,才不负天地造物和彼此的青春。待二十年后,将诗呈给她们,说不定还能度化她们入佛入道。正在构想妙句,忽然上课铃响了,暂且搁起。
话说宗师自从授了天符之后,日益骄狂。原来不喜欢凡间女子,只图飞举,厌弃肉身,没想到那天花神附在他耳边一番秘语教诲,让他转了性。如今看到美女,竟时常有蠢蠢欲动、魂销色授的感觉。这一日正午,大师徘徊在校园中,忽然怀古心起,神交古代美人,他禁不住吟道:
大浪淘沙梦无情,千古兴亡好心惊。
我最爱者浣纱石,我最爱者郑旦亭。
遥想当年施夷光,风华绝代自倾城。
沉鱼落雁颜天选,闭月谪花叹飞琼。
穷居里巷不能藏,浣衣江边遇蠡卿。
明珠出尘岂寂寞,龙虎争霸血犹腥。
山中野老泣肠断,会稽之耻几朝平。
艳色凝成越女剑,冶容方是真神兵。
三载荡尽夫差志,吴土饮恨宗庙倾。
呜呼,
民间一女天下动,光辉蓬草有余馨。
今我来思恨未醒,多少闲愁诉琪英。
日出东方愁不败,月上神霄万国明。
名悬日月惟西子,西子颦颦入我梦。
宝马香车姑苏台,昔人何处觅芳踪?
乌栖曲散人不见,灵馆路迷难再逢。
魂兮归来生吾土,吾土自在得康宁。
遍地孟光偕梁鸿,未若越人多薄倖!
大师正在激情飙射,忽听得背后女子的声音,道一声:“好诗!”大师急回首,吃了一惊。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花魁赵尘颖。赵尘颖全身肌肉紧蓬蓬的,向前甫一靠近,大师便感觉到一阵压迫,如同被下了一道禁制。大师寻思道:“虽说都巴不得亲近此女,贪图她的惹火身材,但谁若真娶了她,定会被她完虐。也不知今后谁娶得这赵尘颖?”
赵尘颖笑道:“大师,方才吟的是什么诗?”大师道:“险些被你吓到了。这首诗,名叫《江山美人》,寄托我的志向。”赵尘颖道:“你是爱江山,还是爱美人?”大师道:“美人。”赵尘颖道:“答得真够爽快,想也没想。为何不是江山?”大师道:“在美人面前,自然要说美人。”赵尘颖大笑,问道:“若是你到家了,对着一面墙,扪心自问,要美人还是江山?”大师道:“还是美人。”花魁惊奇道:“为何?”大师道:“因为到家了。”赵尘颖跺脚道:“妙极,妙极!你何日要江山?”宗师道:“明天,我江山美人都要。”花魁道:“我今天才发现你是这般有趣的人,说话像是在打禅,开人智慧。以后我常来跟你聊天,可以么?”宗师道:“求之不得。”
此时,四周无人,他两个竟擦出了火花,有相见恨晚之意。宗师想道:“人都说赵尘颖如何强悍霸道,桀骜不驯,没想到今日一交谈,竟是高雅之士。”刚想到“高雅”二字,忽然就觉得赵尘颖纤细了一圈,没那么威猛了。宗师知道这是幻象,就把眼来瞪赵尘颖,欲瞧个仔细。赵尘颖笑道:“大师,你如何帮助柳生写诗,让他拿去炫耀吹嘘?”宗师道:“是么,你怎么断定是我所写?”赵尘颖道:“柳生天天写诗送给我,没一首像样的,他那个水平,谁不知道。今天这两首诗,出语不凡,定是你的文笔。”宗师暗暗吃惊,心想她果然是个知音,只是碍于柳生,不好跟赵尘颖交往过密。敷衍道:“柳生常对我提起你,赞不绝口,对你一往情深。”赵尘颖道:“柳生是才子面相,且具有狂态,我只怕他今后福寿不齐,灾祸非轻。”宗师没想到花魁娘子竟然会看相,这一下正说到他心里。赵尘颖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说道:“我爷爷就是镇上有名的独臂老人,我随爷爷学了一些相学和风水。”
