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快过完的那几天,天气闷的发紧,聒噪的蝉好像都不愿意在这种恶心的天气拉扯嗓子两声,夏天一如往常的每个夏天,一样闷一样热一样让催人发焦。
七点过了,我妈推门而入,一进门她就把她全身一切让她有点点负重的东西一挥而下,当然那股扔东西的豪迈劲儿和她瘦弱娇小对比下显得可爱,就在那看似帅气其实疲惫的一挥下,所有的东西都横着竖着凌乱地散在沙发上,她也像那些凌乱的东西一样整个人摊在那里。
在厨房里为她准备晚饭的我没敢吭声,我怕一点动静都能打破她10+个小时后的暂时小憩,这会儿家里的空气不仅静而且也像水泥混凝土隔绝的外界一样闷。
“唉呀,这天太热了,现在啊这天儿一热,我心里就赌得好像出不了气” 她因为疲惫所以有点小声,但是我扔听见了他的抱怨。
“所以这是不是中暑啊?买药了吗?”
“药顶什么用,今天厂里热晕了几个。” “噢,那……那你多喝水”从我嘴里压出了那几个字,除了多喝水我也词穷,也显得无能为力。
毕竟我没有月光宝盒,岁月始终不会任我摆布,时间呀,在时间的长河里不止让我面目全非地成长,也肆意地在我最亲的人剥夺无声无息变老。
现在摊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疲倦藏在皱纹里爬上她的脸颊,难以让我忍心去想她有过像我这样爱美一心想为自己过得精彩的年纪。
我想到古人一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噢,还有件事儿,明天你恐怕要早起一下,你得陪你爸去一趟医院。” 她一副极其平静的样子。
但是相比下我可没那么平静,听到后我心一紧“啊!?我爸咋了?去医院干嘛?”
“你不是知道他一直咳得厉害吗?最近听说吃饭总觉得胃子和脖子那块地方堵,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唉,之前邻居那个亲戚不是吗?就是这种症状最后查出来是癌!” 听了这种消息我对我妈胡乱的猜想有点生气 “你瞎说啥?别人得什么病关我爸啥事?真是的。”
见我这么激动, “没啥事他那种倔脾气也不会去医院,你明天早点去”她一边可口地吃着我做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粗暴的饭菜边平静地说出那些足以让我恐慌的一字一句。
我也能理解她之所以这些话的平静,这种平静也会让人心疼,随着岁月变迁,她开始坦然接受自己即将出现的病痛,就像她去接受他们日益增长的年纪,在他们眼里从前牙牙学语的孩子都快他们高了,所以或许她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的老来多病。
一股酸劲儿从内心窜到鼻子,最终还是忍住没有窜到眼睛“好,明儿一早我就到医院陪我爸”
说的血脉相连,一点没错。
这个与他们有关的消息,如同注射液一样注入我的思绪并且一针见效,这时我才紧张起平时我没心没肺没怎么关注过的父亲,越担心就越多恐怖讨厌的词汇窜到我的思绪,我此时就像一个世界上最虔诚的信徒,到明天检查结束,平时贪心的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我爸没什么事。
第二天清早,天还乌蒙蒙,我已经自然醒了,草草地收拾了自己后,我奔到楼下馆子买了一杯豆浆,一杯我爸做完胃镜后需要的清淡的稀饭。
我要早点去医院,之前的各种担心做出的预设,好像让我爸多等我一下我就会过意不去,这时的他在我眼里就像一个需要被我细心照料的老小孩。我小心翼翼又心疼又紧张,自己这种突然的良心发现让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矫情。
来到医院门口,那儿人还很少,医院外卖早餐的摊点在老板忙碌的身影后闹着腾腾白色热气。
我拿起手机,用就算平时缺钱也没用过的那种温柔的语调“老爸我都到了,你啥时候能到?”
