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长长的路
听波涛汹涌
看远山如雾
只是你期待的银河
就像 我抬头看你时
看见你抬头看夜空时的失落
万健峰陪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十一点多,我们裹着租来的大衣,站在路上,没有风,还是很冷。天已经很黑了,几乎没有看见人在外面。我心心念念的纳木错就在对面不远处的黑暗中。晚上的它安静极了,都没有听到湖水撞击岸边石头的声音,不同于白天见到的那样波涛起伏,也许是因为风停了吧。
“没有满天星辰……”
“看不到银河……”
我们出来的另一个事,主要也是看有没有星星的。不过仰头看见天空中,月亮浅浅的光,几颗星星稀疏地散落几处。四千多海拔的天空,确实有一种不一样的高远和冷清,不是全黑的,还有深蓝色。那种冷而澄澈的感觉,虽然也很特别,但终究没法替代想看到的满天星晨。
虽然之前也看过天气,但七八月的西藏,被我们碰上它的雨季,每天晚上惯例下点雨。有时候白天也下,夹杂着阳光,打雷闪电,在赤裸的山头。很少在晚上看见很多星星布满的天空,也算不上太失望,只不过是来错了季节,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
对纳木错的向往,不只是头顶上空的满天星晨,包括很多。与念青唐古拉的美好传说,天湖的圣水,荒野上的希望,有信仰的人朝拜的圣地,自我与万物连接的一个通道,看见水里那些未知的前世今生……那里容纳着无数人的祈祷,苦难,与救赎。自然的,人文的,宗教的,还是关于个人的,有很多神秘之处,有很多纯净的寄托。
所以在计划中,必不可少的其实只有纳木错。
雨雾下的冷风荡漾,山与水温柔融合,无数的信念都抛掷在湖边,那些对着它双手合十的人,那些水边被摞起来的石堆,奇怪的形状,看不懂的符号,风马旗的色彩在单调的色调里参入一种人间烟火的味道。
从下午一点多坐车坐到七点多,司机在途中停了几次,唐古拉山口,没有见到山上的雪,不过还是满怀期望地对着那个方向翘首祈望。想到在山脚下,距离那么近,就会感到很满足。停在那根拉山山口的时候,司机给我们说,那里是他们海拔最高的地方,接近五千二。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说,在有人烟的海拔最高的地方。因为很多无人区会比这更高。
“这边可以看见纳木错的一角――把帽子戴好啊!”司机在大家下车之前微笑着补充道。藏族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普通话说得有点蹩脚,在路上有时候会听见他哼起歌,听不懂的歌词,温和的旋律,欣赏不来,但会觉得和路上的风景很融合。就像回去的路上他放的那些歌一样,前头一望无际的公路,侧边快速转换视角的山,或草原,牛羊低头认真吃草,你会觉得这些风景就适合这些歌曲,换了民谣,换了纯音乐,或英文歌,哪一种都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我们把帽子戴好,下了车那一刻立马懂了,因为风太大了,怕帽子被吹跑……
车上的人都兴奋不已地下去了,然后就朝着可以看见纳木错一角的山崖边去,手机举起各种拍。我看见路边的牌子上,“那根拉山的约定”,就这么几个大字,想想,大概又是关于什么山,与什么湖,或什么人之间的故事吧。美好的,还是悲伤的呢。没有多问,也没有去查。
跟着人们都去了山口,我以为穿上了带来的最厚的衣服就不会太冷,不过当我站在山崖边的时候,才知道我们有多天真。每个人都瑟缩着,捂住风鼓起来的衣服,拉紧帽檐,看山看水的热情被冷风吹退了几分,不过还好,还是一脸满足。
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不只是因为它的高,还因为它的荒凉。山体赤裸的破败感,生命稀疏,人烟稀少。以及它对于外来人以寒风凛冽般不友善的接待方式,不适合久待的环境,纯自然的模样,没有修饰,没有过多的痕迹,反而会让人很着迷。
大多数人都只是短暂停留。很快上车。既然可以看见了湖泊,那就不会很远了。我这样想,却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从平坦的公路,走到坑坑洼洼的山路,颠簸异常,看来能开车去纳木错的都是身怀绝技的司机了。一路都没有犯困,或听歌,或发呆,或和他们俩谈一些乱七八糟的闲话,看着外面也能消耗几小时。万健峰在中间和我和黄纯建十指相扣的时候,他搞怪的笑,满足的神情,真的会觉得这样的情感单纯到了极点。同学,朋友和家人,其实都可以很简单的。
坐在靠前的位置,可以看见公路的延伸,就像通往世界边缘一样,或者说,给我一种直接往前就开进了湖水中的错觉。如果车子这样无限开下去,其实也挺不错的。
不过终究还是到了。
下车就想急着去看湖,我承认我有点激动。不过没办法还是跟着他们俩先去找住处。水泥板搭成的简陋的房子,在路边沿成了一排,开餐馆的,卖纪念品的,还有各种你想不到的店面。万健峰很有经验的样子,走在前面,窜进去就开始查看,顺着那一排房间,在靠近末尾的地方找到了三个人的。和老板简单讨价还价,都是几个不会磨嘴皮子的人,所以会以稍高的价格敲定。“应该多看几家的,或许会便宜一点……”
发现有时候的我们,精打细算,在意几十块钱的差别。有时候却又浪费到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对我们来说,经济仍然是最基础的需求。不过想起每天晚上算账时,万健峰对我和黄纯建的算法一脸茫然的时候,我有点怀疑像他这样的算账脑子,会不会把自己的车费给忘了留。
吃了些零食,他们貌似有点累,或者有点不适应。我比较按耐不住,等了几分钟,终于可以去湖边了。不过一出去就好冷,还没有走到人群的地方,就冷到意志力也束手就擒的感觉。回过头去找租衣服的地方,大衣裹住自己,圆成了一个球的样子。万健峰除了有点身高优势之外,也同样很智障。蹲在那群鸽子间喂食的时候,特别有饲养大叔的风范,很和谐的画面。黄纯建没有要,他把能穿的都穿上了。
“所以你穿了多少件衣服啊?”