他两个竟然在那里惺惺相惜起来,论了一会专业。大师熟读《道藏》,一向是自己品评女生,这回反过来由女生品评自己,他好一阵激动。赵尘颖道:“相人最要紧是眼神,眼神有力,目光清澈,才是上等之格。”宗师道:“这是正论。”赵尘颖道:“论眼神,你强胜柳生十倍,柳生眼带桃花,大师眼神清正,前途无量。”宗师道:“人家都嫌我眼光太亮,给我取了个外号,叫——”赵尘颖却抢着说了:“叫贼眼,我们都背后叫你,贼眼,贼眼,还说——别被贼眼偷看了去!”二人相视而笑。
别了赵尘颖,宗师慨叹:没想到风致张狂的赵尘颖,竟是一位识见英雄。可知,这人是不可以貌相的,自己领会的相女之术,还需要大大改进。欲回教室学习,却听得东墙根花园里,飘来乐声。大师走到花园墙边,向里一望,只见是唐甜甜,带着个小录音机,在几株松树后面边歌边舞,像个幼儿园阿姨。大师绕过花园一侧走进去,拍掌道:“你要考音乐学院?”唐甜甜停放了录音,回道:“我是想考音乐学院,可人家不要我。后天就是元旦了,往年每到这个时候,都要举办晚会,我们班没有几个能唱的,到时候还不是我的专场?”宗师笑道:“好好练,到时我去给你捧场。”唐甜甜道:“那可好哩。”
宗师今天来得早,他班里只有两个住校生,一个叫王吉,一个叫鲁永夫。鲁永夫是王吉的表兄。他两个人同桌,互相照应,霸占着班里的东南角。王吉在外,鲁永夫靠近前门边贴着墙——鲁永夫是残疾人,贴着墙,正好放一根拐棍。鲁永夫真乃奇男子,含辛茹苦鏖战科场十一年,算来二十九岁了。成绩远超名校分数线,偏没有学校愿意收他,他还是绝不放弃,跟招生办死磕上了。那一年为了维权,他竟然孤身一人,去北京寻找中囯残疾人协会煮溪,没有遇上,在添桉门广场,哭了个老脸朝天。宗师的座位,就在王吉后面,斜对着鲁永夫。宗师看见王吉在,心里烦忧,不愿理他。你道为何?王吉和王小米都来自东南小村,两家离得近,只隔一家院子,王吉对小米垂涎已久,整天浪叫着:“小米,小米!”因为宗师和楼下的柳生、宋璧、张宗臣、白如梦交往甚好,常去楼下玩,王吉疑神疑鬼,以为宗师在追求小米,只要宗师往楼下看,他就出语讽刺,下流话不断。
只说宗师坐在自己座位上,忽然觉得非常烦躁,眼睛望着一张白纸,只见那纸如同风月宝鉴,唐甜甜不知何时变小了,滚到纸上。又见唐甜甜露出羞怯之态,把身上衣服一件件脱了,全身巨细无遗毫发毕现的,让大师目瞪口呆。他虽说曾偷窥过小米,却从来未看见过女人完整的捋体,不知所措。宗师想劝唐甜甜穿回衣服,只见她满脸绯红,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被人下了药,知道说了也无用,只看她如何。霎时见一个皮肤黝黑、面上有痣的男子靠过来,抱着唐甜甜说着一些情话,唐甜甜半推半就,被男子压在身下,稍后见唐甜甜的样子好不霪浪。宗师暗想:这个唐甜甜,表面清纯恬静,内心却如此野兽。可叹我竟无法劝阻。直到唐甜甜和那男子鼓弄完了,方才穿衣起身,走过一边去了,依然还只剩下一张白纸。
宗师回过神来,方才看床战受了刺激,被伤了慧根,头脑隐隐作痛。他埋怨道:唐甜甜啊唐甜甜,你真是个白虎星,如此不自爱,让我看到这些污秽,会坏了我的气运。忽然一念道:不好!方才是穿越看到未来了,唐甜甜将有破身之灾,我如何去训诫她才好?一时竟没了主意。