“你先等着,我马上就来了。”
这是时光倒逆,现在的我是当年的他,现在的他是当年的我,这是我第一次陪老爸去医院,而这个时候我莫名其妙地已经长成了大人,现在我19岁,而老爸,43岁。
突然有人从我背后拍了我的脑袋,我转过头我爸地冲我笑了笑,深浅的皱纹伴随中年发福的圆脸笑起来显得尤其和蔼可爱。
我一把抓住老爸的手捂入我的怀里,就像小女生挽着自己心爱的男朋友那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做,对,女儿是看老爸上辈子的情人,这句话在这儿显得十分在理。
我牵着我爸的手,他的手依然大得可以握完我的整个手掌,就像当年一样,虽然那个当年好像离现在远的模糊不清。……就在我的那个故乡,那时乡间都还不是用水泥铺成的小路上,一个男人旁边走着一个圆滚滚的蹒跚走路的小女孩儿,一张大大的滚热的手掌握着那一小陀肥嘟嘟的小手,那种身高差距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那笨手笨脚向前走的小屁孩儿给提起来,所以男人一直弯着腰,俯身看着小女孩,弯起眼角嘴里嘟啷着什么……
走进医院,我一向讨厌医院的冰冷,那股没有人情气息的药水味儿总会使我心里发毛,我不敢细看被病人堵得满满的过道,我也尽量躲避病床上吊瓶下那种描述不清无奈暗沉的眼神。
年老的病人被推过我的身旁,发出痛苦无力的呻吟,就像如来佛的念出的梵文,连同医院这种氛围的每粒空气分子,箍得我踹不过气,我很想逃离。
陪我爸挂了号,在去往胃镜室的路上我爸像个孩子一样一直对我叮嘱“做胃镜要昏迷很久,这期间你得好好看着我哈。”
“要得要得我会像天使一样守护你的,放心哈”我一脸调皮开玩笑地说。
“罗锡奎”从胃镜室里传出像整个医院一样冷冰冰的叫喊。
随即我爸向那个房间,他回头朝我看了看,好像在示意我期间不要只顾着搞手机,好好关注他。我冲他笑了笑,他肯定和我一样紧张,不,他肯定比我和更紧张,他肯定也怕那个检查病症的人都怕的那个字眼。
“罗锡奎的家属是谁?没来吗?” 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直直慌忙走进胃镜室 。
“按住棉签”医生大概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但没有任何分散精力地冲我说。
我左手握着老爸的手,右手死死按住棉签,我眼前的老爸躺在花白的传单上眼睛睁着盯着我,眨巴眨巴然后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在那冷冰冰的医学仪器穿到胃里,他的麻醉剂现在发挥着药性。
现在躺在我面前的老爸没有了记忆中的活力,没有了对我严厉时的可怕的表情,没有了让我一听就发抖的呵斥的话语,他睡着了,尤其安静,像是一位需要心疼的孩子。
一张彩单从打印机凶生硬地被吐出来,我有点慌乱不敢看,我妈那天从嘴里嘟啷的那几句反复出现在我脑里,任凭我尽力控制。
因为这个世事无常的世界每天都有那种让人望眼欲穿的绝望发生,所以我的杞人忧天都来自于我的不安,我的不安都源于我的从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在乎,在乎得失。家人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我绝不允许任何方式的失去。
拿出彩单,我像个真正的大人,作为家属的我,看着上面的文字,我迅速浏览了一遍没有我最怕的那个字,舒了一口气。
接着我拿下去找了内科医生,“小妹妹,别担心,没大的问题……”医生说了很多,而我,只听见了“没什么大问题”,谢天谢地。
我爸醒了,那天阳光真的特别特别温和温和,像老奶奶慈祥月牙般的笑眼。
阳光穿过绿叶透过窗户撒在医院洁白的床单上,撒在老爸身上。我满意地笑着“没事儿没事儿,不是什么大问题哈哈”
10+年前,男人一手握着小女孩的手,一手拿着棒棒糖。千方百计地将小女孩哄进注射室,几声幼稚的哭喊声从乡下简陋破旧的卫生所传出来。男人左手托起小女孩,右手轻轻拍着小女孩的背,男人好像试图说些什么哄正在哭闹的小女孩,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听不见那位男人的嘴里说了些什么,只是看见了小女孩在男人溺爱下嘴里含着棒棒糖,两只明亮清澈的眸子却眼泪汪汪……
十多年后,我就坐在病床旁,阳光就温和打在他的衣衫上,洁白的床单上,庆性他没什么事。
在电视上我看到过无数次各种老掉渣的桥段,可是电视上始终演绎的是别人的悲喜,再撕心裂肺都是别人的戏,我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身临其境,准确地说,没有想到那么快我都会身临其境。
看着熟睡中的父亲。
10+年后那个小女孩已是19岁,而那位男人,43岁。
我亲爱的老小孩,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