“五件了,两件短袖……”
“哈哈哈哈哈――”我还是忍不住笑了他,只是单纯开心而已。
不过他是很幸运的唯一一个有两条裤子穿的人。所以我们再往湖边走的时候就非常带有底气了。
那天的万健峰大概确实是比以往更蠢一些吧。当他打电话给黄纯建说回去找包没有找到的时候,我们俩都被他吓到了,因为三个人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里面。然后瞬间兴致都没了,就赶着又往回走,短短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向纳木错絮叨:还是不要在充满好感的地方留下不愉快的经历吧。那当我们发现只是虚惊一场的时候,我能将此归结为湖泊的灵性应验了么。虽然并不是一个很相信虚拟力量的人。
我到路边,看见他们俩在租衣服的店门口嬉闹扭打在一起,万健峰在向黄纯建的身上蹦过去。一个不说清楚地方,一个自以为是地找错了地方,结果就惊吓一场。
其实我挺好奇如果真丢了我们会怎么办的,我觉得我应该还可以愉快地玩下去吧。这样想心理是不是太过邪恶了。
风波过后,终于可以安心去看湖了。
三个人,乱拍一阵,不过走着走着成了我一个人一路。其实很喜欢这样沿着湖边漫无边际地走,听见涛声,看见水波一阵一阵,退了又涌起,一直如此反复,乐此不疲。天气是比较糟糕的,湖面是灰蒙蒙的,湖水也没有想象中的五光十色,甚至看起来也不是很湛蓝。对面的山不高,在雾里若隐若现,绕着湖泊,像是守护者。
那天晚上的游人并不多。我们就朝着前面有落日余光的地方走,沿着湖边,我怀着可以看到落日的心态一直向前。途中把套在手腕上的银币取下来丢进水里了,想建立一点和它的联系吧。回去在车上睡觉的时候,下午在酒店睡觉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可以听见湖水拍打岸边石头的声音,空旷辽远,转而安静……
很快,暮色渐渐变得苍茫,大家开始往回走,我走得很慢,所以和他们之间,始终隔了一些距离。时不时会回头看一下我,可能实在觉得我磨叽得很,万健峰就给我发消息说,他们俩先回去,叫我别太久。并没有把他的话特别放在心上,因为我很想多待一会儿,而且那时候人还不少,也不至于被野狗叼去吃掉。
遇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同步往回走的大哥哥,遇到一对对着湖泊虔诚祈祷的年轻夫妇。他们说湖水是咸的,我尝了一口,竟然不小心咽下去了。“没感觉到味道诶……”
“是有点咸。”那个丈夫小口蘸了一点。大哥哥还给我们说,脱掉鞋子走在水里的感觉很好,他说他先前光着脚走了很长一段。受到鼓舞一般,我确实脱了鞋子,光着脚踩进了水里,触到水的那一刻,我觉得脚都酥了,骨头都没知觉了。我想,也太冻了吧,这人也太不地道了吧,把这么不有趣的玩法分享给我们……不过我还是坚持走了一点点。用他施舍的纸把脚擦干,穿上袜子,穿上鞋子,恢复到正常的人生。
那对年轻夫妇的妻子光着脚还在水中走,鞋子给丈夫提着。我随手拍了一张,她优美的姿势,优雅的背影,深蓝的夜空,与深蓝的湖水,只有她一个人在画面中。
加了微信就只是传张照片而已。
搞了半天,听见工作人员坐着巡查车开着喇叭叫大家都回去了,不要两个人出来,担心碰上野狗――才想起要早一点回去,然后朝路上走,恰好万健峰打来电话,他的语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三十秒钟不到,把要说的说完就挂。毕竟我并不是一个很听话的人。
如果时间够多,如果没有野狗,我一定在湖边的石头上坐到鼻涕长流。
回去看见黄纯建萎靡不振窝在被子里的样子,和自己半分未减的兴致相比,突然觉得有点罪过。我把床上的毯子给他,叫他像万健峰一样用来盖在头上。确实很怂,像一个老太太。然后去接开水,用很冷的水洗了脸。
没有脱掉大衣就躺在床上玩手机,因为我还想着要出去。
很安静睡着了的黄纯建,却猛然醒过来,喘着粗气,像呼吸不畅的那样,我们顿时一紧张,都围着床边看他,他只是笑笑说没事,以前也遇到过的情况。我们俩围在旁边看着他,可能会让他不好意思的。
“你要不要喝点水啊。”
万健峰放了手机,立马从暖和的被窝里蹦出来,端起桌上的杯子,就跳到他床上去了,在旁边坐着,满眼关心地看着他,就差喂他喝水了。
我一定不是一个很正常的人,不然为什么会为此内心微微发酸……
对于他们会有些遗憾,坐很久的车,看到的湖泊并不惊艳,夜晚的星空一片惨白,还经历一次惊吓,遭受寒冷摧残,忍耐高反带来的头晕。而我呢,乐在其中,虽然没有遇上纳木错最美的样子,虽然时间很仓促,虽然听见雨滴落在房板上的时候仍然不免失落,但留些空白也并非坏事。我们该接受并喜欢它完整的模样。
所以我总是倾向于把每一次出行都看作是不虚此行,遗憾也算是不虚此行的组成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