宗师只觉得头疼如裂,恶心欲吐,如何也坐不住,就向外走去。宗师迎着主干道出校门,正面见魏灵凤走来,不知为何,眼前的魏灵凤竟然跟方才的唐甜甜一样,全身上下一丝不挂,露着三点,呲着音毛,大喇喇的直走,让人直是心惊肉跳。宗师知道这是方才唐甜甜带给他的妄想,收敛心神,疾步走过去。出了校门,急忙左转,向芦苇荡跑去,谁知刚转过来,就看见了小学时的校友王凤,刹那间又看到王凤没穿衣服,暴露着洁白性感的动体,挺着一对玉峰,大摇大摆地在路上走。还看见王凤对自己笑,像往日一样亲切问候。他不敢回答,冲进芦苇荡子里,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秽物,吐尽了秽物就向外吐着酸水,真想把心肺都呕出来。
各位看官,你道宗师为何如此痛苦,又如何出现视觉错乱?原来宗师慧根具足,体悟到了整个世界都是一体的,已证得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化书》云:霪者化为妇人。前世我霪人,今世人霪我,往还相报,无休无止,辗转千劫万劫,让人难出轮回。适才见唐甜甜失身,被一个恶棍奸霪,宗师想到在前世轮回中,自己也曾化为妇人,不能秉持自己的身体,被人奸霪不止,万般玩弄,所以对唐甜甜被霪辱如同身受,一股强大的耻辱之感,出离世间之心,让他超越了小我,他的感知汇入到了人类集体意识的洪流之中,这时他再看万物万象,与原来不同,凡人身上的那点掩饰,在他看来,竟不存在了。此刻宗师正经受着人类共业的折磨,见霪一人若霪千万人,错在别人之身,最痛苦的反而是他。
宗师吐了好久,强打着精神,从芦苇荡走回学校。看到大街上一群人都原始洪荒的,身上毫无遮掩。仿佛天上有一把无影刀在雕刻着每一个人。他走进东墙花园,见唐甜甜还在练歌舞。唐甜甜见大师回来了,展露出笑容,没想到大师沉重地说:“刚才我为你卜了一卦,你近日有血光之灾,故我不敢不来。”唐甜甜“啊”地一声,全身定住。此时,他和大师看到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她并不知道,大师天眼已开,看她如同望着肉林酒池中捋体嬉闹的苏妲己。唐甜甜忐忑问道:“大师,什么叫血光之灾,是不是非常可怕,又该如何化解?”宗师道:“血光之灾,就是破身。我对你直说了吧,姑娘家若被男人破身,得看那个男人如何,若气场不对,再加上那男人凶顽恶劣,居心不良,等于被他取了半条命去,是一场极大的灾难。你年幼懵懂,不知男女之交合,学问大焉!简单来说,仅两个字——性事,细论其情则千殊万别。世间之男女,有伤人者,有待人而伤者;有成人者,有待人而成者。有向情人体内喷射毒液者,有专门吸人精魄者;有恶战绞杀促人短命者,有温柔缠绵让人奋发有为者。你经验不够,尚需努力,如同养玉,自贵己身,留待以后配成佳偶,为闺阁争光。你近日万万不能外出,晚上要早早回家,切勿在外滞留,见到面上有痣的少年一定小心,那就是夺你贞洁之人。”唐甜甜可怜巴巴地答应,被吓得瘫软,拉住宗师的手,不放他走。宗师道:“切记我的话。本月之内,如果流了处女之血,你将命如秋草,一文不值。万万保护好自己。”唐甜甜听到这些话,知道事体严重,花容变色,几乎要哭出来。
