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等待》
读哈金的《等待》不需要勇气。最适合的情境是在一个阴沉的下午,天将欲雨,泡一杯咖啡,因为你可能会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手不释卷,咖啡会帮助你提神。
这据说是作家的成名作。开篇所陈述,显然是倒叙,翻了几页后,我没有等到预设中的作家在直叙,倒叙,或者插叙之间来回跳跃的写作方式。作家的笔触及到过去的时空后,就不再回来,仿佛一条已经汇入大海的河在转世轮回,开始慢慢从头流淌。
孔林被父母包办婚姻,娶了一个不识字模样不好的小脚女人。因为这女人上不了台面,十八年来,村子以外的人从未见过这位妻子。十八年来,他致力于跟原配妻子离婚,因为他和城里的女人恋爱了。
离婚需要理由,但“没有爱情”并不是理由。你看你老婆这么辛苦的伺候你爸妈,给你爸妈养老送终。你看你老婆在农村一个人拉扯大你女儿。你怎么能没良心?
这世界太荒诞,是因为你发现自己多年来形成的价值观在别人那里是狗屁。更何况,有时候众口铄金,时间长了,你开始怀疑自己懂得的那些道理是否正确,难道活了大半生,我一直错了?
为什么?因为十八年后,孔林终于离成了婚,但是新组建的家庭生活并非理想中的伊甸园。似乎心灵与身体被禁锢太久,它们已经习惯于被压制。年近半百的孔林承受不了新任妻子的激情,更无法在琐碎不堪的生活里找到存在的理由。
于是在漫天大雪的腊月里,他来到了前妻的家,居然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老妻说:“孩他爹,你终于回家了。”老妻抹泪,孔林也抹泪。读者的眼眶也湿了。
这男人是够贱的。但是怎么看着看着还是想流泪。
有读者评论说,因为这是时代的错,时代耽误了两个女人一个男人。要不是包办婚姻,要不是农村人思想封闭,就不会有孔林式的悲剧。但我有时在想,“时代的错”,通常是后代人对前代的总结。每个时代都不是完美的,“时代”如果是个人,人无完人,你也不能保证他不犯错。况且,你又怎能保证自己生在一个“好”时代里呢?人在万念俱灰的时候,经常会咬牙切齿,我恨自己生到这个世上啊!意思是,我生错了时代啊!但是,人是不能选择时代的。只能选择在命定的时代里好好活着。
孔林活的真叫一个窝囊!他窝囊在当断不断。没法反抗包办婚姻,也没法安心守着无爱家庭。无法给情人一个名分,也无法狠心跟原配离婚。二婚后无法为新妻任劳任怨,甚至还去前任那里找安慰。
都说《围城》写出了婚姻的本质,但是从两本书的主人公所经历的事情来看,孔林才是悲剧婚姻的代表人物。杨绛也说,如果说要进一步表现出人世婚姻的荒诞,应该让方鸿渐和唐晓芙结婚,然后再感情破裂。但据说钱老对笔下人物唐晓芙太过喜爱,所以没有这么写。但哈金这么干了。他让孔林与十八年苦恋的情人结婚,然后又在细细叙说这终偿夙愿的婚姻里到底多少不幸。
这让我想到白先勇所说的作家的责任,他说,作家的责任就是说出别人说不出来或者不敢说的话。的确,在小说《孽子》中他做到了,在散文集《树犹如此》中,他更是如此。
联想到自身,尽管自己涉世未深,经历不多,但也看到一些生活中的苟且,但彼时,除了跟着人群感叹,也说不上来什么。就像过年走亲戚,饭桌上的谈资通常是今年赚了多少钱,谁家的儿子娶了媳妇,媳妇一年多少钱。谁家买了车,值多少钱。谁家的孩子要生了,嗳你们都包了多少钱,噢我也差不多。我混迹其中,嗑了一把又一把瓜子。我知道这样的交谈似乎太过庸俗,似乎一年中的大事就是票子,车子,孩子。既然是一年里最大的节日,难道不应该谈一些高于生活,出于生活表面的东西吗?但是传统的拜年就是如此。让热闹的声音盖过必要的思考,让过多的茶水表达对许久不见的亲人的关怀,用一杯一杯的大白来告诉人群“我过的很好”。
我无法对抗,但似乎我应该有所发声,我应该用一种方式表达出这种不满。但我又总是用一句“过年真无聊”来终结所有感受。
但是读了哈金的书,似乎有所启发。也许,记录是最好的方式。你记录下看到的众生百态,为时间保留一双勘探世情的眼睛,哪怕它有所误解。记录的本身是一种变形,变形的结果也许是一个故事的诞生。
很难说哈金所写是故事,还是真实。就像余华所说,这是一种推土机式的写作方式。这个形容有点粗暴,但的确如此。在哈金那里,事件的每个细节都如此完备,人物的心脏被剖开,就像推土机那样,翻出了人物心理的九曲十八弯,一览无余在光天化日下。“太阳底下无新事”,这句话应该借用来形容哈金的小说。有人说哈金是中国的卡佛,但为何不说哈金是中国的哈金呢?因为哈金写的毕竟是中国和中国人的故事。
无戒365写作训练营日更 Day 007