此刻在楼上,鲁永夫抱着小棍,靠在栏杆一角晒太阳,像只寒鸦栖在篱笆上。他苍白如纸的脸毫无血色,一双鸽眼忽闪忽闪的,眉毛平无峰,如同贴上去的剪纸。鼻子很长,像一段肥香肠要塞进他自己的嘴里。温暖的阳光,像少女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鲁永夫打了一个大哈欠,舒舒服服地叹了一口气,挤了挤惺忪的眼皮。正是:
万里维权岂堪夸,徒留陈迹噪昏鸦。
八年奋战填海志,落日长安夕阳斜。
下面有些儿动静,鲁永夫伸头一看,是王小米牵着自行车到校了。鲁永夫望着小米窈窕的身姿,叹道:“这丫头是个祸精!”果不是凭空之语,王吉不知何时出现,正紧盯着王小米的后腰仔细观摩。鲁永夫用无限哀怨的目光望了王吉一眼,叹他丑态百出,不及自己当年。
下午自习课,高三文班众位学子紧张复习。却说和鲁永夫同桌的王吉,穿着一件皮袄,里面有个口袋,装着本杂志,封底上是个一丝不挂的西洋裸女,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新鲜玩意。每过十分钟,他就要掀开皮袄吻一下。不多时,只听得鲁永夫一声惨叫:“你干什么!”只见王吉扑在鲁永夫身上,把那张裸女拧在他脸上,把鲁永夫憋得一阵抽抽,还有很多骂人话,都被王吉用杂志捂住了。鲁永夫挣扎不止,王吉偏偏不放,压到他身上,一番撕扯,鲁永夫挣扎中滚到地下去了。只见那鲁永夫被憋得脖子通红,痛苦万状,口水拖出好长,只顾骂道:“畜生啊,畜生,这是谁家的畜生!”原来是王吉偷看怀里的春宫被鲁永夫发现了,他为了遮羞,非要把春宫糊到鲁永夫脸上。
这一番把鲁永夫摔得不轻。鲁永夫因残疾不能走远,许多家当不离身,桌子底下,摆的都是碗儿、筷儿、晾衣架、提包、拐棍,瓶瓶罐罐,这一番都摔在那些积攒多年的家当上,把身子硌坏了。王吉又对鲁永夫道:“你就知道看画,口水都淌在画上了,你都快三十岁了,还不回家结婚生孩子去,俺姑姑整天在家骂你只顾自己上学,不孝顺。”鲁永夫冷笑道:“是,是,是我看下流的画,我不要脸,不是你看的。你们去打听打听,多少届同学,都夸我鲁永夫最是高风亮节、清清白白,从来没跟女同学有过那事!”这两人如此扯淡,气坏了后面的宗师。宗师拍案道:“够了,两个活宝,别现世了,念书,念书!”王吉不服,攻击宗师道:“我们哪像你,满肚子的男盗女娼,跟楼下的初中小女生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宗师道:“我勾搭谁了?”王吉道:“那天我见你在勾搭小米。”鲁永夫听见“小米”二字,忽然不觉疼了,嚷道:“下面的那个阿米闷骚闷骚的,是东南村的,跟大师真是一对儿,不如你把她领回家结婚算了。到明年这时候,我们去吃喜面,喂你家小孩奶粉!”大师道:“鲁永夫,你有什么脸面说人家东南村,你们西北村的女流氓最多了,去年被公安局抓了三个,都是你村姓鲁的。”鲁永夫一听这话,脖子上根根青筋迸起,强颜道:“我们村都是干净的,你们村的才有这事。”王吉反扑道:“贼眼,为什么护着东南村的不让我们说,难道因为你想当东南村的客?”听了这话,老鲁兴奋异常,怪叫道:“以后我们都不叫你贼眼了,也不叫你大师了,你和东南村的阿米好上了,我们都叫你‘东南村的客’,哈哈。”不容大师分说,两人互使眼色,一起叫道:“东南村的客哎,东南村的客!”
大师孤掌难鸣。两个活宝,狠狠将他取笑一阵。王吉故意大声问道:“喂,东南村的客,你说小米长得好看不?皮肤白不,屁股翘不,够你作践的不?”大师冷哼一声,寻思道:“跟他们斗口,我倒没什么,只是这样愧对王小米。我绝不能把王小米扯进来,让这两个霪贼一边意霪一边快活。”任凭王吉和鲁永夫轮番挑逗,喊他“东南村的客”、“霪贼色魔”、“花中禽兽”,他竟忍住不说话。王吉越发卖弄,污言秽语不断。老贼鲁永夫更是猖狂,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吟诗一首:
唧唧复唧唧,大师吃小米。
两条血吸虫,生死缠一起。
宗师想道:“这厮真是斯文丧尽!”取出三枚铜币,摇了一课,得《蒙》之《师》。解道:“蒙卦二至六,正反震也。震为言,艮为暴,因言辞生打斗。本卦是六爻动,六爻爻辞为‘击蒙’,有打斗之象。这卦是指示我,让我找人揍这两个狗才。”鲁永夫看大师在本子上画一些卦像,还有天干地支,神神秘秘的,他看不懂,伸头问道:“你在算什么,难道在算你和小米的姻缘?”大师道:“我只想着今后如何尊重你,故而算一算,尊重你会有什么好处。”鲁永夫大喜,道:“你竟有这般觉悟?”大师道:“该当尊敬你,你毕竟是西山中学的元老。”鲁永夫傲然道:“这话很是,你早该如此。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若痛改前非,不去招惹初中小女生,还能考上大学。”大师道:“你走过的路比我走过的桥都多,你做过的卷子比我写过的本子都厚,你教导我一句,够我享用终生的,我就是不听陆识学的话,也得听你的话。”鲁永夫仰天大笑。大师又道:“更何况,你那根小棍还捣过添桉门广场,真乃擎天一柱,令我佩服。见此棍如见添桉门,我真想搭个台子,把它供奉起来。”鲁永夫格楞一下,羞愧交加,半时发不出言语。正是:
争强好胜论雌雄,反被穿鼻技数穷。
梼杌枕边空落泪,娥眉依旧画图中。
且不说宗师与鲁永夫斗气。课外活动时分,鲁永夫走出教室,迎面碰见张宗臣上楼来寻大师。老鲁侮辱张宗臣道:“今天你老师霪眼冒火,直射阿米,心中播下了多情的种子,冤孽,冤孽!”张宗臣道:“鲁老夫子每日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不断地发射求爱信号,为何没有美女垂青?无奈人老珠黄,不值俩臭钱了!”鲁永夫在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你师父天生多霪,调戏民女,应娶阿米为妻,至外乡卖霪赚钱,每小时三十元,可发大财!”张宗臣嘿嘿一笑,道:“全国解放多年,想不到你老家还兴这个。想必是你们庄上的精于此道。我准备到你们庄上雇人开一家皮条公司,咱们签合同怎么样?”
鲁永夫混迹西山中学多年,堪称元老,今天栽在一个小鄙孩手里,怎不气恼。宗师走出来,问张宗臣何事。张宗臣道:“无事闲玩。今天我非把这个老贼制服不可,谁不知道我张宗臣最好斗嘴,是有名的金刚小鹦鹉,鹦鹉小金刚。”宗师道:“你们先斗着,我片刻回来。”鲁永夫和张宗臣又斗了五六合,这小孩的嘴真是又快又毒,鲁永夫言辞跟不上,片刻之间,被他折磨了好几回,只得道:“打住!你是初中小孩,跟你说话有辱我身份。打此刻起,谁也别再理谁。”张宗臣道:“好,谁若再先找对方说话,就是狗!”
王吉饿了,端着两个平底碗去打饭,不料楼下冲出来一个凶巴巴的人,说是撞到他自行车了,只两拳,将王吉打得趴在垃圾堆上吐血。鲁永夫大惊,急问张宗臣:“你认识他?”又问:“他什么来路?是不是街上的流氓?”张宗臣恍然不觉,将鲁永夫晾在一旁,半晌才说道:“怪了!你且要跟我说明白,刚才你是在跟谁说话?”鲁永夫气极失态,怒道:“我刚才是跟鸟说话!”张宗臣道:“放着一个好人现在这里,你不跟他说话,偏要跟鸟说话!莫非,你的嘴张不开,就差鸟别一下,才能说出话来?”说着,张宗臣就往外掏,真个把鸡鸡抖露出来,对它喊道:“喂,听清了,你的鲁永夫老弟跟你说话!”一番凌厉的动作言语,呛得鲁永夫差一点仰跌出去。
鲁永夫记挂王吉,握着小棍,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他这表弟不争气,被人指着鼻子,不断詈骂。那人怒道:“你竟然比我长得高!我最恨别人比我高,你就不能生矮点?”引来了好多人,原来这人就是小霸王柳生。只见柳生给王吉打躬作揖道:“求求你退两步,你个子比我高,你若摔倒了,砸伤我怎么办?”王吉被他吓得退了两步,想走又不敢走。柳生下面两个小弟,一个恐吓王吉往左,一个恐吓王吉往右,轮着踢打王吉,王吉好不狼狈,新买的裤子,被踢了几个湿鞋印,也不敢擦去。两个小青皮拿他的裤子练腿,看谁把鞋底花印得均匀,不几下就把那裤子印得花团锦簇,像是过寿穿的唐装,弄得王吉好不丧气。柳生道:“我听说你名叫王吉,经常骂女生,很不要脸。有女生向我投诉,说你调戏了她们,可有此事?”王吉不敢抵赖。柳生教育他道:“你个贱货,就知道骂女生。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养的?女人担负着我们中华民族的传承,我们打败日本,战平美国,靠的是女人的生养。你不敬女人,就是民族罪人,汉奸走狗。我开导你,是应该的。”王吉称是。柳生道:“去给那个小妹妹擦鞋。”王吉急忙去擦,那女生是黄珍珍。见一个高中男生爬到她身下,跪着给她擦鞋,喜欢得要不的。柳生下面两个小弟又要王吉买烟,被柳生各打了一下,喝道:“没出息,别坏了我柳门小霸王的名头!什么时候了,还勒索香烟,那是咱十岁以前干的事!”三人一哄走了,把王吉吓得手足发僵。
此时大师并未走远,就在近处冷眼观。大师要上楼寻张宗臣,却见他和王浩一起找来。王浩一边走向大师,一边奚落张宗臣道:“你个不要脸的,楼上那么多高中的学姐,你还真个把鸡鸡亮出来了?”张宗臣道:“根据科学家研究,快感被女方攫去了百分之九十七,男的只能占百分之三,方才我吃了大亏,终生要留下阴影。”王浩不理他,转身对大师道:“我新得了一个白玉做的大龙头,重好几斤,请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宝物。”三人并行,出了校门,走到芦苇荡边,只见荡子边芦苇稀疏的地方站着两个女生,正在那里密谈着什么。张宗臣道:“咦,是魏灵凤跟唐甜甜。”王浩道:“奇怪,她俩个一向是死对头,今天怎么跑到一块来玩了?”唐甜甜在下面瞥见了大师,扔下魏灵凤,得得地跑上来,喊道:“大师!你别跟着王浩走了,过来陪我聊会儿,他家开赌场,玩死人不偿命,小心他拉你下水。”王浩道:“你胡乱编排人。我是请大师帮我鉴宝。”唐甜甜问道:“什么宝贝?你家除了赌具,还有什么宝贝?”王浩道:“是一块好玉。”唐甜甜不屑道:“把你藏的几块破玉都砸了吧!小小的孩儿家,还玩玉,我看你被人哄了也不知道。”又转向大师道:“看我的命运还能不能改变?”大师道:“你眉尾纷乱,气色惶急,只怕又有麻烦上身。”唐甜甜道:“谁找我麻烦?”宗师道:“大冷的天,没有麻烦你怎会站在这里,告诉我刚才你和魏灵凤谈了些什么?”唐甜甜期期艾艾的,不愿回答,欲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